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歐韻致一向是個十分愛惜自己的人,盡管暫時失去了自由,可是她并沒有虐待自己。在她看來,小女人喜歡的那套“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把戲完全不符合她的風格,而且,從實操的層面上來看,周世禮也未必會吃她這一套。

總要對方夠在乎才會關心你的死活,否則的話,誰又肯為誰的眼淚買單?

黃昏時分,當周世禮處理完公事從公司回到住處的時候,一進門,便看見歐韻致正坐在不遠處的餐廳裏,據案大嚼。

他一時間竟有些稀奇,連手中的公文包都未及放下,走到餐桌邊盯着歐韻致說:“稀奇啊!我還以為你醒來一定會大哭大鬧,尋死覓活,沒想到胃口竟這麽好!”

歐韻致擡起了頭。

一言不發地瞪了他好幾秒,然後複又低下頭去,繼續據案大嚼。

林嫂的一手廣東菜燒得十分地道,他臨出門的時候特地囑咐她給歐韻致多做些吃的。而林嫂也不負衆望,什麽清蒸石斑魚、蘿蔔牛腩煲、石榴雞、豬骨湯……滿滿擺了一桌子,別說歐韻致,就連他也不禁食指大動起來。

他将手中的公文包随意地往身後一遞,立即就有人迎上來接過去,又問他:“先生現在就開始用飯嗎?”

周世禮點了點頭。就近走到廚房裏洗了把手,出來的時候傭人已經将飯盛好,工工整整地擺在了歐韻致旁邊的桌子上。

他坐了下來。順手就給歐韻致夾了一筷子魚、一筷子牛腩,又給她盛了一碗豬骨湯,叮囑她:“多吃點,你看你最近都瘦了……”

歐韻致擡起了頭:“你不會以為你能這樣關我一輩子吧?”

周世禮看也不看她。

徑自給自己夾了一筷子牛腩,然後口氣淡淡地說:“當然不能。不過,具體要看我和你父親協定的價碼。”

歐韻致的嘴唇動了動。

如果不是教養太好,她幾乎就要掀桌而起。

可是她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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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将胸中翻湧的怒意和委屈都咽回了肚子裏,怒氣沖沖地瞪住他。

剛才還令人食指大動的飯菜一瞬間變得如骨鲠在喉。周世禮喝了一口水,勉強将口中的飯菜咽下去,然後擡起頭來看着歐韻致:“韻致,你為什麽不想要這個孩子?”

“很簡單,”歐韻致的回答斬釘截鐵,“因為我并不愛你。”

周世禮垂下了眼簾。

半晌才說:“愛是什麽?能吃嗎?能喝嗎?”他笑了笑,突然間擡起頭來看着她,“我以為只有那些情窦初開的小女孩才會整天把情啊愛的挂在嘴邊。這世上有多少對夫妻是真正因為愛而走到一起的呢?韻致,我以為我們男才女貌、門當戶對,而這就已經足夠了,我不需要愛情那東西。”

“周世禮,”歐韻致盯着他瞧,“我是否可以認為,你這是在向我求婚呢?”她神色有些吃驚。

周世禮微微尴尬。他硬着頭皮迎着她探究的目光:“有何不可?”

歐韻致簡直難以置信:“就為了一個孩子?”她甚至擡手拍了拍肚皮,那動作,怎麽看都有些小孩子氣。

周世禮的目光從她的小腹上輕輕滑過,很快就又收了回來。

“對……”他違心地說。

“周世禮,”歐韻致實在忍不住站了起來,對着他大叫,“你莫不是瘋了吧?這個孩子就已經是個錯誤了,如果我們再因為它而結婚,那就等于是把錯誤坐實到底!你知不知道,一旦坐實,以後我們連想回頭都難了。”

周世禮語氣淡淡地答:“為什麽要回頭呢?韻致,”他看着她的眼睛說,“我對這個孩子的到來歡迎之至,我沒什麽好後悔的!”

歐韻致冷冷地“哼”了一聲。

她譏诮地盯着周世禮:“你是為了你父親?”

周世禮牽了牽嘴角。

“我在你心裏就是這麽無能的人嗎?”他說,“時至今日,竟然還有人以為我還需要靠一個孩子來讨我父親的歡心!”

“那是為了什麽?”歐韻致尖叫起來,“你如果想要孩子,這世上不知有多少女人可以為你生,為什麽一定要為難我?還是,”她忽然間明白過來,“你是為了華貿?”

