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53分貝(二更)

◎至少不再讓你離我而去◎

053.

六年前。

聶凜高三的那個冬天。

“哥, 你說你這天天繞遠是為的啥。”曾天宇騎着車跟在他旁邊。

聶凜穿着厚實的衣服,周身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漠和陰鸷,半句話都沒施舍給他, 自顧自的往熟悉的街道騎去。

自行車道旁邊挨着的就是應急通道,這時候好幾輛消防車排着鳴笛快速通過, 前往的方向和他們一樣。

鳴笛的聲音又大又悠長,刺得人耳朵發響。

“操, 我去,這又是哪着了。”曾天宇罵了一句。

聶凜往消防車前往的方向看去,餘光中似乎瞥見些許往上空飛的黑煙。

不知為何,他後背一涼,不好的預感漫上心頭。

下一秒, 他腳下蹬車的速度加快,往蘇芒珥現在家住址的方向飛騎而去。

曾天宇追不上他, 呼哧帶喘的喊:“凜哥!那邊有事故咱還去啊!”

老舊的歐式別墅被火海包裹着, 所有對外的窗戶随着風飛着火,被燒焦的空氣伴着灰煙沖向天空, 飄過半個南城。消防員們加急滅火,但是火勢似乎根本沒有壓下來的跡象。

一衆居民圍在附近指着看熱鬧, 議論聲陣陣。

聶凜看着那幾乎能吞滅一切生命的火勢,眼瞳猛縮,甩下車挑起警戒線就往裏面沖。

“幹什麽你!!”有個消防員看見他瘋了似的往裏面沖,及時攔住他, “裏面很危險, 不要靠近!!”

大火猩紅了他的眼眸, 聶凜失去了理智, 扒着消防員的胳膊吼着:“有人在裏面!我認識的人在裏面!”

“我們知道裏面有人!正在營救了!你不要靠近!!”

“來人!把他弄出去!”

兩三個消防員跑過來, 才将死命用勁不肯遠離的聶凜拖出警戒線外。

“凜哥!你進去也沒用啊!交給他們吧!”曾天宇過來攔。

聶凜使勁扯着他的衣領,關節都泛白,嗓子被他吼啞了,還帶着幾縷顫抖:“耳朵,耳朵在裏面。”

借着消防車的燈光和火光,他看見了聶凜眼梢的猩紅和淚光。

那一刻,曾天宇被震驚到了。

他從沒見過聶凜這樣瘋狂地懼怕過什麽。

警戒線外聚堆的人把他們擠向遠處。

聶凜的視線随着驟然停跳的心髒劇烈晃動着,每一秒都像如刀割在身般的煎熬。

被消防員救出來的蘇芒珥緊緊合着雙眼,臉上身上都是灰紅的,頭發被燒掉一半,赤着的雙足被玻璃碴紮得血肉模糊。

沒了印象裏的活潑生氣。

醫護人員趕快從消防隊員的手裏接下她,迅速給她戴上各種搶救醫械。

嗡——

耳邊閃出一陣耳鳴。

“無關人員不要再靠近了!就說你呢!你剛剛往前沖什麽!”

“她...”

“求求你們一定,盡全力救她。”

疏散群衆的消防隊員拉着他的胳膊往遠處拽,他仿佛失去行動意識般的,被別人被動的推走。

目光死死注視着那邊,直到救護車閃着警示燈開走開遠。

他聶凜從沒求過誰。

但是那一刻,他願意奉上所有,求醫護人員,求老天爺。

把她留在人世間,留在他身邊。

...

“回見。”蘇芒珥保持着微笑,目送着曾天宇騎着機車離開。

機車轟隆隆的聲音逐漸遠去。

她轉身的瞬間,眉頭忍不住抖,下巴一顫,眼眶裏搖晃的水霧氤氲決堤而出。

眼淚簌簌地落下,她扶着旁邊欄杆,哭得泣不成聲。

心髒仿佛被人使勁攥住,揪着,好像要窒息了。

【我哥高三的時候,當時他跟我姥爺吵架,說什麽都想去當兵進消防隊。】

【你最初為什麽跟着做這些的。】

【為了還恩。】

【還恩?】

【可以說是還恩,也可以說是報恩。以前受他們幫助很多。你呢?】

【巧了,我也是。】

她把他藏在那些碎片般的回憶裏的線索一片一片拼湊起來。

陣陣細碎的抽噎聲奪出喉嚨,蘇芒珥緩緩蹲下,咬着自己的拳頭任由滾燙的淚往下墜。

她想不到。

她怎麽能想不到呢。

聶凜,你做的這些,可千萬...別是為了我。

蘇芒珥越往深處想,哭得越兇。

他就是為了她。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在她以為他已經恨透了自己,忘卻了自己的地方。

