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雨沿着臉龐往下流, 衣服裙子濕漉漉地貼在身上。

姜彤感覺到一股刺骨的寒意,從斜前方傳來。她眨眼頭往後看,正打算倒回去, 不知何時, 那地方多了一個女人, 同樣穿着病號服。

她們像是淋不到雨,衣服和頭發都是幹燥的。似乎感應到姜彤的注視, 兩個女人同時擡頭, 一個是徐音音的姑姑,一個她不認識, 但可以肯定, 在那間奇怪的空房間裏見過。

她們朝着姜彤走去,步伐緩慢, 腦袋神經質的偏着。

在距離姜彤一臂之遙時,同時伸手,從左右兩邊拉住她的胳膊。兩張黑乎乎的嘴巴張開,斷掉的舌頭在裏面動着,奇怪的聲音從嗓子裏發出, 仿佛痛苦的,無聲的呻|吟。

“放開我, 放開我!”姜彤瘋狂掙紮,吓得眼淚直流。

兩個女人的手力很大, 手指如同鐵鉗那樣箍着她的骨肉,恨不得捏碎一般。

“不要說了,我聽不見, 我真的聽不見你們在說什麽!”姜彤很想捂住耳朵, 那嘶啞的聲音讓她頭皮發麻, 更想捂住眼睛,不去看那一張張惡心駭人的嘴。

可惜沒有人願意給她這個機會,她甚至感覺,有嘴唇貼到了她兩邊的耳朵上。

“啊!!”姜彤吓得尖叫,那聲音響徹了整條國道,躲在樹葉間躲雨的鳥兒都被吓得四處亂飛。

“是姜彤的聲音吧!”汪彭澤坐在後座,緊緊摁着肩上的攝像機。

陸汀從後視鏡中看了他一眼,“嗯,應該是她。”

這地方就像深淵,進入容易,想要走是要付出代價的。陸汀臉色愈發沉凝,偏偏天氣緣故,不能将汽車開得太快。

等他們找到車禍現場時,吳浩已經醒了,他的眼睛被血糊住,腦袋裏一陣接一陣的鈍痛着。看到陸汀他們的第一反應是,“彤彤呢,你們看見他們了嗎?”

陸汀将頭頂的雨傘往上推高,眯起眼睛看出去,國道仿佛蒙在濃稠的山霧中,能見度只有二三十米。

吳浩被追上來的人從汽車裏解救出來,他死死抓着賀總的胳膊,“賀總,求求你們去找找她吧,她一個人靠步行根本不可能走出去。”

賀總安撫的拍拍他的手,“你放心,人,我肯定會管到底的。”

支撐着吳浩的那股力量随着這句話消失,他兩眼一閉,再次暈死過去,被兩名攝像師擡上了車。

事情已經發生了,不管他們即将面臨的是人是鬼,都必須硬着頭皮上。危不危險不知道,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這次的節目一旦播出,一定會讓社會震撼。

賀總給自己打了個一劑強心劑,又示意撥出一名攝像師跟上自己,留下嘉賓,親自去前面找人。

就算他倒黴,節目無法正常播出,他也得給自己掙點好名聲。讓廣大觀衆知道,他這個負責人始終将別人安危作為己任。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兩小時後,賀總的車子回來了,姜彤滿身是血的躺在後座,手裏還抓着一根木根,指腹被磨得稀爛。

賀總坐在車裏向其他人打了個手勢,明顯是要返回醫院。

秦岳摁住準備發動汽車的司機,打開窗戶沖外面喊道:“你他媽不要命了嗎!”

