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安靜的會議室裏,一群高層正在商讨公司下半年的發展計劃,一陣尖銳的鈴聲打斷嚴肅的氛圍。

陸玲晚沒有要接通的意思,只是淡淡看着手機屏幕。悠揚的鈴聲在安靜的環境裏顯得異常突兀,下屬們紛紛低頭看向自己手裏的計劃書,沒人敢提醒她接聽電話。第二通快自動挂斷時,電話被一根纖纖玉指點開。

“我在公司,有事回去再說。”

“我等不到那個時候!”陸嘯不管那麽多,他滿心滿腦都是怎麽讓陸汀快去死,“你不是說查陸汀的底細嗎,怎麽還沒有結果!”

面對語氣惡劣的弟弟,陸玲晚神情溫和,擡手向副手打了個手勢示意繼續主持會議,起身出了會議室。

陸嘯在那頭破口大罵:“你請的到底是什麽酒囊飯袋!”

“你冷靜點。”陸玲晚溫聲安撫,“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着急。對了,你趕緊讓律師撤銷複議的事,這件事你不要再管了。”

“我怎麽能不管!”陸嘯急躁道,“那司機說如果我不救他出來,他就把事情捅給警察!”

陸玲晚漂亮的臉上露出少見的煩悶,她紅唇緊抿,幽幽地吐出一口濁氣,這個弟弟從小到大就知道給她惹麻煩,偏偏爸媽疼愛小兒子,總讓她去給收拾爛攤子。在這個家裏,她就是個不用休息,不能疲憊的工具人。

“那就讓他捅出去。”陸玲晚冷着臉說完,直接挂了電話。

陸嘯緊跟着又連續打了個幾個過去,無一不是提示關機,氣得揚手砸了電話,如困獸一般暴躁的原地走動,目光觸及到被丢至牆角的木頭人,他後槽牙緊咬,最終惡意和仇恨擊敗了他的顧忌。

他陸汀躲得了一次,還能躲第二次嗎?真有那麽大的能耐,又怎麽會入不了爺爺的眼。

——

陸汀對網絡上的東西興趣不大,随手翻了一下就将手機擱置一旁,專心吃面。

老板娘連續幾天看見他,已經臉熟,笑着給青年端來一碗面湯:“你是剛搬來不久吧。”

“是。”陸汀眯着眼喝了口熱乎乎的面湯,拿紙擦了擦嘴,“老板娘,您知道附近哪裏有賣黃表紙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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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娘仔細想了下,“菜市場就有。”

賣黃表紙的地方在菜市場西口,老板是個瘸腿的中年人,見陸汀進門,他撐着櫃臺站起來,“要點什麽?”

陸汀:“黃表紙。”

老板彎腰抽出一沓,扔到玻璃櫃臺上。早先冥幣還沒有那麽多種類的時候,大家就用黃表紙祭祀先祖,可現在時代不一樣了,各種各樣的冥幣能挑的人眼花缭亂,見陸汀沒有要其他的意思,他忍不住道:“別的不要了?”

“不要了。”陸汀付了錢,揚了揚手裏的紙,“有這個就夠了。”

老板撇嘴,心說這人真摳,給死人燒紙好歹也該來點大面額的吧。

陸汀拎着黑色口袋回家時,馮茜茜在廚剁骨頭,腥濃得令人作嘔的氣味從她身上飄到了客廳,面具出現在她臉上,比之前更加清晰,每一張面具上都有自己的表情。

痛苦的,興奮的,猙獰的,這些表情生動明顯,陸汀不由得懷疑,這種現象是不是代表馮茜茜撐不了多久了。在廚房門口徘徊一陣後,他決定走進去。

沉浸在劈砍中的馮茜茜靈臺忽地清明,看看自己的沾滿鮮血的手,再看看四周被劈的骨頭渣子飛濺的竈臺,她無法接受似的身形一晃,往後踉跄兩步靠在冰冷的牆壁上。

她的雙手在顫抖,牙齒磨得咯吱作響,每次做這些可怕又莫名其妙的事時她的意識都很模糊,很難控制自己。

有時候她會忍不住想,自己到底有沒有精神病。會不會真的像醫生說的那樣,她的人格分裂正在加重。從精神病院裏跑出來,難道錯了嗎?

眼角餘光瞥見陸汀想要靠近,馮茜茜臉上表情僵住,極不自然的切換成一個難看的笑,想到陸汀之前說過的話,心裏不由得升起幾分厭煩。

“馮姐,或許我能幫你。”陸汀也不太确定自己能不能把人徹底救下來,就算不能,也能先做個替身給馮茜茜擋上一兩天。

馮茜茜将淩亂的頭發別到耳後,她扯了扯嘴角,笑意不達眼底:“謝謝,不用,我什麽事也沒有。”

陸汀看着她從面前經過,扭頭看進廚房。

馮茜茜站過的地方,握過的菜刀,使用過的竈臺,處處殘留着散發着臭味的黑氣。陸汀将手裏的口袋放在門邊,挽起袖子将廚房裏裏外外打掃一遍,免得其他人沾染上不幹淨的東西。做完這些後,他随意吃了點面包,拎着黃表紙回了房間。