周世禮看着她,與她的目光相對。

他沒有虛僞地反駁。

華貿集團的偌大江山,誰人不想要呢?但是他從沒想過要靠自己的婚姻去獲得。

因為不值得。

可是如果他能在得到她的時候因此而受益,他也不會拒絕。

所以他不會反駁。

“就算是吧。”他點了點頭說,頓了頓,忽然間又補充,“想必換了你父親,他也會和我作一樣的選擇。”

歐韻致凄涼地笑了笑。

她相信他說的是真的。論到用婚姻交換利益,翟九重将這項本事可謂是發揮得淋漓盡致,無論是對岑葉愛,還是對她母親。

她緩緩地站了起來,緩緩地上了樓。

周世禮沒有動。

一夜無話,早晨他去客房看她,她半邊臉緊緊地貼在雪白的床單上,兩只手放在頰邊,睡得香甜,連他進來都沒有察覺。

真像個小孩子,天大的事情頭只要一沾到了枕頭就立即扔到了一旁。

他站了起來,出門的時候吩咐林嫂:“等一會兒就将她搖醒,不要讓她睡得太遲,早餐務必要按時吃……”

林嫂忙不疊地點頭,一面小心地伺候他出門一面笑說:“我知道周先生,您放心吧!我的兩個兒媳婦懷孕的時候都是我照顧的,現在孩子長得不知道多好……”

周世禮套上外套,回頭看了她一眼。

真是要多謝周家其餘人等的大肆宣揚,現在人人瞧他不是為了孩子就是為了權勢。

周世禮嘆了口氣。

大步流星地走進公司,一路上衆人瞧見他,無一例外地或停下腳步或站了起來與他打招呼,他腳步如風,大步從衆人身邊經過的時候,忽然間停了下來。

“你身體怎麽樣了?”他問那個姓岳的女秘書,表情看上去居然有幾分和藹。

那女秘書一怔。很快就又反應過來:“很好,很好!謝謝董事長關心……”樣子很有些受寵若驚。

周世禮微微點頭,這才擡腳進了自己的辦公室。

這個工作日一如既往的忙碌。他開了一場接一場的會,正在會議室裏與投資發展部的職員一起讨論近期籌備的項目時,就見明紹康捧着電話匆匆走了進來。

他問什麽事。

林嫂在電話那頭驚慌失措地說:“周先生,歐小姐被人帶走了……”

周世禮握住電話的手不期然一抖,厲聲問:“是誰?”

林嫂急得幾乎要哭出來:“……說是什麽……翟先生。周先生,對方人多勢衆,保镖根本攔不住他們……”

周世禮放下了電話。

身邊的韓博高打量着他的神色,問他:“出了什麽事?”

周世禮揮了揮手。

屋裏除明紹康和韓博高之外的人立即站起來,動作迅速地退了下去。

“韻致被她的父親給帶走了……”周世禮緩緩地說。

韓博高皺眉:“竟然這麽快?”又說,“你可是擔心翟九重連面皮都不要,獅子大開口嗎?”

周世禮搖了搖頭。

“不,”他竟然一本正經地說,“其實我只是吓唬她,并不想讓她成為我和她父親博弈的籌碼……”

韓博高簡直無語。

真是天大的笑話,向來我行我素的周世禮居然淪落到吓唬一個女孩子的地步?說出去豈不笑的掉人大牙?

“那你打算怎麽辦呢?”他簡直要忍不住嘆氣。

“我也不知道。”周世禮眉頭深鎖,緩緩地搖了搖頭說……

幾個小時後,港城的一座遍地錦繡的豪宅裏,歐韻致正坐在自家巨大的落地窗前悠閑地喝着咖啡,翟九重從廚房裏面閃出來,笑容滿面地看着女兒說:“怎麽你現在還喝咖啡?”

歐韻致一臉頑皮地沖他眨了眨眼:“為什麽不?”她說,一副理所當然。

翟九重笑了笑,端起桌上的水杯送到她手裏:“喝這個,咖啡喝太多對身體不好。”

歐韻致搖了搖頭:“我不想喝白開水。”

翟九重表情無奈:“你呀你,”他點了點女兒的腦袋,“都這麽大了還這麽任性,眼看着都要嫁人啦……”

歐韻致毫不猶豫地打斷他:“我并沒有打算嫁人……”

翟九重神色吃驚:“哦?”他說,“為什麽?你不喜歡周世禮嗎?”

“這只是一方面原因。”歐韻致坦誠不諱地說,“看看你,再看看媽媽,有時候再看看你的那位正室夫人,或者,放眼我們所謂的上流社會那麽多對夫妻,爸爸,我覺得婚姻并不能夠讓人快樂。最起碼,它不能夠讓我快樂。”

翟九重笑起來,他的這個女兒,聰明漂亮得不像話,透徹得也不像話,他看着這雙似極歐峥嵘的眼睛,笑着說:

“有時候我們不能單從快樂不快樂的角度來講,循循,”他說,“這世上的很多男女都并不是為了相愛才在一起的,人活在這個世上,總有很多的無奈,我們總要學着為現實妥協。”

“所以,”歐韻致看着他,“你是為了什麽才跟媽媽在一起的呢?”這句話她早就想問問他了,這麽多年來,她一直都很想知道,究竟是什麽可以讓一個男人如此坦然地享受一個女人的愛戀和付出,而不懂得同等回報的呢?

