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見識淺薄

府裏的管事嬷嬷隔三差五便會向楊臻彙報青玉姨娘的情況,說那青玉要麽就是在凝翠園裏耍耍脾氣,要麽就是要些稀罕刁鑽的東西。楊臻自小最厭煩府上這些亂七八糟的瑣事,想想那些柴米油鹽的賬單腦子都絞成了一團,還不如去校場上馴服兩個年輕氣盛的新兵蛋子來的痛快,所以面對嬷嬷的每次彙報,總是一句“孕中的人脾氣大口味刁鑽很正常,缺什麽朝夢華姨娘要就是。”便把人打發了,想那青玉的肚子,也已經隆起了許多吧。

成翊快要放爹了!楊臻心想,自己不要孩子,看到成翊當爹,也算對的起他,左右在他眼裏,只要是他的親生骨肉,哪個女人生的都一樣。

天已入夏,楊臻最愛的事情便是躲在蓮池的涼亭裏小憩,吹吹小風,聞聞花香,也算是一種惬意悠閑的生活。想想之前,每到夏日,她總想跑到外公家去,外公的山莊綠林掩映,守着清泉瀑布,自然涼爽的許多,無事了還可以調戲一下外公的那幾個笨蛋徒孫,好不快活。

楊臻躺在搖椅上閉着眼睛,感受着吹過荷花和水面的微風,清涼中夾雜着幾縷香氣,神思也随着飛到了千裏之外。

有人進了涼亭,腳步穩然,步履寬闊,應是個男人,而落地的聲音輕盈,一般練過多年功夫的人,才有這種特征。不用睜開眼睛看,楊臻也知道是誰,如此堂而皇之步履從容,出現在大将軍府後院且身手非凡的男人,除了它的主人成翊還有誰!

微風習習,帶起幾縷發絲纏上楊臻白皙的臉龐,撩動着淺紅的唇。

成翊心頭微動,伸出手想要撥開那縷秀發,又怕破壞了那麽美麗的風景。

指尖還未觸及,一雙清泠的眸子已經睜開。

楊臻躲過成翊的手坐起身來,寒暄道:“原來将軍回來了。”

成翊一撩衣擺,在躺椅旁的石桌前坐下,順手捏起一顆葡萄放進嘴裏。

“事情處理完了,回來看看祖母。”

楊臻把桌上的果茶斟了一杯,推到成翊面前,“我剛從老祖宗那裏過來,她已經午睡下了。”

成翊點了點頭,“所以我才有空到你這裏,有勞夫人了!”

楊臻伸了個懶腰,俯在石桌上,用手撐着腦袋,“照顧老祖宗是應該的。”

成翊眼裏漸漸含笑,“常音寺山上遇刺那日,我聽你喊祖母,如今怎麽成了老祖宗?”

楊臻坐正身子,看着成翊,看慣了他一年多的冰山臉,如今突然一笑,倒是搶了幾分那荷花的姿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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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臻心下胡亂琢磨,以成翊的臉蛋兒和風度氣質,若是在妓館風月場上,拔得頭魁也是有可能的。

思想雖然張狂,楊臻嘴上卻順從的低聲說道:“老祖宗待我極好,我不過一時忘了分寸,以後不會了!”

成翊放下剛剛捏起的葡萄,直言道:“祖母開心就好。”心裏卻有些不爽,這女人有幾次看他的時候,眼神裏透漏出一種怪怪的感覺,那感覺有些像一個猥瑣的老色狼垂涎一個貌美的年輕姑娘,讓人很不舒坦。

“我這些日子在調查那日着火的事情。”成翊轉開話題,甩掉自己的那種想法。

“哦?”楊臻稍稍有了些興致,“可查出什麽頭緒了?”

“有。”成翊倒也不遮掩什麽,直言道:“有人在着火前聞到了松油的味道。”

“有人故意縱火。”楊臻絲毫沒有感到驚訝,“帳子雖易燃,也不至于那麽短時間內火勢如此兇猛,可想是加了什麽易燃的東西。可是燕齡身懷武藝,若有人在她帳子外偷偷倒松油,她該有所察覺!”

“問過了,她只說自己昏昏沉沉,什麽都不記得了。”

“迷煙?”

“也有可能,這是江湖上慣用的手法。”成翊認同楊臻的懷疑。

“那是誰想至燕齡于死地?她可有仇人?”

