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裴折生無可戀地躺在床上,雙眼發直,怔怔地盯着床榻頂,木質的頂梁沒有雕花,看起來古樸又簡約,引起人無限遐想。

剛才雲無恙把事情都跟他講了,從發現他不在房間裏開始,一直講到和客棧夥計們花了多少力氣,好不容易在天字九號房裏找到他,充分描述,甚至用了不少逗趣的話術,讓人不自覺聯想到說書先生口中的話本趣談。

當然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雲無恙還無意間細細描述了一下天字九號房裏的他是什麽樣子的。

衣衫不整,只剩下一件薄薄的裏衣,那裏衣淋了雨,濕的徹底,穿了跟沒穿似的,整個人趴在床榻上,蓋着被子睡得香甜。

裴折每每想起那些個字眼,都覺得臉上燒熱,心中燥郁,口幹得不行,喝水也沒用。

偏生雲無恙還不知道住嘴,一個勁兒地啧啧感嘆:“公子你不知道,我一進門都愣住了,還以為九公子對你做了什麽呢,你的衣服扔得滿地都是,就跟那什麽現場似的。”

裴折眼神空洞,聲音晦澀:“……別說了。”

“哎呀,這不是什麽都沒發生嗎,有什麽不能說的?”許是看裴折恢複了平常的精神氣,雲無恙的擔心也不見了,絮絮叨叨起來,“公子你雖然穿得少,但九公子穿得多啊,雖然他袖子有點皺,脖子上還有些紅,整個人看上去還不太好惹,但是他有好好照顧你,沒對你做什麽。說起那脫下來的衣服,不知道是你自己脫的,還是他動的手,不過怎麽樣都好,穿着濕衣服容易着涼,雖然你最後還是着涼了哈。”

哈?我哈你一臉!裴折默默用被子蒙住自己的頭:“……別管我,讓我死。”

随着雲無恙繪聲繪色、仿佛身臨其境的講述,裴折也想起自己迷迷糊糊時做的夢了。

——沒大沒小的夢。

沒大沒小的雲無恙直接喊了他的名字,他毫不客氣地教訓了雲無恙一頓,似乎還動了手?

所以根本不是“雲無恙”在沒大沒小,而是他在無理取鬧。

裴折內心哀嚎一聲:“讓我死吧,去他娘的,怎麽偏偏是金陵九,怎麽偏偏是他呢!”

扪心而論,裴折自覺自己的承受能力很強,俗稱:臉皮很厚。

但凡換了一個人,他都能打着哈哈 ,在對方調侃發生的事時,大大咧咧的回上一句:去你的房間,上你的床,那是本公子看得起你,這天下哪裏還能找到一個比本公子俊的男人,讓你白看了那麽長時間,你應該感到榮幸。

但對方換成金陵九,就不行了。

這種感覺很奇怪,裴折說不清楚是因為什麽,這是他生平第一次捉摸不透把握不住自己感情,在驚詫恐慌之前,還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躍躍欲試,矛盾又複雜。

這需要去深究,但是裴折拒絕,仿佛那答案是洪水猛獸,一經揭開就會吓死人,總之他的身體及本能都在抗拒。

心底有個聲音:別管了,別去想,就這樣吧。

于是,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裴探花,十分坦然的……逃避了。

裴折平躺在床上,被子蓋到胸口,眼皮微阖。

前些日子在腦子裏跑馬圈似的景象都跑了個幹淨,再沒有什麽嬌氣難養的長嘴雀鳥了,只剩下一片空茫的白。

裴折心想不是他在逃避,他只是生病了,需要時間養病。

沒錯,養病。

前去道謝的打算被置後,裴折在房間裏又窩了一天,美名其曰要好好養病,吃飯的時候都不想下床,最後還是雲無恙催着他才從床上爬起來。

之前說要自己煎藥當作消遣,因着賴床,煎藥的任務又擱到了雲無恙身上。

裴折心裏過不去,不好意思再賴床,喝藥的時候也沒讨價還價,甚至還頗為和善地看着雲無恙:“整日裏照顧我辛苦了,你要不要出去逛逛?”

雲無恙狐疑地打量着他:“公子你有事求我就直說。”

裴折:“……”嘿,瞧瞧,你這是書童和公子講話的樣子嗎?

裴折白了他一眼,百無聊賴道:“整日悶在屋子裏,你不閑悶?”

雲無恙是個鬧騰的性子,最喜歡熱鬧,這幾日着實憋狠了,聞言有些猶豫:“還好,一點悶。”

“行了行了,在我面前裝什麽裝,我還不知道你那點花花腸子?”裴折從挂着的衣裳上拽下錢袋子,往雲無恙身上一扔,撫着喉結恹恹道,“去街上逛逛,随便買點你想吃的東西,回來的時候去趟集市,給我帶點雪梨回來。”

雲無恙嘴一咧:“得嘞,那公子你在客棧裏等我,別亂跑,我很快就回來。”

裴折一陣無語:“……”他又不是小孩子,亂跑什麽,沒大沒小的!

