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自從那日在客棧門口拿出聖上的信物之後,裴折就在林驚空的主張下從客棧搬出來了。
淮州城內沒有專門的行宮,縱使有,太子殿下不在,裴折也不敢住,他跟着林驚空在統領府住下了。
裴折咳嗽得輕了,喝下統領府準備的藥後,帶着雲無恙往後院走。
後院裏,林驚空特意給他騰出來一個辦公的地方,裏面放着知府大人和孫六案件的所有卷宗,每日裏,林驚空都會讓衙門的人把最新進展送過來。
管家已經備好了梨湯,第一日準備的是茶,裴折沒說什麽,但一口沒動,管家當天下午就換成了梨湯。
和雲無恙獨處的時候,裴折不喜歡說話,兩個人磨合的時間足夠長,一個眼神就知道要做什麽。
裴折放下瓷盅,伸了個懶腰:“新拿來的案卷在哪裏,找出王振福的那卷。”
雲無恙把兩卷案卷放到桌上,順手将他喝完的瓷盅拿到一旁:“公子,這王振福到底是不是兇手?”
裴折頭也沒擡:“不是。”
“那林驚空豈不是抓錯人了!”雲無恙憤憤道,“就是這種昏庸無能的官太多,才致使百姓們不相信官府,追捧什麽天下第一樓。”
裴折擡眼,好奇道:“你和林驚空是不是有什麽仇?”
雲無恙:“?”
“不然怎麽他做什麽在你眼裏都是錯的。”裴折一手壓着卷宗,一手扣了扣桌面,“聽過一個詞嗎,聲東擊西。”
雲無恙雙眼圓瞪:“這是林驚空設下的局?”
裴折“嗯”了聲:“腦子終于回來了,王振福是對方抛出來的棋子,将他收押,貼出告示,一方面是叫真正的兇手放松警惕,一方面是為拖延時間。”
雲無恙聽得懂前一條,後一條想不明白:“為什麽拖延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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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折解釋道:“自然是為知府大人的案子拖延時間,淮州城一把手死了,無論知府大人是不是貪官,百姓們都盯着這案子,一時之間不好斷案,便得用另一件事轉移注意力。”
“用孫六的案子!”雲無恙接道。
“不止。”裴折頓了頓,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單單這一樁案子,怎麽比得上知府大人來得重要,若要完全轉移大家的注意力,還需要其他事,說到這個,還得感謝我的好朋友。”
雲無恙:“好朋友?”
裴折笑而不語,繼續看卷宗,這一頁開頭正是一個“九”字,他揚了揚眉,指尖在那處多摩挲了兩遍,整座淮州城裏最帥最有名的兩個人加在一起,足夠吸引衆人的注意力了。
“九爺,散播消息的人查清楚了,除了我們一波,還有林驚空的一波,他們宣揚的內容有些……荒謬。”左屏觀察了一下金陵九的神情,斟酌道,“他們大多在茶樓、酒肆等熱鬧的地方,說的只有一件事。”
他措辭半天也沒說明白到底是什麽事,金陵九心中明了,當是與自己有關:“但說無妨。”
左屏颔首:“他們說您和裴探花是知交故友,曾有一段淵源,約定在朝堂江湖上闖出一片天地。”
金陵九微蹙了眉頭,但還能接受:“就這樣?”
左屏:“他們一開始傳的的确就這樣,但後來傳着傳着,就不太一樣了,現在已經傳到你們兩個互相心許,有斷袖之情了。”
“噗,咳咳。”金陵九一口茶水噴了出來,滿眼不敢置信,“我們兩個什麽?”
左屏一咬牙:“斷袖。”
金陵九:“……”
左屏擔憂地看着金陵九,還有即将被捏成粉末的茶杯:“要不我找些人澄清一下,就說這件事是無稽之談?”
金陵九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磨了磨牙,嗤笑道:“不必,此番也好。”
左屏懷疑自己耳朵出問題了:……也好?
金陵九突然問道:“這幾天裴折都去了哪裏,見了什麽人?”
左屏回憶了一下:“我們的人在統領府外守了幾天,裴折沒有出來過,每天衙門的人會去統領府送案卷,沒有外人上門。”
金陵九松開茶杯,捏了捏指節:“鐘離昧呢?”
左屏搖搖頭:“他沒有去過統領府。”
房間裏窗戶開着,臨近飯點,街上傳來一陣叫賣聲。
這幾日天氣有回暖,催得柳枝冒芽,嫩嫩的幾條在窗邊搖曳。
金陵九盯着窗外,忽道:“都過去這麽多天了,按照禮數,也該上門拜訪一下了。”
左屏:“九爺要去統領府?”