進門第一件事,是去床頭看花盆。

他坐到床頭,撕下一張紙開始折小人。陸汀手笨,翻來覆去扯壞了好幾張,他掃了眼花盆,看着那鮮嫩的顏色,想要與之交談的又來了,忍不住用指尖點了點葉片。

收回手指,他從床上滑坐到地上,兩腿盤着,重新專注于手裏的動作。

普通紙張撕成的小人威力很小,再來一次的話,恐怕承受不了陸嘯的惡咒。必須用黃表紙這種本身就帶有一點法力效力的才行。

陸汀兩只眼睛黏在紙人上,絲毫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背後多了一根藤。

藤沿着那道筆挺的後背往上,來到青年的肩頭,堅硬的刺從藤身中探出來,擦過後頸處漆黑的發尾。陸汀折紙人的手一頓,轉頭往後看,床被整齊,床頭一片安寧。

撓了兩下微微發癢的後頸,将最後一個步驟折好。

紙人折得很醜,腦袋歪着,手腳長短不一,這已經是他目前最好的成果了。為了讓紙人更加貼近于真人,陸汀沒有用頭發或者指甲,望着天花板想了想,他咬破中指,把第一滴血點在紙人的眉心。

血入紙就被吸收,自動描出五官。

紙人活過來的第一件事情,是先将自己的腦袋擺正,然後坐在陸汀的手心裏拉扯自己的手腳,好讓自己看上去更像一個“人”。

接下來兩天裏,替身紙人在陸汀的房間裏上蹿下跳,暫時還沒有派上用場。

周一這天,陸汀起得很早,這是他第一天上班,除了入職需要證件,還特意背了個雙肩包,裏面帶了紙人和花盆。

紙人被丢進背包後,就老鼠見到貓一般縮到角落裏瑟瑟發抖。陸汀嘗試着将它與花盆放到一起,幾次下來紙人吓到崩潰,差點把自己的腦袋給擰下來一死百了。

早高峰時期地鐵上人特別多,好在合租房離公司不遠,只有四站路。

陸汀從人群中擠出來,出了地鐵站,随着人|流一起來到有人行道的十字路口。路口對面,行人燈上顯示着倒計時。

平日裏飛逝而過的時間,總是在此刻過得特別慢,好幾個趕時間的人直接闖了紅燈。陸汀看了眼時間,安心等待着,偏偏就是這時候背包裏一直很安穩的紙人突然猛烈地隔着背包撞擊他的後背。

陸汀順着那股力往前踉跄,腳下竭力站穩,一輛黑色轎車就是這時候從他面前飛速經過的,車身幾乎擦到胸口的衣服。

附近的行人被這一幕吓了一跳,好心的人将他往後拉,問:“你沒事吧?”

“我沒事。”陸汀心有餘悸,聲音不太穩,同時也感覺到被背包裏的動靜越來越大。他悄悄撥開了拉鏈,紙人立刻把腦袋伸了出來,似是在掙紮。

幫他的大叔還在說話:“等紅燈的時候留點神,路上車來車往,萬一摔下去是很危險的。”

“我知道了。”陸汀懇切的笑着說,“謝謝大叔。”

大叔擺擺手,兩道濃眉皺了皺,他剛剛好像看見有東西從青年肩上爬過。仔細一看,又沒了。

陸汀隔着衣服按住正往腹部滑去的紙人,向保安說明自己是新人的情況後,順利進入公司所在的辦公樓。

公司裏得知有新員工要加入,一大早就來準備歡迎儀式。

算上老板在內的六個人,高高舉起的雙手上拿着彩帶噴,正要張口歡迎,只見青年快步從他們面前掠過,尚未看清面貌,人就已經拐進前方不遠的衛生間。

進了隔間,紙人從陸汀的衣服裏滑出來,痛苦的在地上打滾。

它兩只手按住頭部,雙腿蜷縮,身體從肚子開始露出一條光滑平整的縫隙,就像有人拿着一把無形的刀在切開它的腹部。

陸汀知道,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陸嘯正在用利器切割下咒的媒介。

紙人不會說話,不會嘶吼,但它的身體會表達,如活生生的人那樣正因為疼痛而渾身抽搐。它的兩只眼睛開始流血,無聲的哭泣着。腹部的傷口撕裂得很大,血涓涓流出,然後它的四肢開始分裂,最後是腦袋。

無形的力量把它的頭從中劈開,頑強的紙人卻還活着,它翻滾着爬到陸汀腳尖前。

“辛苦你了。”陸汀蹲下來,摸了摸它血糊糊的身體,溫柔的神色中帶着一絲銳芒:“結束了。”

破爛不堪的紙人被一雙手捧起,陸汀抹去它的血淚,掐住殘留在紙人眉心的那點血,一個用力,指甲破開血點,在紙人眉心處留下一個月牙形的洞,那痛苦扭動的身體徹底失去了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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