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經歷了一天一夜的折磨,歐韻致睡得極沉。

深夜的病房裏靜悄悄的,只床頭一盞壁燈發出暈黃的光。還有初出生的小嬰兒,因驟然間脫離母體來到這人世,正咿咿呀呀的、舞動着小手小腳表達自己的新奇之情。

客廳裏,原本正坐在沙發上打盹的陳碧芬睜開眼,走進去細致地将她檢查了遍,确定她沒有什麽新的需求,便放輕了手腳,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還是忍不住偷偷瞄了周大少一眼。

周世禮都已經在病床邊坐了大半夜了。

雖然身體極度疲倦,但,周世禮無法成眠。或許是女兒咿咿呀呀的聲音讓他覺得新奇,或許是擔心毆韻致,晚飯後他只在沙發上囫囵打了一會兒盹,迷迷糊糊的,竟又醒過來,還夢到昨夜他在産室中看到的情形,他悚然一驚,驚慌失措地睜開眼,歐韻致還在沉睡。

不過只一晝夜而已,可是周世禮覺得,歐韻致仿佛瘦了些。

他細細地打量着她的臉,這張臉從未像此刻這樣蒼白、憔悴過,昏黃的燈光下,她秀氣的眉頭依舊蹙起,好像仍沉浸在痛苦中一般。周世禮看着,忍不住抓牢了她的一只手,低下頭,只見那平日裏保養得極好的一雙手此刻傷痕點點,有幾根指甲甚至從中折斷——是用力太過所致。

不是不生氣的,但,更多的則是心痛。這世上不知有多少富家女每日裏過着驕奢淫逸、謀殺時間的生活,只有她,如此的執拗甚至逞強,明知自己産期将至,還拿自己和腹中的孩子冒險!那戰翃謀的千金固然可憐,難道她與自己腹中的孩子就不珍貴了嗎?他憤憤然想着,如若不然,孩子不會這麽快出世,而她也不至遭受如此深重的苦!

只是,這些話周世禮是沒辦法對歐韻致說的。說了,她也未必肯聽。更何況,他又能以什麽立場去指責她呢?

他細細地摩挲着掌中的小手,良久,起身找來了指甲刀來,一根一根,将她的長指甲一一剪掉,又仔仔細細修剪整齊,這才握住她的手,送到唇邊輕輕吻了一吻……

客廳裏,一直暗暗地觀察着他的兩位育嬰師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不由得相視而笑。

與林嫂他們不同,陳碧芬和鄭婉瑜都是由周世禮命令明紹康,經過層層篩選,懸以重金聘請而來。在此之前,她們雖在行業內都屬佼佼者,但,從未曾進入豪門尤其是如周家這樣的大家族內服侍過。興奮和激動之餘,不是不緊張的。

在進入周家之前,她們都曾對周家及周大少夫婦做過一定的了解。但,報紙上有關周二少夫妻的八卦新聞鋪天蓋地,有關周大少及大少奶奶的消息卻少之又少,除卻財經新聞及一些捕風捉影的小道消息外,她們幾乎找不到其它關于他們生活的痕跡。這就無形中加重了她們心頭的不安。尤其是,據聞周家的大家長還十分的重男輕女。這就導致在卧室裏的那個小家夥出生以後,她們還一度有些遺憾——現在看來,似乎并不是那麽回事。

周大少,他好像特別疼周太太……

如果是真,那就再好不過了。否則的話,她也怕她們日後會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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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碧芬想到這兒,不由得又回頭看了一眼,然後輕輕地拉了拉鄭婉瑜的衣袖……

曾聽有人說過,于女子而言,懷胎十月直至産子的過程簡直堪稱一場修行。曾經的歐韻致不以為然,但,如今,此刻,在經歷了一天一夜的分娩之痛以後,她幾乎要撫掌贊同!

那種痛真的是難以用言語形容,沒有經歷過的人無法想象。在最痛最無助的時候,她甚至一度以為自己會就此死去。沒想到,竟也挺了過來。

再世為人的感覺絕對是輕松而又愉悅的。毆韻致自昏睡之中睜開眼,已是第二天清晨。窗外晨光大亮,幾只喜鵲立在綠樹枝頭愉快地歡唱,卧室的窗戶被人拉開了一條縫,有清新的空氣從縫隙裏透進來,床頭的矮櫃上,擺了滿滿一大捧矜貴的郁金香,花色金黃,嬌豔欲滴,她不用想也知是誰的手筆。

她肚子餓得“咕咕”叫,身上根本沒有力氣,正要開口叫人,便聽客廳裏有人愉悅地“哦哦”了兩聲,然後嗲聲嗲氣地說道:“……你在說什麽呀?爹地聽不懂……”語調拉得長,聽上去實在搞笑。

歐韻致簡直要忍不住蹙眉。

好笑的是那對話的另一方竟然還十分捧場,周世禮話音一落,她就“咿咿呀呀”地回應,聲音軟軟糯糯,仿似唱歌一樣。

歐韻致實在忍不住撇了撇嘴。

手撐在枕畔想要起身,未及用力,房門已被人推開,緊接着一個驚喜萬分的聲音:“周太,您終于醒啦!”沒等歐韻致搭話,她已轉身面向客廳:“周先生,周太醒啦!”

周世禮風似的沖了進來。

不待旁人動手,他已将歐韻致抱了起來,靠坐在床頭。

歐韻致擡眼打量他。

人還是那個人,雖看上去有些憔悴,但仍儀表堂堂,只是,今日怎麽看都似有一些不同。

她望着他眼下的那一團青黑:“你沒睡好嗎?”怎麽這麽憔悴!

周世禮沒有答話。嘴角微微繃緊,神色間就又有了一絲往日的淩厲。他轉身吩咐傭人:“把太太的早餐端進來。”

歐韻致打量着他的神色,自己也心虛得很。不需他講,她也知自己此次實在太過冒險,若是這孩子有個三長兩短,周世禮又怎會善罷甘休?

她微有些慚愧地看着他說:“孩子呢,抱過來我看看……”

立即就有人将裹着嫩黃色包裹、只露出顆小腦袋的小朋友抱進來。歐韻致伸長了脖子,望着這個胖嘟嘟、皺巴巴的小家夥吃驚地叫:“怎麽可能這麽醜?”

周世禮哭笑不得。就連陳碧芬都笑了出來,忍俊不禁地說:“怎麽可能醜?我們大小姐不過沒消腫而已。我們爸爸這麽帥,麻麻這麽漂亮,将來怎麽說都會是個大美人!”

歐韻致不能茍同。

就是因為她與周世禮的基因都還不錯,她才覺得這家夥長得有些——“出人意料”。

周世禮“哈哈”大笑。

他看着歐韻致那一臉“我不能接受”的模樣,覺得實在是太有趣了!一面想,一面伸手将女兒從育嬰師的懷裏接過來,笑眯眯地說:“小可憐,我們被媽咪嫌棄咯……”說着話,笑容就從眼角眉梢溢了出來,整個人都有了一絲“喜之不盡”的味道。

歐韻致挑了挑眉,吃驚地發現周大少抱孩子的動作竟已堪稱娴熟了。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待吃完早餐,歐韻致便又昏昏欲睡,周世禮見她睡了,正要起身,便聽病床上的她淡淡地問了一句:“我有沒有讓你失望?”

周世禮起身的動作一停,好一會兒,才平靜地說:“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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