金陵九踱步到窗邊,有一搭沒一搭地撥弄着飄進窗戶的柳枝,直到将冒了尖的芽都掐掉了,才懶散一笑:“去統領府作甚,咱們去知府大人府上。”
知府大人死了好幾天了。
按照坊間喪葬的習俗,早該入殓下葬的,但案子一直沒結,知府大人的遺體仍被扣在衙門裏。
因為身份特殊,知府大人的好同僚林統領給了他一個體面,将他的屍體單獨放在驗屍房裏,不與其他屍體歸在一處。
虧得天氣不好,要是擱在夏天,屍體早就發爛發臭了。
說了就做,金陵九是個行動派,當天下午就帶着左屏去知府大人的府邸拜訪了。
知府大人娶了好幾房妻妾,當家的是他的發妻,知府大人死後,夫人做主,将知府大人的幾房小妾全都被遣散了。
沒下葬,靈堂一直設着,因為知府大人是在大堂裏吊死的,靈堂另選了地方,在距離大堂不遠處的地方。
來吊唁的人不少,左屏表明身份來意,知府夫人很快就出來了。
她一身缟素,臉色看上去還可以,沒有尋常人家死了男人那般哭得呼天搶地,客客氣氣地和左屏寒暄,将金陵九兩人迎了進去:“老爺早就聽聞天下第一樓的掌櫃乃風華才俊,生前一直念叨着要在夜宴上見見九公子,可惜最後也沒……唉。”
金陵九不置可否,淡聲道:“夫人節哀。”
屍體還被林驚空扣在衙門裏,靈堂裏放着的是空棺,之前的頭七都沒讓知府大人好好過。
金陵九掃了眼棺材,微擡了下巴,示意左屏上柱香。
知府夫人跪坐在棺材桌案前,從袖中掏出一塊手帕,拭了拭眼角:“老爺走得突然,府中一切還未來得及好好料理,我一介婦道人家,若是怠慢了九公子,還望見諒。”
說罷,她讓下人搬來一張矮凳,金陵九連香都不親自上,跪是肯定不會跪的。天下第一樓是聖上禦口親賜,當中的一把手,任是朝堂大半都要給三分薄面,何況她一個死了丈夫的弱女子。
之前聽說天下第一樓的來了淮州城,還在上元夜宴上鬧出了風波,知府夫人怎麽也沒想過,金陵九會親自來府上。
“不知九公子今日前來,可還有其他事?”
若只是來吊唁的,上完香,現在就該走了。
金陵九落了座,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之前和裴大人閑談,說起知府大人被殺害一事,隐隐有些猜測,特地尋了裴大人方便的時候,一同來查探一番。”
第一探花和天下第一樓的掌櫃私交甚篤,知府夫人亦有所耳聞,一臉心照不宣的笑:“有九公子相助,相信很快就能破案,為我夫君讨回公道。”
她話音剛落,下人就來通報,說在統領府上暫住的裴大人來了。
金陵九沖她笑了笑,像是在說“和我約好的人來了”,熱絡異常,不是斷袖勝似斷袖。
十五上元節來過一次,裴折熟門熟路,不用下人導引,自個兒奔着大堂去了,路上果不其然發現了另設的靈堂,一打眼便看見了端坐着的金陵九。
金陵九先打了招呼,罕見地舉着手搖了搖:“裴大人,這邊!”
“……”裴折不知道他抽的哪門子瘋,腳步一頓,隐隐有種不好的預感。
金陵九站起身,頗為熱切地迎上前來,笑道:“裴大人來得可有些晚了,我都到好半天了,特地等你呢。”
裴折狐疑地看着他:“九公子,今兒個怎麽這麽邪性?”
知府夫人找借口離開了,左屏和雲無恙站在靈堂外,金陵九和裴折在空棺前大眼瞪小眼。
環境詭異,眼前的人更詭異,裴折環視四周,福至心靈:“你該不會是鬼上身了吧?”
金陵九笑意溫和:“大抵是斷袖鬼上身了。”
“咳咳。”裴折被嗆了聲,心虛地移開視線,來時他也聽雲無恙說了這事,本是想借金陵九和自己的身份傳一段摯友神交的佳話,誰知到頭來傳成了斷袖分桃,歸根結底,這事是他對金陵九不起,無可辯駁。
金陵九偏生一臉笑意,怎麽看怎麽不對勁,活似憋了一肚子壞水。
裴折脊背發寒,搶先道:“之前我們探讨過知府大人的案子,過了這麽長時間,九公子可有新的見解?”
金陵九順着他答道:“見解自然是有的,不過得看看知府大人的死亡現場。”
“那便來看看吧,屢破懸案的九公子,希望你看完之後能給出令人驚喜的見解。”裴折引着金陵九往大堂去,那裏是知府大人吊死的地方,因衙門有要求,大堂一直保持着上元夜時的樣子,血都被清理幹淨了,用滑石描出了血跡的分布走向。
金陵九是第一次來這裏,循着血跡繞了一圈。
比這新鮮的案發現場裴折都看過,他靜靜地站在一旁,不動聲色地觀察金陵九。
比起死透了的知府大人,裴折更好奇金陵九。
知府夫人不在旁邊相伴,待客之禮還是做到了七八分,剛離開不一會兒,就有下人端着茶過來了。
這下人年紀不大,低着頭往大堂裏走,一想起知府大人是在這裏吊死的,就腿軟得不行,被門檻絆了一跤,直挺挺地朝大堂裏栽去,同時,他手上端的茶水也潑了出去。
金陵九躲避不及,正正好好、穩穩當當地被潑了一袖子茶水,再一次應了回回見面都得脫件衣服的前言。
裴折撩起眼皮笑了,視線在金陵九身上逡巡,幸災樂禍地吹了個口哨:“嚯,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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