44 抽死的抽

沈月淺雙手撐着褥子往裏挪了一寸,恰好避開他的手,臉朝着着裏側拿後腦勺對着他,貼着被子裏甕聲甕氣道,“我要休息了。”若非半夜被他的動靜弄醒,她正在夢裏和莊生追蝴蝶呢,不滿地推了推他身子,“這麽晚了,你也快回吧。”

男女共處一室畢竟不好,她不想落下把柄,況且文博武此舉已出格了,即便她答應嫁給他,一切也該按着禮法來。

文博武挑了挑眉,指間撩起她散落的烏黑光亮的長發,勾唇一笑,她不生氣已在他意料之外,他知曉她的顧忌,時辰确實不早了,若非見着她散去了一身疲倦而神采奕奕,他也不會磨着不讓她睡覺,直起身子翻身下床,骨節分明的手搭在雪花形的燈罩上,俯身呼出一口氣,立即,屋子裏黑了下來。

沈月淺扭過腦袋,猛地不習慣黑暗,感覺他站在床邊看着她,沈月淺嬌羞地紅了臉頰,只聽他聲音輕柔如水地說,“不擾你了,睡吧。”說着讓她睡,卻是半分沒有要走的意思。

他來之前沈月淺已睡過一會兒了,被他一鬧哪還有睡意,随意謅的借口沒想到他會當了真,心裏像有微風拂過激起一圈圈粉色的漣漪,斟酌片刻,終究沒有出聲,背過頭,清醒地閉上眼,了無睡意,他在,沈月淺不好翻來覆去的翻身,缱绻着身子,也不知什麽時候才睡着。

承恩侯府的事情過去,周淳玉也準備回了,過來給她辭行,“皇後生辰在即,祖母和娘必是要去的,到時你和姑姑,表弟畢竟是爵位在身的侯爺,要不要送禮?”

聽她說起,沈月淺也猶豫起來,良久,才就事論事道“依着規矩确實要表示番心意……”可她們人在寺裏,哪有準備什麽禮,周淳玉也意識到了,沉吟道,“我娘屋子裏倒是有幾樣拿得出手的禮,我問問姑姑,要是覺着沒問題的話讓我娘出這份禮好了。”

承恩侯府一事,她們該好好感謝沈月淺,明白自家娘的性子,一點東西,餘氏不會計較的,故而,周淳玉才敢做餘氏的主。

餘氏嫁進周府多年,手裏的田産鋪子每年盈利不少,有壓箱底的金簪玉飾不足為奇,然她擔憂的是另一層,她們今年才分家,手頭并不寬裕,若送的禮物過了反而不好,思忖道,“表姐先回,還有幾日的時辰,我問問我娘的意思。”

沈月淺去周氏屋裏的時候她正在核對賬冊,見着她,周氏擰了擰眉,阖上賬冊,指了指旁邊的椅子,“有事讓玲珑傳一聲就是,別扯動了傷口。”

“沒事,我自己感覺得到。”沈月淺言簡意赅地說了皇後生辰一事。

周氏聽後會然一笑,“你倒是想得遠,我看着還有幾日也沒和你說,小七雖有爵位,可爵位怎麽來的我們都清楚,送的東西奢華了反而不好,我前些日子謄抄了一部《法華經》,琢磨着讓你外祖母帶進宮呈給皇後娘娘,也算我們的一番心意了。”周氏感慨地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一直以為你年紀小也沒與你說過這些人情世故,今時才知道,我家阿淺心思通透着呢。”

包裹經書的盒子是問方丈從寺裏拿的,上邊雕刻着南山寺的地形,右下角小小的刻有南山寺三個字,南山寺的盒子每年只送有緣人,最多就送出十個,十分珍貴,周氏也沒想方丈立即就答應下來,往年她來南山寺上香甚少見着方丈的面,只以為方丈為人清高不喜與人接觸,沒想着這次會和方丈三番五次的交談,周氏清楚都是因着文博武的關系,對他印象愈發好了。

周淳玉一走,房間裏安靜了許多,年關了,周氏莊子鋪子的掌櫃要問她彙報情況,早晨的時候周氏抱着小七過來将他放到竹床上,傍晚才來接他,沈月淺則每日應付着妝娘子的課業,不知為何,妝娘子的課業越來越難,有些翻書也尋求不到。