成翊搖了搖頭否認了這一假設。

楊臻把食指抵在下巴上,細致的分析着,“那燕齡沒什麽仇人,若是睿王的仇人,燒死的第一目标也必定是緊鄰不遠的燕韋,那麽燕齡的帳子失火,縱火的人會有什麽目的呢?”

“說說看!”成翊重新撿起一顆葡萄,慢慢的在指尖剝下皮子,露出裏面鮮嫩的果肉。

楊臻凝着眸子,目光似乎已經回到了城外失火的那夜,“若燕齡真的被燒死了,那麽可以造成的直接影響只有兩個,一個是睿王失女,另一個是太子失責。”

成翊看着正認真思考的楊臻分析的條條列列,心裏有些欣賞,不愧是楊老爺子的孫女,提點道:“下個月魏國太子趙熙帶親兵出使邊城。”

聽了成翊的提點,楊臻似乎有些明悟,大梁與魏國多年和平相處,每年盛夏,兩國便會派大臣帶些優秀的親兵出使,相互學習,促進兩國友好。此次來訪的是魏國大皇子,若能與魏國太子交好,無異于登基之時多了個強有力的扶持。

魏國經歷數年內亂,如今的皇帝不過四十來歲,魏國的太子自然也是正值青年,聽聞他本人文武全才,帶兵打仗更是戰無不勝,相對比文質彬彬的太子和年長的靜王,論年紀論官職,似乎大梁的兵馬大将軍成翊更能勝任接待來使的任務。

“你懷疑有人想借這次機會阻止你去邊城?”

成翊把剝好的葡萄放進嘴裏細嚼慢咽,“還有更合理的解釋嗎?”

“可是,燕齡畢竟是他的……”

“你太天真了!”楊臻話未說完就被成翊強行打斷,語氣中似乎帶着淡淡的失望,“這京都裏人與人的關系,不是你想的那麽簡單。女人呀!到底是見識太淺。”

楊臻看着成翊不再多說的模樣,悻悻的閉上了嘴巴。确實,上一次老祖宗遇刺,怕也是為了阻止成翊前去,畢竟大梁有軍規,軍人服喪期間不得帶兵,否則被視為不詳。

此次燕齡遇險,首先是太子的失責,睿王與太子暗裏水火不容,皇帝不可能不知道,若被人訛傳到皇帝耳朵裏,說太子心胸狹隘,有意報複之類的,對太子也是極其不利的,畢竟皇帝最注重為人“寬厚”,當年也是看中了太子的品德才選擇了他,若太子失了在皇帝心中的“寬厚仁慈”,那與太子唇齒相依的成翊自然被連帶。所以燕齡不管死與未死,成翊與她相信太子無辜,皇帝和天下人也未必會信,畢竟睿王寵愛燕齡多年,這是有目共睹的事情。

成翊說她天真,目光短淺,楊臻心裏沒有絲毫反駁,他說的對,京都的人心不比涼城,她漏算的不是陰謀詭計,而且骨肉親情。楊臻一直認為再殘暴再無惡不作的人,對于至親的人,總會有一點溫情的,奈何還真的是她太天真了。

面對楊臻的沉默,成翊輕嗤了一聲,而後從懷裏掏出一封書信遞給她。

楊臻伸手接過,指尖觸及到他的體溫,手下微頓,看清信封上的字,心頭湧過一陣暖流。

還是熟悉的字體,流暢潇灑,字如其人,溫潤如玉。

少辭親啓。

字裏行間一聲“少辭”,似乎一下子把楊臻拉回了涼城,那些肆無忌憚的年月。

不理會翻臉如翻書,留信便走的成翊,楊臻小心翼翼的打開書信,把厚厚的一沓紙張緊緊的握在手中。

大哥只半張紙寥寥的報了平安,後面跟着的信,落筆都是一個個熟悉的名字,張藝的,林徐的,還有劉副将,李教頭的……

操場上的熱血男兒揮灑出來的字體總是沒有太多美感,有幾個甚至楊臻在的時候他們還說讀書無用,識不得幾個大字,如今也能在紙上歪歪扭扭的寫上自己的名字和一句問候。

有些時光,讓楊臻太懷念,也許這輩子已經注定在這深宅大院裏虛度一年又一年,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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