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噬心之痛

門外傳來激烈的打鬥聲,楊臻心道不好,怕是張藝被發現了蹤跡,于是趕忙沖出了門外。

果然,長歌的院子裏三層外三層的圍滿了人,手中的刀劍兵器一應俱全,看樣子,似乎早有準備。

楊臻飛身過去,一腳踢飛了一個試圖從背後偷襲張藝的人,然後同張藝背對背靠在一起,防禦着随時随地沖上來的人。

圍困住他們的人群,漸漸讓開一條路來,燕韋一步步從外圍走近,臉上帶着志在必得的笑意,如看籠中困獸一樣,看着院中的兩人。

長歌一看情形不對,趕忙跑到燕韋身前解釋道:“阿韋你誤會了,不是刺客來傷害我,是大姐來接我回家了。”

燕韋把長歌輕輕推到一旁,看着院中的楊臻,冷哼一聲說道:“你終于來了!”

楊臻冷笑,“你手中握有長歌,自然知道我一定會來。”

燕韋呵呵一笑,默認了這個說法,但笑不語。

面對層層包圍的人,楊臻不見慌亂,目光淩厲的看着燕韋。

“那你該告訴我,你誘我前來,有什麽目的吧?”

長歌看着情況似乎有些不對,又上前拉住燕韋的袖子說道:“阿韋,我大姐誤會你了,你快放了她吧!”

“她沒有誤會!”燕韋扭頭看向長歌,眼神中帶着一絲寵愛,伸手攏了攏她的碎發。

“沒有她,就沒有人阻止我們了,我們兩個,就能永遠的在一起了。”

長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驚恐的看着燕韋,後退一步。

“你!”

看燕韋在長歌面前露出本來面目,楊臻不屑的說道:“你以為,你的這幾個蝦兵蟹将能将我困住?你也太小看我楊臻了!”

“你大可以試試!”

“你會後悔的!”

楊臻甩出腰間長鞭,向前一步快速出手,伴随着的,是天空傳來的一聲巨大的雷電轟鳴聲,仿佛即将震破天際,而暴風雨,似乎稍後即到。

陰沉的夜色下,楊臻的鞭子不停的上下左右翻騰飛舞,薄刃所到之處,皆是一片紅雲細雨。

燕韋看着對方武功高強難以圍困,卻依舊一副志在必得的樣子冷眼旁觀,直到看着面前的人,舞鞭的動作漸漸慢下來,唇角才揚起一抹得意的笑容。

楊臻的動作,變得漸漸力不從心了,不時停下片刻,用收拂住慌亂的心口。

這是怎麽了,是大哥,身體不好了麽?

燕韋見她疑惑,便哈哈大笑一聲,出言解釋道:“你冒名頂替涼城世子的身份這麽多年,如今北狄兵臨城下,你們涼城,是不是沒有率兵的主将?”

“什麽!”楊臻心中一亂,莫非……?

尖銳的刺痛感傳來,楊臻咬着嘴唇,緊緊的靠着張藝的後背,才讓自己不至于倒下去。

張藝把背微微彎曲,一邊承受着楊臻的重量,一邊小心翼翼的提防着,周圍虎視眈眈的人。

“頭兒,你沒事吧?”

楊臻臉色蒼白,咬着牙說道:“沒事!”

長歌眼看楊臻情況不好,便準備往楊臻這邊跑,卻被燕韋伸手,緊緊的禁锢住身體。

長歌急的直朝楊臻呼喊,“大姐!大姐!”

楊臻靠在張藝背上,聽着長歌急促的呼喊,擡眼忘了一眼漆黑的夜空,眼睜睜的看着雨幕,慢慢的落下。

胸口的疼痛一陣比一陣劇烈,楊臻的腦中不停的在想,涼城怎麽樣了?大哥怎麽樣了?

也許是心有感應,楊臻能感覺的出,此次的疼痛,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劇烈,她似乎,已經感受到了大哥絕望的內心。

沒有主将領兵,涼城軍心難振,若北狄當真兵臨城下,成翊遠在京都平複內亂,那大哥怎麽辦?涼城怎麽辦?之前大哥的身體,尚且可以堅持,可這段日子以來,她能感受的到,大哥一直,都在努力的撐着。

喉中一腥,一口鮮血噴灑而出。

楊臻終于堅持不住,慢慢的倒在地上。

感覺到楊臻的倒下,一向有主見的張藝方寸大亂,手下招式漸漸沒有了章法,只守着楊臻,揮舞着手中的快刀,不讓別人靠近。

月白的衣衫漸漸被紛落的雨水打濕,沾染了地上的塵土,變得泥濘一片。

楊臻漸漸蜷縮起身體,眼神似乎望向了遠方,大哥渾身是血的從馬上摔下,落在了滿是泥沼的土地上,肮髒的泥濘,慢慢沾滿了他素白的衣裳。

胸口仿佛被生生剖開了一個洞,有什麽殘忍的東西,在一口一口吞噬着她的心髒。

口中的鮮血淙淙溢出,楊臻伸出手,緊緊的抓着胸前的衣襟,仿佛伸手将心剖出來,它就不會再痛的那樣殘忍而緩慢。

長歌從未見過楊臻如此凄慘的模樣,在她心裏,大姐都是無往不勝的。

長歌的眼淚,順着臉頰不停的滑落,大姐如今這樣,都是她一手造成的。

轉身,長歌望着她深愛的燕韋,屈膝緩緩的跪下。

俯在地上,一下一下重重的叩首,任由泥濘和額頭的鮮血沾滿了臉,也不肯停下。

燕韋伸手拉起了長歌幾次,但長歌還是依舊重新跪下,朝着他不停的叩頭。

如今,她不要什麽情,什麽愛,不要他的海誓山盟長相厮守,也不要什麽她的自尊她的驕傲,她只要眼前這個人,能高擡貴手,放過她的親人吧!