賀總知道他們會不信,特意從手機中點開一張照片,發進了錄制組群裏。

前面塌方了,山上的泥土混着雨水滑落,把路截斷了。

再一次返回醫院,每個人的心境都和之前有些許不同。攝像師們雖然扛着機器,臉色卻很凝重,明顯是在忌憚。陸汀是疲憊不堪,渾身發冷,一進入到幹燥的地方,就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汪彭澤擡起自己那張憔悴的臉,關切道:“陸哥,你不會是淋雨感冒了吧。”

陸汀揉了揉鼻子,“沒有吧。”

林歸:“找地方把衣服暖一暖。”

醫院條件有限,拿什麽烤,陸汀擡頭就想拒絕,被林歸瞪得心虛,當場妥協道:“我去換身衣服,然後進廚房烤烤火。”

幾個人一起進了廚房,打開煤氣竈,紛紛将手伸長試圖取暖。

其中一人是跟着賀總去找人的,一臉晦氣道:“你們是不知道,姜彤摔得有多慘,我們找到她的時候,她就跟瘋了似的,拿着木根往自己身上亂插。然後就自己跌到了坡下,要不是下方有石頭擋住,這會兒人恐怕連屍骨都看不見了。”

當初看中這邊的環境,幸福醫院說是建在郊區,實則距離郊區還有一些距離。國道下方是懸崖,而護欄早在多年的風雨侵蝕中變得脆弱不堪,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陸汀剛想開口,忍不住又是一個噴嚏。

完了,肯定感冒了。

心裏瞬間悲苦起來,他感冒容易發燒,千萬別怕什麽來什麽。默默祈禱間,頭就已經開始疼了。

察覺到他蹙眉,林歸垂眸看向他,用不太熟練地,又別扭的口吻問:“不舒服?”

陸汀笑着說了句沒事,扭頭望向說話那人:“她就沒說什麽?”

那人仔細回想,“跌下去前,她好像在說別咬我的耳朵。”

陸汀:“誰在咬她的耳朵?”

那人回過來一抹詭異的眼神,不出聲了。

陸汀蜷了蜷手指,心裏已經有了答案,是那些沒有舌頭的“人”。活人的“聽不見”惹惱了他們,讓他們失去了“說話”的興趣,轉而開始發洩怒氣。

現在是咬耳朵?接下來會是什麽?

腦子裏像灌入了粘稠的漿水,越來越轉不動了。陸汀低頭看了看身上略微潮濕的衣服,起身往外走,“我先出去了。”

話音一落,林歸也跟了出去。

剩下的幾人做賊似的往兩人離開的方向看了一眼,壓低聲音讨論起來。

“有沒有覺得陸汀和林歸黏得很緊,走哪兒都是兩人一起。”

“我看是林歸黏陸汀很緊吧,跟小尾巴似的。我之前看見過,陸汀開車的時候,林歸總是偷偷看他!”

“啊……會不會是那種關系?”

“誰知道呢。”

“有點惡心。”

“人家是不是跟你有屁關系,惡心個毛啊,你要恐同的就爬遠點,我們這裏都是彩虹男生的擁簇者。”

“……”

出事之後,大家沒有再分散行動,而是聚在一起。

賀總讓人把所有器械檢查一遍,放在角落裏,重新坐到顯示屏前,戴上耳機,繼續觀看拍攝畫面。

一旁,兩個小姑娘正在照顧昏迷的兩人,尤其是姜彤,她身上流了很多血,許多傷口裏紮着木刺,需要一一清理出來,否則很容易發炎潰爛。

汪彭澤把攝像機放在一張桌子上,自己則坐在地上搗鼓手機。

他需要把今天發生的事記下來,保存在記事本裏,免得遺漏細節。随着屏幕上的字越來越多,他漸漸發現一個問題。

“陸哥,你過來。”汪彭澤沖陸汀招招手,完了又看了眼林歸的臉色。

陸汀渾身無力,強打起精神,沒事人一樣走過去,疑惑道:“怎麽了?”

汪彭澤指着自己的手機說:“我怎麽覺得,不是天氣把我們困在這裏,而是他們不想讓我們走?”

陸汀沉默片刻,兩手環住曲起的雙腿,将下巴擱在膝蓋上,聲音有些模糊:“徐音音換落腳點,起卦占蔔的時候,有東西幹預了卦象結果,後來那次也是。卦象呈現出的結果,是那些‘人’想讓我看見的結果。”

惱怒的女聲傳來:“你什麽意思!”