日子不緊不慢地到了皇後生辰一日,玲珑進屋通禀說洪素雅來的時候沈月淺納悶,洪素雅該進宮給皇後祝壽,怎地還在寺裏,“快請她進來。”人跟着迎了出去。

洪素雅是沈月淺見過的标準的美人了,身形高挑,身段凹凸有致,冰肌玉骨,柳眉彎彎,明眸皓齒,膚若凝脂,一颦一笑皆似仙子下凡,襯着通身端莊大氣,比周淳玉更雍容華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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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姐姐怎麽來了?”沈月淺動作不能大,一小步一小步地上前,哪怕同是女子,給她再多的時間她也學不會舉手投足皆是大氣威嚴,洪素雅,天生的該享受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朝拜。

她打量洪素雅的時候洪素雅也暗暗觀摩着她,距上次見面已大半年了,沈月淺容貌長開的緣故,臉上未施粉黛已白裏透紅,似乎擰得出水來,美目流轉,盡顯靈動,整個人沉澱了許多,不再如之前随心所欲拉着她撒嬌了。

“早就想來看你了,遇着些事,擔心連累了你們,如今雨過天晴,淺姐兒不會怪我不挂心你吧?”洪素雅與她說話已斂去周身的芳華,學了半年禮儀,如今,她走路頭上的簪子步搖已不會晃動,四平八穩地走到桌前,見紙上密密麻麻了寫了一頁,有用墨劃掉的印子,她笑道,“二夫人又給你請了很嚴厲的夫子?”

她和沈月淺交往的次數少,沈月淺活潑好動,說了許多沈府的事,談到府裏的兩位夫子更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她不喜歡寫課業,洪素雅是清楚的。

大致掃了眼課業的內容,心中一驚,瞥了瞥沈月淺因着她的話而蹙起的娥眉,“二夫人可是請妝娘子教導你?”

沈月淺苦惱地點了點頭,以往三日能寫完的課業,現在都第四日了才寫了一半,其中還有她央求文博武幫忙的一部分。

“妝娘子為人嚴苛,淺姐兒多學些沒有壞處,你的傷口怎麽樣了?”洪素雅從容落座,面容終于有了絲擔憂。

沈月淺收起紙上的課業,不準備寫了,想着,大不了晚上文博武來的時候再擺脫他一次,将弄髒的紙扔到桌下的木桶裏,輕聲道,“好很多了,之前不敢下床,如今可以走一段距離了。”縱使如此,周氏吩咐她只能在屋子裏走動,走動久了擔心傷口複發。

洪素雅松了口氣,擡手握着沈月淺的小臉,真誠地看着她,“如今雨過天晴,以後淺姐兒若是遇着什麽事可要找我。”沈家的事她們能幫襯的不多,待她成功嫁進了太子府一定會想法子回報她的恩情,這次若非沈月淺從中遞信,她只怕也和龔家小姐一樣損了德行,太子妃生病一事暗藏玄機誰都沒察覺,洪老太爺和洪老爺也有過心思打探東宮一事,還好沈月淺一語驚醒夢中人。

沈月淺以為洪素雅指的是她猜中會入東宮結果真被皇上賜婚的事,那時候她身邊沒有像洪素雅這樣的大美人,當然會想着親切,她年紀小,洪太夫人說洪素雅的親事沒有意避着,她只覺得洪素雅嫁給一般男子可惜了,胡口道,“雅姐姐貌若天仙,氣若空蘭,将來必會嫁給人上人……”

她口中的人上人不過是夫子口中“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的意思,不料,洪太夫人和洪夫人掩了她雙唇,嚴肅道,“不可胡說。”

之後一次宮宴上,皇上真的下旨讓洪素雅入東宮伺候太子,洪夫人念着她的好才将太後賞下來的金簪送給了她,她和洪素雅的關系就是因着這件事拉近的,為此,洪夫人還讓她給洪素雅繡喜帕……

