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這天的會議并不長,周世禮匆匆而來,匆匆而去,并沒有提出異議。
當他在會議室裏坐下來的時候,無人注意到他那目光早已如探照燈般将歐韻致從頭打量到腳,然而很快就又收了回去。
當簡短的會議結束後,他并沒有在此多做停留,而是直接在會議室門口和諸人分道揚镳,徑自回到了自己公司。
自始至終都沒有和歐韻致有什麽言語交集。
歐韻致散了會,則直接出門去會客。
她今日約了本埠另一商業巨頭——雲峰集團的主席裴世榜的獨子裴勝昔。那裴勝昔今年不過三十出頭,但是名聲在外,于這城內的富二代中很有一些威名。而裴世榜對這個精明能幹的獨子亦頗為看重,據說老早就已經安排他在公司任職,以便将來接班。
華貿和雲峰兩大集團近年在生意場上合作頻繁,最新一次往來是有關元朗的一個綜合性物業開發案。
想當初歐峥嵘去世時,裴勝昔也曾随家中諸人到靈前致哀,并為其扶靈。但當時她只顧着傷心,連答謝禮都是周世禮代為操辦的。
因着這一層關系,歐韻致對裴這勝昔一直心存感激。原本還想當面對他道一聲“謝”的,不過很快的,她就差點沒拂袖而去!
當歐韻致窈窕靓麗的身影出現在那著名的深水灣球場時,裴勝昔老早就已經立在草坪上等着了。他手搭在腦門上,遠遠地看着歐韻致的身影下了電瓶車。
那一雙探出車外的美腿筆直修長,仿佛至完美的藝術品。裴勝昔貪婪的目光從她一雙漂亮的小腿直打量到頭臉,然後又回到腿上,口中驚嘆地發出了一句:“哇哦……”
真真驚豔不已!
大紅的連身長裙如流雲一樣,随她的走動迎風飛舞,大波浪卷的長發随意地散在腦後,當她走近了,裴勝昔盯着她的臉,差點兒連呼吸都忘了。
緊跟在歐韻致身後的程曉雯見狀,立即就滿心地不快起來,低聲地罵道:“色胚!”
歐韻致則絲毫都不以為意。
她實在是太習慣此類的目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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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有這個尊貴的身份在,誰敢對她放肆?再心生向往,也不過是過過眼瘾而已。
因此她紋風不動。
然而,這一次她失策了。這裴勝昔根本是色膽包天。當歐韻致在他對面的藤椅上坐下來的時候,他竟然笑嘻嘻地湊近了她問:“歐小姐用的什麽牌子香水?”
歐韻致淡淡答:“我并不用香水……”從前是職業使然,再後來有了身孕,生下明珠,她就很少用此類刺激性的商品了。
裴勝昔笑起來。那笑容如花兒一樣,半晌才道:“竟然不用香水,那就是天生麗質了……”大約是見歐韻致并沒有動怒,他的膽子大起來,竟然道:“人都說每一個成功女人的背後都有無數個成功的男人。歐小姐你這麽漂亮,不妨考慮算我一個……”
歐韻致聞言,心底的厭惡一下子就翻湧上來。
憑他裴勝昔,也敢自稱“成功人士”,如此口出狂言!當真是天大的笑話!
想來這人的的确确是分三六九等,這世上如世禮一般謹慎且有品的男人是太少了。
歐韻致一想到周世禮,心上瞬時就不可抑制地酸澀起來。
她想到他今晨那樣匆匆忙忙地來和去,或許別人不知是為了什麽,她又豈會不知道呢?
她目光冷淡地看着裴勝昔。
裴勝昔卻笑得什麽似的。直氣得程曉雯忍不住跳出來道:“裴先生請你自重!”