剛才見兩人湊在一起說話,她心裏有種強烈的感覺——是在談論她。于是悄悄走近,果然從他們嘴裏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你想說我占蔔不準是嗎。”徐音音很在意這個,尤其是節目将要面對廣大觀衆,她仿佛已經聽見有人在背後指指點點,說她的占蔔術是騙人的。

“我沒有這個意思。”陸汀溫和解釋道,“我當時看到有怨氣盤旋在四周。”

“你看見?”徐音音笑了,“你和秦岳一樣,有陰陽眼?還是說你的眼睛比他更厲害,連那些虛無缥缈的氣也能看見?”

眼前的女人渾身帶刺,陸汀知道,她被周圍的環境和今天發生的一切影響了,無論說什麽,都聽不進去。

汪彭澤也發現了這一點,示意陸汀別在這裏待着。

兩人剛要走,徐音音張開手臂攔住,“你知不知道,自己剛剛那一番話是在斷我財路。”

“我只是在陳述事實。”陸汀越過她就走。

徐音音站在原地冷冷看着兩道離去的背影,弟弟徐樂樂走過來,拽了拽她的袖子,“姐,算了吧,說不定陸汀真的看見了什麽。”

“他能看見什麽?”徐音音言語尖銳道,“你聽說過他的名字?還是說你在他身上感覺到什麽了?從頭到尾,他幾乎什麽事都沒做,倒是很會說些似是而非的話。你知不知道,他那些話一旦播出去,觀衆會怎麽看我?經常找我們的那些老主顧又會怎麽想?”

徐樂樂也不相信陸汀能“看見”。

世間有能見鬼的陰陽眼,卻沒聽說過有人能看見怨氣。連怨氣都能看見的話,是不是鬼氣,死氣,戾氣,晦氣啥的都能看見?這不是扯淡嗎。

陸汀是節目組裏唯一沒有任何知名度的,跟他一起的那個男人就更別說了,無論是氣質還是外貌,甚至衣着配飾,怎麽看都像經常參加高級會議的社會精英。

徐樂樂:“陸汀和林歸,會不會是節目組請來的演員?故意給我們制造難度,挑撥離間,偶爾再制造一點麻煩,以增加節目的趣味性和矛盾感?”

衆所周知,很多觀衆就喜歡看嘉賓撕逼。

陸汀和林歸的作用,會不會是這個?

這樣一想,陸汀之前那番話就有答案了,他一定是猜到自己和汪彭澤的話會把姐姐吸引過去,故意那麽說的。

徐樂樂覺得自己看到了問題的本質,笑了,“他肯定是演員,沒跑了。”

徐音音看了眼跟在身後的攝像師,沒吭聲,腦子裏回想着旋轉的銅錢。萬一,陸汀說的是真的呢?不,不能是真的,如果是真的,就意味着她的占蔔術并不夠精湛,容易受外力影響。

将來誰還會來找她算卦?

徐音音閉上眼睛,摒棄腦海中的雜念,“但有一件事他們或許說對了。”

“什麽?”

“他們不想讓我們離開。”

徐樂樂怔怔地望着姐姐,俨然是想起了自家姑姑,“姐,你說姑姑他們有心願沒有完成?”