“雅姐姐客氣了,洪夫人送我的金簪貴重得我娘現在都不肯給我呢。”上輩子,洪素雅當上皇後對她不薄,知道些她和文博武的事,真心誠意的想幫她,讓她若是想和離她可以從中幫忙。

她已嫁做人婦哪配得上文博武,況且,文博武與她不過是年少時的一場老天開的玩笑,如果文博武不死,她會一直這麽以為。

洪素雅拉起她的手,小聲将東宮裏的事說了,沈月淺兩世記憶,是清楚的,面上仍裝作第一次聽到的樣子,“我以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就算互看厭惡也不過心裏嫉恨兩句,這次的事情讓我醍醐灌頂,不能走錯路的同時還要提防有心人作祟,我娘以前也讓妝娘子教導過我一年,你有什麽不懂的問她,她會耐心講解的。”

“我記下了。”妝娘子名氣大,教導過的小姐嫁做人婦都會被上邊的婆婆高看一眼,能請動她非常不容易。

兩人說了會兒話,臨走時,洪素雅看着她,“淺姐兒變了許多。”

沈月淺故作俏皮的眨了眨眼,“妝娘子守着,不能像之前那樣胡來了,雅姐姐不也變了?”

洪素雅笑而不語地擺了擺手,“京中已太平,祖母說過兩日我也回了,你好好養着身子,等我進太子府的時候請人來接你。”洪素雅擡起纖纖玉手搭在她肩膀上,凝眸與她對視,“回京後再見了。”

沈月淺送走了洪素雅,吩咐玲珑進屋收拾桌上的紙筆,說起洪家的事來,“您昏迷那幾日,洪家本拿了牌子要進宮請太醫借故給洪小姐看病,是文大少爺攔住她們了,您身子骨好些的時候,洪太夫人托人出京尋了位藥膳的廚子,現在還在廚房幫着桂媽媽弄膳食,洪家不想被外人知道,讓夫人別到處說,就連您也沒說。”

沈月淺沒想到還有這些事,比起丁家那位太夫人,洪家行事更有人情味,想到周淳玉送的信估計也來了,問道“玉姐姐寫的信到了沒?”

玲珑整理硯臺的手一僵,不在然道,“拿來了。”

沈月淺見她目光閃躲,有事瞞着她,蹙了蹙眉,“難不成長公主厚着臉皮強行請皇上賜婚不成?”

承恩侯府的事情人盡皆知,長公主求到皇上跟前無非是想壞了周淳玉的名聲,随即想想又不對,今日是皇後生辰,長公主便要壞周淳玉名聲也是挑今天,消息不會那麽快傳出來,回過神,蹙然問道,“發生了何事?”

玲珑唯唯諾諾好一會兒才答道,“信被文大少爺拿去了,說您課業沒做完,整日惦記有的沒的勞心費神,說等您課業寫完了再給您。”沈月淺不喜她們聽從文博武安排,可那人氣勢兇狠,哪怕輕描淡寫地掃一眼都會讓人覺得害怕,誰敢反駁?

沈月淺被課業折騰得夠嗆了,看周淳玉的信是她整日最高興的時候,沒想到會被文博武拿去了,心知一時半會拿不回來了,心煩意亂道,“算了,你先下去吧,給廚房說晚上我不用膳了,不要來打擾我。”

周淳玉信裏多是寫她感興趣的事,吳炎辰一事承恩侯府沒了臉面,宋安雯和劉氏也好不到哪兒去,撞破那種事大喊大叫鬧得人盡皆知!文昌侯府顏面盡失,老侯爺主動向皇上辭官,皇上感念他一生辛苦,沒有同意,下令全城不得再提這件事,文昌侯府閉門謝客,劉氏和宋安雯也被送去了莊子上,即便這樣,長公主也記恨上文昌侯府了,彈劾文昌侯的折子一本接一本,不過皆是無中生有。

現在的文昌侯府規矩甚嚴,真正沒落是老侯爺和侯爺去世後,宋子禦襲了爵位耳根子軟,家裏全由劉氏和宋安雯當家,後宅烏煙瘴氣,宋子禦一個兩個的美人迎進門,又和沈未遠狼狽為奸,侯府一日不如一日,現在來看還不見頹敗之勢。