歐韻致頭也不回地擡手阻止了她。
“想要做我背後的男人?”她笑看着裴勝昔說,“可以。如果你今天能贏得了我,我就考慮給你一次機會……”
二十分鐘後,當裴勝昔站在球場配套的練習室裏看着一身劍道打扮的歐韻致時,他差點兒沒驚得連下巴都掉到地上。
實在香江裴家千頃地裏一根苗,裴大少從小嬌生慣養,別說劍道了,連掃帚都沒有摸過一把。
眼看着一身黑白劍道服、手持竹劍的歐韻致兇神惡煞地走過來,他吓得連忙倒退兩步,差點兒沒絆倒在地。
歐韻致“哈”的一笑,手上卻絲毫不手軟,直打得裴勝昔哭得哭爹叫娘,抱着腦袋滿屋子亂竄。
程曉雯直笑得花枝亂顫。
裴勝昔趴在地上半天起不來。
歐韻致卻手拄竹劍,淡定地理了理長發,然後,對他明晃晃地比了個諷刺的手勢。
實在是弱爆了!
程曉雯又“哈哈”笑了起來,歐韻致一面帶頭往門外走一面說道:“曉雯我告訴你,有時候女人還是要學會以暴制暴,因為這世上欠扁的男人實在太多了……”兩個女人笑得什麽似的,腳步漸行漸遠。
裴勝昔渾身虛脫地趴在地上,有一瞬間,簡直都恨不能找個地洞立時鑽下去。
歐韻致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就把這姓裴的忘在腦後了。可誰知道,這裴大少倒是欠揍,第二天早晨就命人送了捧鮮花到歐韻致的公司,美其名曰“賠罪”。
程曉雯捧着鮮花敲門而入,歐韻致根本連看都懶得看,直接就吩咐她道:“扔掉吧。”
“以後這種亂七八糟的東西,不準拿到我的辦公室來。”她随即又補充。
那是一大捧鮮豔欲滴的紅玫瑰,就連程曉雯看着都有些可惜,她一面關上歐韻致的辦公室大門一面說道:“好漂亮呢,真可惜……”
歐韻致并不這樣覺得。送的人不對,花再漂亮也是枉然。
那束鮮花的命運可想而知。
然而裴勝昔卻像是不知道一般,一連幾日,每日早晨十時準時命人送來一束紅玫瑰。歐韻致對這樣的男人把戲絲毫也提不起興趣,那一束束美麗的鮮花不意外地都淪落到了華貿的垃圾桶裏。但一來二去,連公司的掃地大嬸都知曉了裴勝昔先生對歐小姐的別有用心,有關兩人的桃色新聞很快傳得沸沸揚揚。
這個周五的傍晚,當火紅的夕陽終于完完全全地墜落在對面大廈的後頭,周世禮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臉色緊繃,認認真真地批改着手裏的文件。他似乎沒有回家的意思,那文件他翻來覆去地看了大半個小時了,好似連每個字都要看清楚般。
短短的一份報告被批改得體無完膚。負責這份報告的辦公室秘書陶慶琳心驚膽戰地看着自家老板的動作,有一瞬間簡直連在頭皮發麻,非常擔心地周世禮會将那份可謂一無是處的報告給摔在自己頭上。
然而周世禮只是靜靜地坐了一會兒,便淡淡地吩咐道:“收工了,回家吧……”
他站起來取了西裝,提着公事包,一步步離去的背影竟然有些沉重。
雖然作為離異夫妻,歐韻致不好時常上門探望孩子,但她幾乎每隔一晚就要往周家打一通電話,先是和明珠說一會兒話,然後再問問何嬸明珠的情況。
周世禮沒有再阻止。雖然沒有直接同她說話,但每次歐韻致的電話來時,他總要守在電話旁,一直到電話斷了才肯離去。
一來二去,精明的何嬸幹脆就将給直接電話設成免提,丢在桌上由着他們一家三口雞同鴨講。
之所以會産生此等情況,當然是因為明珠她還太小不會和媽咪通話的緣故。有時如若歐韻致問她一些高深的問題,比如“寶貝今天吃什麽了呀”,明珠就會答非所問、不知所雲。通常這個時候,都會由周世禮作答。
他對住明珠這樣說話:“我們寶貝今天吃什麽了呀?來,告訴媽咪……”然後再在不經意間将女兒的飲食作息一一道來。
兩夫妻各有各的心結,各自跟女兒說話,竟也能将這奇怪的電話講下去,簡直就堪稱周家一景。
但是這一晚,當歐韻致的電話打來時,她明顯地感覺到了周世禮的不快。
她跟女兒通話,拍着雙手唱歌給她聽,又拖長了尾音問她今天過得怎麽樣啊,重複了好幾遍,電話那頭的周世禮都沒有反應。
明珠當然是不會答她的了。
守在一旁的何嬸看着心裏難受。明明是那麽相親相愛的兩個人,現下對着電話,一個強顏歡笑,一個就滿身傷痕地坐在這裏。她有些看不下去,撿了電話同歐韻致道:“大小姐有些累了,我先抱回去休息了,要不您明天再……”話音還沒落,手裏的電話已易了主。
周世禮的臉色陰沉,頭也不回地沖她擺了擺手道:“你先下去吧……”何嬸聞言點頭,帶着明珠退了下去。
隔着電纜,兩個人都是一陣沉默。還是歐韻致先道:“怎麽,今天心情不好嗎?”