他加入救援隊,參加那麽多危險又疲憊的活動。

确實為了還恩,還的卻是她的恩。

她以為那些日子是黑暗是絕望,沒有人惦念她。

但她卻不知道,只要推開窗,就能看見他日複一日地默默路過。

她不知道,只要推開窗,她的光就在下面。

漫天蔽野的震驚,懊悔和感動沖刷着她顫抖脆弱的心。

她什麽都不知道。

肩頭禁不住地聳動着,蘇芒珥哭得眼睑通紅,淚漬留在白皙的臉頰上,微微發着光。

模糊的視線裏忽然多出一雙鞋。

有些眼熟。

“蘇芒珥,你哭什麽呢。”聶凜的聲音透着些陰沉,“有人欺負你?”

蘇芒珥蹭地站起身,蹲久了一站起來兩眼前有些發黑,踉跄了一步。

“沒,沒有。”她帶着哭腔趕緊回答。

聶凜趕緊扶住她,力道大了,蘇芒珥被他拽到身前近在咫尺的距離。

他低下頭,擡手撚了撚還挂在她臉頰上的淚珠,嗓音放輕:“到底怎麽了,嗯?”

聶凜的手指撫摸在自己的臉上,有些細癢,蘇芒珥擡起紅腫的眼眸,将他的模樣深刻眼底。

生含冰霜凜冽的烏眉黑眼,高挺的鼻梁,細潤的薄唇。

注視着她的時候,眼眸裏流露着清冷的浮柔。

那個生而倨傲不馴,從內到外都完美的聶凜,竟然默默的惦念了自己這麽久。

為她做了那麽多。

喉嚨酸澀,她禁不得又發出一聲嗚咽。

在他眉眼怔松的瞬間,蘇芒珥上前一步,雙手抱住他勁瘦的腰,将頭輕輕靠在他的胸膛上。

聶凜雙手騰在半空,胸口處感受着她抽泣時身板的顫抖,眼睛緩慢地眨了下,完全愣在了原地。

見到他的瞬間,想要擁抱他的沖動就像洪水襲來一般,根本按捺不住。

她不知道該說什麽,該怎麽面對他。

又難過,又惶恐,又動容。

只有他的懷抱可以讓自己安心。

他有些僵直的手緩緩撫在她單薄的後背上,怔愣褪去後滿天匝地重來的是再也控制不住的感情,聶凜另一手緊緊圈住她的腰肢,把人又往懷裏帶緊了一點。

力度大得好似要把她揉進自己身體裏。

他的羽絨服是敞着穿的,似乎出門得急,她将臉埋在他懷裏,鼻間能嗅到他毛衣的洗衣液香味,混着他的凜冽氣息,那麽好聞。他的胸膛蘊含着體內最溫暖的溫度,能夠撫慰她被凍紅的鼻頭,被凍僵的臉頰,還有那顆搖搖欲墜的心。

蘇芒珥緩緩閉眼,最後一行淚順着流下去。

他的大手掌在她白皙的頸後,指腹緩緩撫按着,讓她僵直的頸後筋脈逐漸松放下去,聶凜眉眼惬意,再開口時沙啞的嗓音裏含着些哄笑:“撞見鬼了?哭成這樣。”

“聶凜。”她啞着聲線叫他,被他擁在懷裏壓得音色有些悶悶的

他勾指将她鬓邊随着風飄的一縷長發歸順到耳後,十足耐心:“嗯?”

“我是不是...挺傻的。”

聶凜忍不住樂了一聲。

他的胸口因為笑而輕震,惹得她耳朵癢癢的,“幹嘛笑...”

“怎麽忽然醒悟了?”聶凜故意逗她,“我還以為你一直知道自己傻呢。”

蘇芒珥在他後腰上使勁掐了下,然後從他懷裏鑽出來,含着水光的眸子嗔了他一眼。

“真沒事?”他又認真問。

她搖搖頭,抹下臉,随便找了個借口:“我...生理期快來了,情緒不是很好。”

聶凜牽起她的手碗,詢問:“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要不跟滕繪螢說一聲下周歇了吧。”

“沒事。”她望向他,試探着問:“我家着火那天,你是不是在現場。”

他聽見她這麽篤定的詢問,有些意外。

“遇見曾天宇了,他說那天你們在現場。”她故意含糊了一些。

“那個大嘴巴。”聶凜眼底微暗,轉而看她:“他就跟你說了我們在現場?”