徐音音捏了捏裝在腰間荷包裏的銅錢,“明天一早我算算。”

夜裏,陸汀發燒了。

好在節目組帶醫生随行,給吃了一顆退燒藥後,人就睡下了。

汪彭澤縮在距離陸汀不遠的牆角,到了入睡時間,機器是關閉狀态。他用力抱住自己的膝蓋,總覺得在陸汀睡着後,心裏的安全感銳減。

林歸坐在陸汀身旁,垂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人看,時而擡手摸摸青年額頭上的溫度。

很燙,掌心像是被岩漿黏住,滾燙的溫度中夾雜着濡濕的汗水。

陸汀的睡臉,林歸看過很多次。這一次,青年和曾經無數次一樣,睡得十分安穩,只是因為生病的緣故鼻息粗重,臉上泛紅,嘴唇上起了一層皮。

整個人顯得可憐,又很可欺。

林歸忍不住想戳戳他的臉,等反應過來時,指腹已經從對方的臉頰,滑動到了他的嘴唇上。

那雙嘴唇和之前想象過的一樣柔軟,因為過于幹燥,摩|挲時觸感欠佳。林歸收回手指,轉頭看向汪彭澤:“水。”

汪彭澤回過神,着急忙慌的去賀總那裏要來一瓶礦泉水,雙手捧到林歸面前。

不知道為什麽,他對這個人有種來自靈魂深處的恐懼。完成任務後,立刻又縮回原位。

這天夜裏靜得出奇,連賀總和副總都沒有出聲,像是默契的掩飾內心的情緒,免得露怯。

頭頂的燈早就沒了燈罩,被窗外的風一刮,連着電線的燈泡一下就小了下來,在半空中左右搖擺。室內明暗交替,活像是每次恐怖片發生血腥事件的開場。

攝制組裏的兩個女生吓得抱作一團,男士們也沒好到哪裏去,死死盯着外面的走廊。

“嗯……”低微的呻|吟如同驚雷,把現場大部分人給炸得跳了起來。

賀總死死盯着發出聲音的位置,磕磕巴巴問:“是,是她在出聲?”

兩個女聲分開彼此,身軀前傾看了眼姜彤的情況,“醒了,人醒了!”

姜彤渾身被碾過似的疼,一偏頭就看見躺在身旁的男友。心裏生出一絲後悔,她不應該走的,她該留下來陪吳浩等救援的。

賀總示意一號攝像師打開機器,将鏡頭對上姜彤。

他随後走過去,搬了張凳子坐在女人面前,“你受了些皮外傷,吳浩沒什麽大問題,應該很快就能醒過來。”

姜彤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掌心和指腹上到處都是傷口。懵懂的大腦清晰過來,她想起來了,全都想起來了!

“走開,別抓我,求求你們別抓着我!”她雙手亂揮,爬起來就想往外跑。途中,被什麽給絆了一下,迎頭摔向地面。

林歸指尖一動,收回了藤蔓,低頭給陸汀掖了掖被子,起身走到女人面前。

他半蹲下來,一條胳膊橫在膝蓋上,沒什麽情緒地問:“你又看見他們了?”

是很篤定的語氣。

姜彤感到鼻尖和額頭很疼,但同時,疼痛也讓她清醒過來,确定自己已經脫離了危險,到了幹燥的室內。

徐音音擡起眼皮看過去,男人已經站直,沒有要拉女人起來的意思。是跟來的工作人員,将姜彤從地上扶了起來。

說來也怪,剛剛還在發瘋的人,就這麽平地一摔,居然奇跡般的冷靜下來。

“看見了。”有股寒氣鑽進了身體裏,姜彤感到腦海越發清明,她擡頭望着林歸說,“他們不停地跟我說話,然後,他們開始拉着我,阻止我離開,還,還咬我的耳朵!”

說着,她撩起了散亂的頭發,摸了摸自己的耳朵還在不在。

兩只小巧圓潤的耳朵上,有明顯的牙印,印記深刻,泛着些許血絲。不用懷疑,若是對方再用力一點,這對耳朵肯定會保不住。

攝像機給牙印來了個特寫,賀總走上前問:“他們跟你說什麽了?”

“沒聽見。”姜彤轉頭,一雙眼睛空洞得像黑暗的冬季曠野,“他們沒有舌頭,我怎麽可能聽見他們的聲音?”