這幾日,除了煎藥的時候,雲無恙一直在天字三號房裏陪着裴折,現下只剩裴折一個人,還有點不适應,他扯了扯睡得皺巴巴的裏衣,嫌棄的皺了皺眉。

之前悶着發汗,怕再着涼,雲無恙又不讓他洗澡,雖然元月氣溫偏低,但悶得久了也會有味道,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怎麽,裴折總覺得自己身上一股子汗臭味。

一開始沒想到這茬還好,現在想到了,便忍不下去了,他不是金陵九那般愛潔的人,但免不了身上不舒服,越想越難受。

裴折披了件外衣,準備下樓去找夥計燒桶熱水。

客棧裏人不多,總是副蕭條的樣子。

掌櫃的不在,裴折站在樓梯上,他衣衫不整,沒下到大堂,直接招呼夥計過來:“勞煩你讓廚房燒桶熱水,送到天字三號房裏,多謝。”

夥計拿着掃帚,連連擺手:“公子客氣了,我這就去,您先上樓吧,別再受了涼。”

之前雲無恙和鐘離昧興師動衆地滿客棧找裴折,這夥計也是幫忙的人中的一個,還記得裴折淋雨淋昏頭了跑到別人房間的事。

夥計笑得促狹,裴折能猜到大概的情形,耳根燒熱:“多謝。”

“謝什麽?”

猝不及防的一聲。

從身後響起,很輕,帶着一股子莫名的笑意。

裴折脊背一麻,心裏頭立刻罵了句:怕什麽來什麽,冤家路窄!

夥計見來了人,見了好之後就去後廚了,只留下裴折與金陵九兩人。

裴折站在樓梯上,做了一會兒心理建設才轉過身,又挂上了平常時候的從容笑意:“九公子,好久不見。”

“沒多久。”金陵九站在樓梯另一邊,上下打量了一下裴折,“前日裏不是剛見過嗎?”

裴折:“……”

前日,是裴折淋雨淋昏頭那日。

金陵九似乎是故意逗他的,見好就收:“裴探花這是要去哪裏?身體可好些了?”

裴折勉強擠出一個笑:“托九公子的福,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還要多謝九公子的照拂。”

他刻意咬重了“照拂”二字。

金陵九了然,知道他是在說好幾件事:“不謝,能幫上裴探花的忙,是我的榮幸。”

裴折:“……”

裴折本來是打算洗個澡再去道謝的,總不能一直拖着,沒想到會在樓梯上遇見金陵九,他心裏別扭,一是還沒洗澡,怕遭愛潔之人——金陵九的嫌棄,二是沒想好說什麽。

眼下匆匆聊了幾句,他就開始往房間跑,上樓的腳步快了不少。

金陵九亦步亦趨,也不說話,慢悠悠地擡步跟着他。

裴折從不知道這人如此煩人,偏生他還不能表現出來,只能跟自己較勁,他放慢腳步,金陵九也放慢,他加快些,金陵九也加快些。

最後實在氣得不行,裴折停下腳步,轉過頭,瞪着金陵九。

“怎麽了?”金陵九揚了揚眉。

眼底映入一片淡淡的紅,雖然不太重,但在金陵九冷白的脖頸上格外明顯,一些模糊的片段沖進腦海,裴折呼吸一窒,提起的火氣降了下去,聲音小了不少,十分郁悶:“沒事。”

那好像是夢裏的他打的。

現在已經不是夢了。

察覺到裴折略微灼熱的視線,金陵九斂了斂眸子:“你有傷藥嗎,借我一點。”

裴折:“……”

沒聽到回應,金陵九摸了摸側頸,含着笑解釋道:“前日被狗咬了一口。”

裴折:“……”呵呵,去你娘的狗!

裴折掉頭就走,一步一步踩在地上,氣惱之餘跺得響亮,金陵九看着他一把拉開門,憤憤地走進天字三號房,忍不住笑彎了腰,爽朗的笑聲令進了門的裴折憤憤地搓了把臉。

雲無恙買了雪梨,回來的時候裴折正好洗完澡,撩着頭發從他們随身帶着的箱子中翻出一盒藥膏:“給金陵九那狗東西送過去。”

雲無恙:“?”

一想起那厮故意說他是狗,裴折就氣得牙癢癢,恨不得逮着人狠狠咬兩口,給那紅印子咬得鮮血淋漓最好。

“公子,你怎麽了?”雲無恙拿出一個洗好的雪梨,遞給他,“壓壓火氣。”

裴折拿着梨撒氣,狠狠咬了兩口:“我沒事,你等下把藥送過去。”

雲無恙不敢忤逆他,連忙應下,又說起旁的事轉移他的注意力:“衙門貼了告示,說找到了殺害孫六的兇手,現已捉拿歸案,不日問斬。”

“找到了?”裴折擰了擰眉。

雲無恙拿起他放下的帕子,給他擦頭發:“告示上是這麽說的,兇手姓王名振福,是添香樓裏一個打雜的,多了沒提。”

“添香樓裏的打雜的,不對。”裴折捏緊了手裏的梨子,“一個打雜的有什麽能耐,能把屍體送到統領府裏,這事情有蹊跷,我要去見見林驚空。”

“诶!公子!”雲無恙連忙跟上,“公子你好歹換一身衣裳,萬一再着涼了……公子?”

走到門口的人又折回來,大大咧咧地往床上一坐:“忙昏頭了,不急,林驚空會來見我的。”

他咬了口梨子,沁甜的梨汁使嗓子的幹澀感得到了緩解,舒服得眯起眼,遮住了眼底志在必得的銳光。

作者有話要說:

來啦來啦,最近應該更得比較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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