以一敵衆,又加上擔心楊臻的情況,張藝最終還是被人背後偷襲一擊,打倒在了地上。

楊臻望着跪地哭求的長歌,又看着倒在地上的張藝,覺得心頭空洞,整顆心髒已經被疼痛,吞噬了一幹二淨。

突然間,再也感受不到,遠方的那份牽挂了。

掙紮着支撐起身子,痛苦迫使雙手在地上用力的抓着,指尖血肉模糊,指甲已經斷裂了大半兒。

楊臻眼睛通紅,呼吸逐漸變的斷斷續續,口中不停溢出的鮮血染紅了衣裳,仰起頭,望着漆黑絕望的夜空,撕心裂肺的哭喊了一聲。

“大哥!”

這一聲,喚出了她心中所有的傷痛,随着聲音落下,楊臻的身體轟然倒地,看着雨滴在眼前濺起的水花,眼神漸漸變得渙散,失了所有的光彩……

涼城外,林徐努力的用手,捂住自家公子的傷口,但鮮血還是不停的流了出來,直到腳下的雨水,都成了鮮紅。

楊禹用最後一把力氣,将林徐推開,将所有勝利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林徐身上。

林徐知道公子救治無望,心痛的抹了一把眼淚,重新拿起兵器,迎上了沖過來的敵人。

雖然天将入夏,但身下的雨水,依舊讓楊禹覺得冰涼刺骨。

他一直以來,努力的堅持着自己的生命,茍延殘喘,只不過是因為,同命蠱一人死一人必重傷的規律在那裏,他活着,是怕阿臻受到傷害。

可從涼城突然被襲的時候,他就知道,怕是阿臻,遲早要面對這一次劫難了。

多年未握劍,再握起,只覺得已經力不從心,配不上那鋒刃淩厲的寶劍。

最近的幾次夢裏,他總夢見令蟬,邊為他縫着過冬的衣袍,邊笑話他舞刀弄槍的樣子,不如阿臻潇灑。原來他确實已經生疏了這麽多年,他的身體,再也擔不起守護涼城的大任了。

被敵人的長矛刺穿身體的時候,楊禹最擔心,最愧疚的,就是他這個做大哥的,拖累了自己的妹妹。小時候下同命蠱時,他們兄妹兩個還牽着手,到牆根角落偷喝了外公的果酒慶祝,慶祝他們兩個人,有了一份獨一無二的牽連。

随着時光慢慢長大,他只後悔自己當初的決定,若沒有這份牽連,他早早的死去了,阿臻也不會陪着他,受這太多的苦。

雨,下的越來越急,沒有絲毫要停下的意思。

楊禹的渾身已經被雨水打透,麻木的身體,任然能感覺的到那刺骨的冰涼。

冷,很冷。

怔怔的望着夜空的某一點,楊禹癡癡的想,不知道,令蟬手中過冬的棉衣做好了沒有,他最喜歡她在衣襟裏,繡一片淡翠的竹葉。

熟悉的清香傳入了楊禹的腦海,側過臉,看着紛亂泥濘的戰場上,打鬥嘎然停止。

一個素色衣衫的女子淺笑着,撐着一把油紙傘款款走來,頭上绾着長發的,是那支他挑了一條街的白玉簪子,正如她的人一樣,幹淨溫柔。

雨傘遮住他的身體,楊禹輕輕淺笑,令蟬總是不許他淋雨的,阿臻和長歌在春雨裏嬉戲打鬧,他卻總是和令蟬一起站在傘下,因為若生病了,令蟬又會為他擔憂上好多天。

望了望天,這次令蟬竟沒有責備他淋了雨,而是向他伸出手,将他輕輕拉起。

“公子,我們走吧!”

“好。”

楊禹慢慢閉上了眼睛,把今生所有虧欠令蟬的承諾,變成了一個“好”字。

乾一閣裏,一陣夾雜着濕氣的夜風襲來,卷滅了桌上的蠟燭。

沐卿到窗後關上窗子,重新回道桌前,扶起燭臺,把蠟燭燃上。

豆大的燈光漸漸跳躍成拇指大小,沐卿身形一頓,望着被燭臺打亂的支離破碎的棋局,心中隐隐有了一絲不安。

大局未動,卻有兩顆棋子,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打的支離破碎。

沐卿伸手撚起碎裂的白玉棋子,一不小心,尖銳的利檫刺破了手指的皮膚,一滴鮮紅的血沾上了潔白的棋子,顯得那破碎的一面,更為凄慘。

百密一疏,總有些意外發生。沐卿把那破碎的棋子握在手心,如今全局已定,只是不知道這棋,還能不能恢複到原來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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