被反問得猝不及防,賀總愣住了,感受到一種浸入骨髓的寒冷。

他按住胸口,不讓心髒跳得太快,“那你……”

接下來的問題還沒出口,姜彤打斷他,“但我知道,他們不想讓我們走。不是因為下雨,不是以為通訊中斷,而是因為他們不想,他們需要我們留下來,留下來……”

女人的聲音略微沙啞,落在衆人的耳朵裏卻如同最刺耳難聽的尖叫。

領夾話筒的收音效果有限,但賀總還是聽見了之前兩組嘉賓私下裏壓抑着聲音的讨論。如今就連姜彤也這麽說……賀總露出一個僵硬而難看的笑,“你在說什麽胡話。”

“我沒有胡說。”姜彤冷冷看了眼賀總,“信不信随你。”

“賀總。”徐音音走上前去,将賀總拉到一旁,“是真是假,占蔔便知。”

确定嘉賓前,賀總調查過所有人,他知道,徐音音每天最多占蔔三次,多了就不準了。

賀總背着手站定,将人上下打量一遍,問:“出發找人時,你占蔔問了什麽?”

“他們能否平安。”

吳浩和姜彤一個出了車禍,一個跌下山坡,算是大兇吧?所以卦象解讀的并不是他心裏的提問,而是徐音音的問題。

那徐音音每日限次的說法是假的?

“如果算上這一次占蔔,是第五次了吧。”賀總觀察徐音音的表情。

徐音音輕松一笑,“放心,肯定準。”

為了留下他們,那些“人”一定會讓她的卦象很準,這是一個給自己打廣告的絕佳機會,徐音音不打算放過。

開始搖卦,徐音音沒有像以往那樣在心裏發問,而是問了出聲,“他們留下我們,是希望我們能找到真相嗎?”

将兩次搖卦後的結果聯系起來,解釋為:是。

賀總打了個激靈,急切的讓徐音音再起一卦。

這一次,問題是:“你們是失蹤的那十九個人嗎?姑姑,你也是其中之一嗎?”

等待答案的過程中,賀總心跳快得有些誇張。他太激動了,太振奮了,這意味着,他們不但能贏得喜人的收視率,還能破解八年迷案!名利雙收的好事,怎麽就讓他給碰上了呢!

他緊張地吞咽幾下唾沫,心髒随着銅錢落地,狠狠抽了一下。

看着卦象,徐音音眼眸閃了閃,是姑姑,真的是姑姑在回答她的問題!

徐音音:“答案為‘是’。”

之前的害怕,恐懼,全都不見了。這些“人”需要他們尋找真相,不可能傷害他們,大家只要能克制住內心情緒,就能讓拍攝順利進行下去。

賀總開始給大家做思想工作,并且承諾,會在事後發一筆不菲的獎金。

反正困在這裏走不了,不如抓住機會,多賺點錢。于是天一亮,衆人就重新打起精神,各就各位。

陸汀睡了一夜,再醒來還是有點蔫兒。

他看看窗外,居然還在下雨。

汪彭澤:“這雨再下下去,市區得淹了。”

說完,斜眼掃過林歸的臉,舉拳放在唇邊咳嗽一聲,他靠近陸汀,快速說道:“林先生照顧了你一整晚,你瞧瞧,眼睛都紅了。”

林歸不需要像正常人那樣每日睡覺,眼睛紅了純屬瞎說。但陸汀知道,汪彭澤的前半句沒有說謊。

昨天夜裏,渾身一會兒熱一會兒冷。

冷了,就會有衣服和被子裹到身上。熱了,那只微涼的手會輕輕覆在額頭,幫他降溫。

第一次見的時候,男人的攻擊性很強,陸汀還記得當時那種,被藤蔓勒得快要窒息的感受。短短幾十天,林歸的外殼依舊冰冷,可他的心軟了,熱了。

陸汀走過,仰頭道:“謝謝啊。”

語氣就像朋友間順手幫了個忙,林歸很不滿意,他從來沒有那樣徹夜照顧過任何人。

他抿了下唇,挑眉:“就這樣?”

