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後路

“本來我覺得你跟着去什麽用都沒有，但是現在我改主意了，你多少還是能有點兒用的。在我心軟的時候，你至少還能趕緊把我罵得清醒過來。”

關天泰苦笑着搖了搖頭，眼中卻也不由帶了些無奈黯然，揉了揉額角輕嘆道：“你們中原有一句話，說的是‘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可我就想不明白，為什麽明明是親兄弟，偏偏就要這樣自相殘殺呢？”

“你不是他，你就算想破了腦袋也想不明白。我剛回——剛回過神來的時候，也總忍不住在想，我究竟做錯了什麽，我哥為什麽就要把我往死裏逼。可後來我也想通了，我糾結這些又有什麽用呢？他該害我還是會害我，就算我真的弄清楚了，也不能改變這個事實。那還不如索性不去想為什麽了，既然要往死裏鬥，那就一起往死裏鬥好了，看誰最後活下來了，誰說的話就是算數的。”

宋梓塵險些說漏了嘴，幸好立時便反應了過來，搖搖頭輕笑了一聲，眼中也不由帶了些無奈倦怠：“這世上原本就是這樣，你都說不清楚為什麽，可事情總歸就已經那樣了——你還能怎麽辦，跑去跳崖麽？”

“說得好像你沒跳一樣，我當時還以為你們兩個居然就那麽殉情了。”

關天泰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眼中卻也仿佛帶了不少的感慨，靜默了片刻才又輕嘆一聲，起了身用力地抻了個懶腰：“該說的說完了，我也不給你們兩個搗亂了。你家侍衛好像有點兒犯困，你也別折騰人家太晚，他那個身板沒有你的結實——”

“你們一個兩個的好像都有點太過得寸進尺了，我是不是應該再收拾你一回？”

宋梓塵忍不住倒吸了口涼氣，起了身作勢便要撸袖子。關天泰卻已敏捷地躲了開去，頭也不回地擺了擺手，大步便出了帳子：“少來，我可不再往你們身邊湊了——要是咱們想辦的事真的都成了，我一定躲得遠遠的，你永遠都不用擔心我有心情進犯你們中原……”

望着他頗有幾分落荒而逃意味的背影，宋梓塵忍不住輕笑出聲，搖了搖頭坐回了桌邊，輕輕攬住了沐秋的身子：“是不是累了？我們回榻上睡去，今天确實折騰得有些晚了……”

“還好——我只是在想薛召和唐文凱的事。”

沐秋回過神來，迎上他的目光淺笑着搖了搖頭，又若有所思地輕聲道：“在殿下前世所見的情形裏，薛召最後有沒有爬到一個不低的位置上去？”

“有，最後差一點兒就是他做大将軍了。”

宋梓塵點了點頭，不假思索地應了一句。沐秋卻也微微點了點頭，若有所思地緩聲道：“那就差不多該是這一回事了，這兩個人怕是都有些可疑，只不過薛召與三皇子的聯系怕是要緊密得多，至于唐文凱，大抵還是多半可以靠着恩威并施給扳回來的。如今三皇子竟也已這般不擇手段，薛召一旦奉命臨陣倒戈，只怕還要添上不少的麻煩，我們一定要小心防備着才行。”

“我知道。”

宋梓塵點點頭輕聲應了一句，又思索着緩聲道：“沐秋，你說我是不是要派個人去盯一盯他？我總覺得放他一個人折騰，我心裏有些放不下……”

“可以放過去一個人盯着，既然我們防不住他心裏究竟是怎麽想的，總有辦法防得了他不搞什麽花樣。”

沐秋聞言卻也點了點頭，卻又忽然輕嘆了口氣，無奈地扶了額笑道：“只是——誰能去盯着他呢？彭将軍太傲，孟将軍太憨，我們總不能叫唐文凱去罷？”

“那自然不行——他們倆原本就是一起的，萬一再湊到了一塊兒，怕是又要動什麽歪心思了。”

宋梓塵卻也忽覺頭痛不已，忽然便洩了氣，賴在了他的身上不肯起來：“我早說過了，我就沒有信得過的部下，現在可好了，當真沒有人可用了……”

“殿下不要急着灰心，說不準還有別的辦法呢。”

沐秋不由淺笑，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背溫聲道：“事有兩辦，我們既然不能派人盯着他，只要叫他不能跟着我們也就是了。左右關兄如今也被殿下給放了出去，不如明早就傳令全軍，說是抓得俘虜趁夜色潛逃，叫全軍戒備防禦，再叫關兄趁機出手，想辦法把薛召‘留’在路上養傷，自然就用不着再派什麽人盯着他了。”

“好主意——我怎麽沒想到！”