她點點頭,故意問:“難道還有別的我不知道的?”

“沒有。”他面不改色,繼續往家的方向走,淡淡解釋:“就是路過,恰好撞見了,之前也不知道是你家。”

“路過啊...”她若有所思。

他肯定道:“嗯。”

蘇芒珥悄悄瞥了一眼他神情自若的臉,在心裏悄悄笑了出來。

這人,真是別扭又嘴硬。

...

翌日,周日。

滕繪螢說要和姥爺出門,于是美術課就停一天。

閑下來的這一天她也沒有在家,而是被葉聞約了出來。

葉聞這個寒假沒有早早就回老家,而是在學校住了些日子,要到鄰近過年的時候才回去。

按照她說的,她父母都是警務人員平時很忙,就算她早早回去了也是一個人在家。

不如在南城找些事情做,等過年再回去和家裏人團圓。

葉聞快要回去了,後天就要去坐高鐵。

兩人去商場吃飯看電影,葉聞帶着她放松娛樂,蘇芒珥也終于能借機體驗一次普通大學生都有的娛樂活動。

蘇芒珥昨晚沒怎麽睡好,腦子裏反反複複都是聶凜的事情。

葉聞看出她有心事,“如果有事別憋在心裏,跟我說說呗。”

她望向坐在自己身邊的葉聞,事情太多太複雜,她不知該從何提起。

兩人看完電影,去到商場裏的甜品店坐了很久。

蘇芒珥語氣不緊不慢,将自己和聶凜的事情,以及她從各個朋友口中得知的,盡數告訴了葉聞。

葉聞聽完所有,驚愕到手裏的小勺子都掉回甜品瓷碗裏。

“大概就是這樣...”她說完,心頭複雜的情緒不知該如何清晰表達。

“你還跟我說你倆只是以前認識的關系,這...感覺聶大佬都快把一顆心掏出來給你了。”葉聞萬萬想不到聶凜在情場裏竟然會完全反轉人設,對蘇芒珥專情到這個地步。

“他都走出九十九步半了,你還等什麽啊?一句話的事情,拿下他啊。”葉聞急切道。

蘇芒珥垂眸咬了咬下唇,皺着眉頭,聲音弱了些:“我之前不是跟你說過麽,我現在這樣...”

“那些還重要嗎?”葉聞忽然打斷她。

她猛然擡眼,對上葉聞堅定又清澈的眼神。

葉聞看得明白:“不管你欠多少債,耳朵會不會好,你認為聶凜會覺得這些是他的累贅嗎?”

她握住蘇芒珥有些涼的手,是真心想她好:“你那樣想就是錯的,他喜歡你,他等着你。你該做出的反應不是推開他自己去承受,而是允許他陪着你一起度過。”

蘇芒珥聽到這話的瞬間喉嚨就漫上哽咽。

“喜歡就是喜歡啊,哪有什麽現在适不适合談戀愛,能不能談,喜歡一個人還要談條件談時間嗎?”葉聞轉變話鋒,故意冷下來問她:“你覺得現在自己不合适,配不上他,好。你放走他,等過陣子他遇到了一個比你更勇敢的,比你下手快的。”

“你問問自己,能看着他牽着別的女孩子的手,忍受他對別的女生獻出那些曾經只對你的好嗎?”

葉聞點醒了她,将她在腦子裏一直割裂糾結的聲音吐露了出來。

對聶凜,她一直在逃避,用那些纏繞在自己身上的麻煩掩蓋自己的膽小。

當那些事情被她知曉,把她逼到一個無法再裝傻逃避的境地的時候。

“我不喜歡你,我們不合适。”

這樣殘忍的話,如今,她還能對着聶凜開口嗎。

蘇芒珥輕眨眼睫,忍着眼底生澀,在淚意漫上眼梢的時候,藏在心底角落的那個上鎖封印的盒子,也被自己親手打開。

她擡起頭,握着葉聞的手,終于展顏而笑:“謝謝你,我知道了。”