陸汀望着天花板一想,伸手忽然把人抱住,“謝謝小叔叔,昨晚辛苦了。”

突如其來的擁抱,讓林歸死寂的心突然猛烈跳動,他幾乎是條件反射的把人推開,背過身去,用硬邦邦的聲音說:“嗯。”

陸汀被推開了有點委屈,心說你可憐巴巴的站在那裏,不就是想要表揚嗎,我都看見了,你在偷聽我們說話。

他揉了揉肩膀,瞪着林歸,下次再抱我就是狗。

仿佛聽見他的心聲,林歸轉過身,情緒已經恢複如常。他看了眼青年皺着的眉心,指尖碰上去揉了兩下,“抱歉,你剛剛抱得太突然了,我……”

他舔了舔嘴唇,嗓子發幹。

望着青年疑惑的眼睛,林歸說:“能不能再抱一下。”随後垂眸看着地面,“我很多年沒和人擁抱了,想再感受一下。”

再抱多少顯得有些刻意,陸汀不太願意,可眼前的男人就如同完成了作業焦急等待表揚的小孩,眼神裏藏着可能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期盼。陸汀心裏一軟,跟之前那種帶着感謝和獎勵的擁抱不同,這一次,更像是哥倆好的熊抱。

林歸敏銳的察覺到兩個擁抱間微妙的不同,心裏同樣滿足。

鼻尖悄悄貼在青年的頸側嗅了嗅,是很溫暖的氣息。

陸汀松開懷抱,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他揉了下鼻尖,轉移話題問:“現在是什麽情況?”

“拍攝繼續進行,內容是,尋找十九個失蹤者。”

“什麽?”陸汀詫異地瞪着眼睛,“我昨晚睡着後,又發生什麽了?”

“我占蔔問過姑姑了,他們想要我們帶他們回家。”徐音音用了一個十分煽情的說法,說話時,眼睛若有似無的望向攝像機,嘴角帶着悲苦傷感的笑。

陸汀:“那接下來怎麽分配?聚集在一起行動,效率未免有些太低了。”

徐音音面容一僵,她的确想借着這次名聲大噪,但也不想讓自己落入險境。那些并非真正的人,倘若他們突然發狂殺人,落單的人會很危險。

可她之前一直表現得從容淡定,如今自然不能洩露情緒。

“姜彤和吳浩受了傷,今天只能躺在床上,我和樂樂一組行動,你不是也剛病好嗎,需要多點人照顧。這樣,還是讓秦岳繼續跟你們吧。”

陸汀敏銳地從徐音音的表情中看出一點害怕,“要不然讓秦岳……”

“我沒有害怕,也不怕危險。”徐音音指甲掐着掌心,不斷告訴自己身邊還有弟弟和攝像師,很安全。而且還有姑姑在,她一定會保護她。

陸汀聳聳肩,“好吧。”

連搜尋犬都沒找到的真相,哪那麽容易被他們找到。陸汀沒有漫無目的的四處亂逛,祈求好運降臨,而是直接去了停屍房。

汪彭澤兩股戰戰,秦岳也沒好到哪裏去,“陸汀,咱們來這兒做什麽?”

陸汀:“人死後的第一個歸處就是這裏。”

停屍房裏橫七豎八躺着不少停屍床,停屍櫃三面環繞,有些開着,有些關着,但無一例外都是空的。

陸汀閉上眼睛,腦海中迅速構架出停屍房的全貌。

空間內萦繞着無數死氣,這麽多年都不肯散去,因為有怨。他沿着氣息一路往前,看得扛攝像機的汪彭澤傻了眼。

秦岳也驚愕地張大嘴巴。

怎麽可能,明明是閉着眼睛的,居然能精準的繞開停屍床,沒有磕碰到任何東西。他快步上前,在林歸的戒備的注視下,五指在陸汀眼前晃了晃,又湊近仔細瞧。

眼睛沒有虛着,的确是緊閉的。

天,這小子開的什麽眼,比他的陰陽眼牛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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