沈月淺想獨處,讓玲珑抱着小七去了隔壁,寬衣脫了鞋子,翻身上床,玲珑折身回來的時候發現門窗都關得嚴嚴實實的,心中疑惑,也沒細想,周氏過來的時候玲珑老實将沈月淺的話轉告了,周氏也沒放在心上,“你讓廚房熬些湯溫着,夜裏小姐肚子餓的話給她煮完面。”

一年累積的賬冊要核對,周氏累得不輕,若非沈月淺受了傷,今年周氏就會教她管賬了,只當沈月淺要休息沒追着細問。

文博武半夜推門的時候發現門從裏邊鎖住了,玲珑也無奈,他再去推窗戶,窗戶也從裏鎖住了,知曉大概是惹着她了,“小姐什麽時候關上門窗的?”

玲珑老實道,“奴婢抱小少爺出來後就鎖住了,小姐說夫子布置的課業繁重,不加緊了怕做不出來,也沒吃晚飯……”玲珑之前不以為意,見着文博武後大致明白了,小姐是氣眼前的人偷拿了她的信,玲珑也懊惱不已,若她臨危不懼捂緊了信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了,欠了欠身,态度疏遠道,“文大少爺,奴婢守着就好,您先回吧。”

裏邊的沈月淺将兩人的話聽得清清楚楚,她起先确實有賭氣的成分,後來是真心想要先将課業寫完了事,拖久了惹得妝娘子不快,回京後規矩只怕會更嚴格,雖然,她特別不喜歡寫課業。

埋頭奮筆疾書,又聽到窗戶傳來響動,有人拿着火折子,朝白色窗花燒,星火蹿動,白色的窗花漸漸變黑,然後多出一道口子,沈月淺促狹地等着文博武,窗戶雕刻的花式複雜,燒得了窗花,實打實的木頭卻是不易燒起來的。

她紋絲不動,文博武在外也停止了動作,本就是想吓她出聲,“阿淺,開門。”

嗓音低沉渾厚,夾雜着濃濃的寵溺,沈月淺心情大好,提筆寫了幾行字,窗外的身影還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她清了清嗓子,“文大少爺等會,我快要寫完了,寫完了再與你說話。”

文博武在外邊失笑,果真是個記恨的丫頭,修長的手輕輕叩了兩下窗戶,知道她就在窗邊,淡定自若下來,“開門,我幫你寫。”收了她的信也是想讓她多跟他說說話撒嬌,今日皇後生辰他賴在這裏定惹得祖母不快,過年也不回去的話,府裏會鬧出大事來,最遲後天他就得回了。

沈月淺眼睛一亮,起身推開椅子後想到什麽又坐了下來,“不行,上次文大少爺勸我自己寫,今日幫我作弊不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嗎?妝娘子慧眼識珠,一下就看出來了,不行不行。”

語聲一落,又拉回椅子坐下。

文博武沒想到有朝一日會被自己說的話頂回來,沉默片刻,嘴角微微勾起,露出好看的八顆牙,應對道,“周小姐思路清晰,看問題不是十歲小姐有的,她幫你作弊被妝娘子看破乃必然,我則不同,我從小在軍營長大,讀書與我來說也就識字足矣,文人的一套想法思路我一知半解,妝娘子也看不出什麽來。”

文博武說起謊話臉不紅心不跳,旁邊的玲珑都忍不住別開臉去。

過了許久,文博武聽到裏邊有了動靜,“之後的作業你也幫我代勞才行。”書她會好好看,上輩子她讀的書也不少,許多意思她都明白,妝娘子的一番苦心她記在心裏,可絞盡腦汁應付課業真為難她了,再有才能都不能參加科舉光耀門楣,明理懂事故才是她這輩子讀書的目的,而妝娘子,是提高她名聲的助力她不想得罪了。

名聲于一個人有多重要她再清楚不過,重新來一次,不能潇灑恣意任性妄為,那她便把世人看重的東西懶在懷裏。

文博武又沉默了許久,裏邊的人好似極有耐心,他掏出懷裏的信,釋然的笑了,她要什麽他給便是了,爽朗笑道,“我應下便是,開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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