“我?”翟九重點着自己的鼻子,顯然沒料到女兒會問自己這個問題,“我當然很愛你媽媽。”他口氣啼笑皆非地說,“當年我和你媽媽一起在劍橋讀書,我們在那裏相愛,然後一起風風雨雨地走過這麽多年,我從未想過要與她分開。”

“可你也愛林如悠,”歐韻致打斷他,今天既然問了,索性有一說一,“你愛你身邊莺莺燕燕每一個美麗的女人,除了岑葉愛,因為她實在是太醜了。除此之外,你還愛你的江山,愛你的王位,你的面子,你愛得太多了,所以就只能讓愛你的人傷心,是不是這個道理?”

“爸爸,”歐韻致坐直身體,突然間一本正經地說,“你知道我為什麽不願意結婚嗎?就是因為我不願意将來有一天我的丈夫也這樣一面深情款款地對我說‘我愛你’,一面又轉過頭左擁右抱,莺莺燕燕的愛個不停。又或者,他總能找到借口要求我的犧牲,叫我委曲求全,那樣的愛情比不愛更讓人感到絕望!無論如何,”她說,“我寧願一個人孤獨終老,也絕不會和一個不相愛的男人結婚……”

翟九重的臉色忽青忽白。

他沒料到女兒竟這樣尖銳。雖然他很想板起臉來将她教訓一頓,可是,他又不得不承認女兒說得有道理。

“所以,”他緩緩地呼出了一口氣說,“你并不想嫁給周世禮?”

歐韻致鄭重地點了點頭。

“那麽你想嫁給誰呢?”翟九重的突然間轉了話題,“那個叫譚明朗的小夥子嗎?傻孩子,他根本不愛你。”

歐韻致沒有說話。

“如果,”他說,“你有一個非君不嫁非卿不娶至死不渝的對象,那我一定不會做棒打鴛鴦的大棒。循循,你要相信爸爸一直很愛你。可是,你并沒有對不對?”

歐韻致沒有反駁。

“周世禮其實是一個很不錯的對象。”翟九重又說,“放眼整個香江,也只有他能配得上你。循循,你有這樣的緣分,爸爸很為你高興。”

歐韻致兩手緊緊地握住手中的杯子,指尖微微發白,她一動不動。

好半晌才下定了決心似的說:“如果我還是不願意呢?”

翟九重有些無奈:“為什麽?”

歐韻致答:“很簡單。因為我絕對不會把自己的命運交付到別人的手裏。”

翟九重張了張嘴。

他的這個女兒,一直以來都太要強,她太習慣做自己的主,沒有人可以輕易左右。

燦爛的陽光從巨大的橡樹頂端灑下來,穿過明亮的玻璃窗,灑了父女倆一身。翟九重沉默了半晌,才說:“循循,爸爸以為你不是這麽不聽話的孩子。”

歐韻致忍不住一哂。

真是頂不錯的帽子。一番語重心長的談話下來,到最後還是要以孝道壓人。

她索性不再繞圈子,幹脆直截了當地說:“爸爸,財富和權勢對你來說就那麽重要嗎?”

翟九重望住她:“循循,很多人都有這樣質問我的權利,但是你沒有。你知道為什麽嗎?因你從小就生長在這兩樣東西的光環內,你不能夠一邊享受它,一邊還要說它不重要。”

歐韻致無言以對。

這天下從沒有白吃的午餐。她既享了常人不能享的富貴,自然有分擔責任的義務。哪怕是賠上自己的終身。

她突然間感到胃裏極不舒服。

跌跌撞撞地沖上樓,只來得将嘔吐物吐在馬桶裏。

好半晌,她才能夠成功地直起腰來,扶着牆壁一步步地爬上床。

閉上眼的時候,眼淚就掉下來。

怎麽會這樣呢?她如此自強,如此勤力,到最後仍是別人手中的棋子。除了母親,沒有人真心實意地愛她,包括她的親生父親在內。

她想到歐峥嵘,突然間振作起來,自從上次和翟九重翻臉之後,歐峥嵘一直長住新加坡,短時間內似乎沒有回國的意思。

她擦幹眼淚從床下爬起來,摸過床頭的電話想要找母親求救,可是電話無法接通。

手機也不見了蹤影。

歐韻致突然間感到渾身發冷,她赤着雙腳站在空蕩蕩的房間內,這下子實在忍不住,失聲痛哭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文章停更的時間一久,要重新找到感覺就很難。現在終于慢慢上手了,感覺順了很多。留言少了很多哦,潛水的筒子們都在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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