周世禮咬着牙齒不說話。。
就在歐韻致猶豫着是否應當挂掉電話的時候,周世禮突然地開口說道:“你就沒有什麽話要跟我說嗎?”
歐韻致不明所以,反射性地問道:“什麽?”話音還沒落,周世禮就忍不住了。
“那男人是怎麽回事?”那口氣壞得不得了。
歐韻致聞言一呆,問:“誰?”根本就全沒有将別的人放在心上。
周世禮怒氣沖沖地說:“還有誰?那個姓裴的!”怎能不在意?還是太在意。他試過很多次了,叫自己一定要放棄,可還是放不下,怎麽也放不下!
她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好久,才道:“我不喜歡他,我只喜歡你。”隔着重重樓臺,他看不見她眼中的淚,但只這一句話,已經足夠叫他平靜下來。
他躁動不安的心終于開始恢複寧靜,理智也重新回到了腦子裏。
很長的一段沉默之後,他突然說:“循循,萬事要謀定而後動,手上要有雄兵,才好調兵遣将,排兵布陣……心有殺機卻手無利刃,最容易把自己陷入被動,你明白嗎?”
當然,歐韻致怎麽會不明白?他就是再生氣再傷心,可還是舍不得她。聽到她的一點點不好,就眼巴巴地趕過來助陣。因為她與女兒的生疏,立時地就心疼起來,苦心孤詣地幫着她同女兒交流……而現下,不過只是因她的一句“喜歡”而已,他又立時地舉手投降,一心一意地幫她謀劃起來。
歐韻致的心上又是感動又是心酸,不由自主的,熱淚盈眶。
“你在聽我說話嗎?”半晌沒有聽到她的聲音,周世禮忍不住問道。
歐韻致強忍着眼淚回答:“知道了。”平靜了好一會兒,忽然也想起什麽似的,問他:“那你呢?你有沒有什麽話要跟我說?”
這下子輪到周世禮一頭霧水,不明所以地道:“什麽?”
她語氣明顯不高興起來,酸溜溜地說:“那女人是誰?”
周世禮冷不防呼吸一滞,才道:“你介意?”語氣當然也是酸澀的。
她簡直都快要發起怒來,氣道:“當然。明珠如果要找繼母,我當然有權過問。”
他不說話了,而她話一出口,自己也覺得可笑。如若他周世禮将來真的要續娶,又哪裏有她置喙的餘地?她一想到這裏,整顆心都酸澀起來,頓了幾秒,忽而忍不住地說:“世禮,其實我不想你給明珠找繼母。”
“我不需要你來迎,你就站在原地等我,我會自己一步步地走回來,你等我好不好?”
他腦中一下子就想起了那句話。
他說:“循循,你可知我胸中最大的憾事是什麽?”“是沒能從周家的大門口,把你隆而重之地迎進來!”
心髒一瞬間就被無限的酸澀和痛楚所包圍。她不知道這些日子以來他也多後悔,是他沒有保護好她,所以才令她不得不站起來,獨自戰鬥。而細想起來,她又有什麽錯呢?殺母之仇不共戴天,換了他恐怕也會作相同的選擇。他其實還是舍不得責怪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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