又待了一會兒,兩人分別,葉聞自行坐地鐵回學校去了。

蘇芒珥站在商場外,給聶凜打了電話,讓他接自己一趟。

今天的溫度極低,就算是穿得厚實,站在外面沒多久腳底和小腿都凍僵了。

深冬的寒冷無法侵入她的神經,蘇芒珥望着遠處的車水馬龍,腦海心扉被一個人裝得滿滿的。

不知過了多久,她看見穿着長款黑色大衣的聶凜從遠處走來。

聶凜走近,看着她凍得有些發紅的鼻頭,邊摘下圍巾邊疑惑道:“讓我把車停了幹嘛。”

他将灰色的圍巾一圈圈圍在自己的的脖頸處,帶着他體溫的圍巾面料捂住了她半張臉。

蘇芒珥伸手扯了扯圍巾,調整一下,看着他眼帶笑意:“那邊有燈會,我想去看看。”

聶凜往遠處燈火通明人群湧動,音樂飄揚的地方看了一眼,想起來:“哦,快過年了。”

她彎彎唇,扯着他的衣袖,“走吧。”

兩人走在擁擠熱鬧的燈會裏,小商販的攤位把這條入口擠得有些窄,裏面會寬敞很多。

聶凜走在她的身邊,燈會的熱鬧并不怎麽感興趣,眼睛一直留意在她身邊的動向。

商販裏不乏有買吃的的,絲縷香味透過圍巾的布料傳入她鼻間。

有時候是烤串的鹹味,有時候是雞蛋仔的甜味。

混在一起就是熱鬧集市的味道。

兩人走到稍微寬敞一點的地方,蘇芒珥偶然間低頭,看見自己穿着的短款馬丁靴的鞋帶開了。

她拍拍他的胳膊,小聲說:“等我一下,我系個鞋帶。”

說着就要蹲下身去,聶凜撈住她的胳膊阻止了她的動作。

“嗯?”蘇芒珥不解。

聶凜拉着她的胳膊,掃了一圈,帶着她往一邊種着植物的石臺上走。

他把她從攢動的人群裏帶出來,到邊上,示意她:“坐那兒。”

蘇芒珥聽話地坐到石臺的邊沿上,剛坐下,面前的人就蹲了下來。

聶凜單膝蹲下,直接握住她的小腿往自己面前拉了下,這忽然的動作吓了蘇芒珥一瞬。

周圍的游客還在大波大波的走動,人流多的時候,走在邊上的人幾乎要碰撞到正蹲着給她系鞋帶的聶凜身上。

還有人路過看向他們,目光帶着暧昧和羨慕。

蘇芒珥低下頭,耳朵有些熱。

她俯視着他,視線裏的聶凜姿态放松又淡然,眼睛專注地盯着她的鞋子,修長的手指穿動着将她的鞋帶重新系好。

給人系鞋帶這樣的事情明明是第一次,卻自如熟悉得像是做了千百遍。

【你那樣想就是錯的,他喜歡你,他等着你。你該做出的反應不是推開他自己去承受,而是允許他陪着你一起度過。】

【喜歡一個人還要談條件談時間嗎?你覺得現在自己不合适,配不上他,好。你放走他,等過陣子他遇到了一個比你更勇敢的,比你下手快的。你問問自己,能看着他牽着別的女孩子的手,忍受他對別的女生獻出那些曾經只對你的好嗎?】

葉聞說得對。

兩人之間隔着的這段距離,聶凜已經走了九十九步半。

他是個生帶傲骨的人,不斷抛下面子和尊嚴走出的那九十九步半,已經是他的全部真心。

他一直在等,等自己願意踏出那半步的那天。

蘇芒珥垂着的眼睫稍顫了一下,嗓音清甜柔軟,叫他:“聶凜。”

他正顧着給她另一只鞋的鞋帶也松開重新系緊,悠哉地回:“嗯?”

“我...能追你嗎?”

柔軟細小的聲音,穿過了熱鬧傳入他耳中。

頃刻之間,周遭所有的嘈雜仿佛都瞬間靜音。

聶凜手上的動作短暫頓住,盯着她鞋子的眼神怔松一瞬。

蘇芒珥顫着心口鼓起勇氣說出了這句話,盯着他反應,喉嚨因為緊張幹得要命。

下一秒,聶凜頓住的手繼續動作,繼續幫她将鞋帶系緊。

扼制不住的動情藏在他斂着的幽邃的眼底,開口的語調一如既往的清淡。

他笑了一下,說:“我沒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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