宋梓塵目光不由一亮，欣喜地拍了一把桌面，抱緊了沐秋道：“沐秋，幸好有你陪在我身邊——要是沒有了你，我可真是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殿下方才做得就相當漂亮，先是裝傻充愣地放松關天泰的警惕，再一步步引着他自己說出心中預期，最後直擊底線。不要說是關天泰了，就算是我遇上這樣一出，怕也一時難以招架得過來。”

沐秋淺笑着溫聲應了一句，輕輕拍了拍宋梓塵的背，又放緩了聲音道：“天不早了，殿下也歇息吧，明日還要趕路呢。”

“飯還沒吃呢，好歹喝了湯再睡，身上也能暖和些。”

宋梓塵笑着應了一句，松開手臂起了身，向外頭招呼了一聲叫将飯菜熱湯送上來。搓着手坐在桌旁，才又忽然輕笑道：“我現在倒是有點同情關天泰了——他要是還在籠子裏，好歹也是有的吃有的喝，不像現在只有個逃俘的身份，躲躲藏藏不說，連口飯都沒得吃……”

“即使是這樣，他大概也是情願被放出來的。”

沐秋含笑應了一句，替他盛了一碗湯，自己也捧起湯碗抿了一口。宋梓塵一見着他碗中的清湯寡水，就不由分說地夾了塊肉放了進去：“必須要吃完才行，咱們明天還得趕一天路呢，小心路上肚子餓，可就只能啃臘肉幹餅子了。”

“其實幹餅子也沒什麽，就是那肉實在是太鹹了些……”

沐秋無奈失笑，卻也只好老老實實地将裏面的肉給吃了下去，又有一口沒一口地抿着湯。宋梓塵望着他像是完成什麽任務的架勢，便忍不住搖頭失笑道：“怎麽從小就是這樣，讓你吃點兒什麽就像有多難為了你似的——就真有那麽難以下咽嗎？”

“倒也不是難以下咽，只不過我實在是對吃飯這種事沒什麽興趣……”

沐秋無奈地輕嘆了口氣，卻還是認命地把剩下的也都盡數吃完，才輕笑着搖了搖頭道：“幸好白日裏确實有些累了，殿下要我吃這麽多，我總歸還能吃得下去。若是将來回了府裏面，殿下萬一再要我吃這麽多，我就只好趁着殿下不注意的時候倒掉一半了……”

“所以要麽說你瘦得幾乎都只剩下骨頭了，人家都是習武之人日食鬥米，哪像你吃得和貓食一樣？”

宋梓塵不情願地低聲抱怨了一句，握了握他的手臂，卻又忽然一本正經道：“不對，一定是你還沒吃到喜歡的東西，所以才吃得這麽少——現在怕是沒辦法了，回頭我去琢磨琢磨，非要找到你喜歡吃的東西才行。等到了匈奴那一邊，咱們其實也可以試一試他們匈奴的羊肉羊奶，若是你能吃得慣，咱們兩個不如就留在陰山草原了。”

“對了——殿下一心想要陰山草原，是想要和皇上請求在那裏駐軍麽？”

他這一提起草原，沐秋才忽然想起了他方才同關天泰談的條件，不由好奇道：“可是陰山草原畢竟離得太遠了，就算京中有什麽需要，也難以及時應變……”

“倒也不只是為了駐軍，大抵也算是留下條退路。陰山山脈極端複雜易守難攻，要逃命沒人能攔得住。我可以拼一拼，卻總不好叫飛歸他們跟着咱們一塊兒折騰，給他們留條退路，實在不行就先保住性命再說。”

宋梓塵搖搖頭輕笑了一句，揉了揉眉心，将碗中熱湯一飲而盡：“而且——我也總是在想，萬一咱們兩個将來想要跑，其實跑到陰山草原去也是個挺妥帖的去處。那裏緊鄰匈奴，離京城又已有千裏之遙，最多也只能派來個将軍讨伐，所謂天高皇帝遠，總比要那些就在京城邊上的封地妥帖得多。更何況以今日情形來看，誰都不願意遠征匈奴，将來的陰山草原怕也是衆人争相推脫的燙手山芋，我就算同父皇要過來也不算什麽大事，反倒是替父皇解決了個難處，也不至于引得宋梓軒心中生疑……”

“殿下竟已想得這麽遠了……”

沐秋聽得心中百感交集，極輕地嘆了一聲，沉默了片刻才又緩聲道：“殿下也不要太累着自己了。飯要一口口的吃，路也要一步步的走，不要給自己太大的壓力，免得将自己給壓垮了——”

宋梓塵正覺感動不已，卻忽然支起了身，微挑了眉一針見血道：“沐秋，我怎麽忽然覺得——你主要想說的，其實就是飯要一口口的吃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