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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景仁的生日◎
打完這一架,林景嚴老實了很多。他将銀元用油紙包了,塞回鐵盒,埋回銀杏樹下,再不碰觸半分。
又是一個周六晚上,正趕上林景仁生日,林景信回來吃飯,林滿慧到菜地去摘菜。
連脊房的南面有一大片自留地,四戶人家開荒種菜,各有各的領域,平時互不幹擾,偶爾打聲招呼,扯把小蔥、摘點豆角也不會介意。
林家兄弟種菜水平一般,平時都是老四林景勇撒種、澆水、施肥、除草,不過菜地總是顯得比另外兩家稀疏瘦弱。吳嬸每次到菜地,總會忍不住貶低幾句。
“家裏沒個女人當家就是不行,看這菜種的,跟豆芽菜一樣。”
“唉!看這菜地就知道一家子都不像莊稼人的樣子。”
“滿慧也是個大姑娘了,就不伸手幫個忙?總讓哥哥們照顧,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将來怎麽嫁得出去哦。”
自木系異能晉級,林滿慧到菜地的時候便多了起來。經她侍候過的菜地大為改觀,左鄰右舍都啧啧稀奇。
在木系異能的滋養之下,菜地一片生機盎然,一走近就被這一大片的綠色所吸引。雖只有三畦地,面積不過一分,但卻種了不少品種。光看長勢,就比周邊的菜地豐茂許多——
小蔥只占了兩排,卻綠意盈盈,根根小蔥管立得筆直。空心菜長勢良好,葉片翠綠、菜梗鮮嫩,一掐就斷。西紅柿繁茂無比,每一株都分枝很多,挂滿果實,有的紅有的青。辣椒長勢喜人,株株像小樹苗一樣。搭建的瓜棚底下挂着蒂部還有小花、長滿毛刺的嫩黃瓜。
林滿慧走到菜地,先彎腰摘了半籃子空心菜,心裏想着:菜葉用蒜蓉清炒、菜梗放點油渣、豆豉炒,一菜兩吃,挺好。
摘下十幾只辣椒、三個西紅柿之後,林滿慧鑽進棚架,尋到三根老黃瓜、兩根嫩絲瓜,林滿慧拍了拍手掌,拎起裝得滿滿的菜籃子,轉身返家。
林景仁匆匆從泥路邊走來,見到林滿慧喊一聲:“小妹,肉買回來,我去供銷社打酒,東西先放這兒了啊。”說罷,順手将包着肉的荷葉擱在窗臺,轉身離開。
林滿慧挎着菜籃子,響亮地應了一聲。
吳嬸從屋裏竄出來,動作矯健無比,嘴裏誇張地叫道:“喲,今天是什麽好日子?你們家舍得買肉、買酒了?”
一邊說話,一邊拿起東邊正屋窗臺上擱着的荷葉,打開來看見是一整條五花肉,滿眼冒光、口水長流:“啧啧啧,這怕是有一斤肉!好肥膘!你們這是真舍得。”
看到旁邊有一根大筒子骨,吳嬸毫不客氣,一把拿起骨頭就往屋裏走:“這骨頭一點肉都沒有,你們也不得吃,莫浪費了,給我家小白磨牙吧。”
林滿慧剛從菜地走出來,踩在墊腳的碎磚頭上走不快,眼睜睜看着愛貪小便宜的吳嬸把這根大骨頭拿回家,只來得及揚手喊了一句:“喂,你——”
吳嬸跑得飛快,一眨眼的功夫已經進了屋。看着晃動的門簾,林滿慧搖了搖頭,現在跟着進她家去搶這根骨頭?
——多沒意思。
不如等她把骨頭湯炖好了再一鍋端!像她這種愛占便宜的人,吃了虧才會肉痛。
林滿慧擡頭沖着夕陽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麽,走到窗臺下将那刀五花肉放進菜籃,一起拎到廚房,遞給正在水池邊忙碌的林景勇:“四哥,菜來了。”
林景勇廚藝源自天生,哪些菜該焯水,哪些菜宜清炒,哪些菜可以加點醬油燒,他只看一眼就知道。對林景勇而言,即使是簡單的食材也能做出美味,這回有肉有菜,還怕不夠豐盛好吃麽?
林景勇一邊洗菜,一邊問:“你和老五正在長個子,我不是讓老三帶根骨頭回來,炖骨頭湯給你和老五補營養嗎?怎麽只有肉沒骨頭?”
林滿慧手一攤:“被吳嬸拿了。”
林景勇将手中空心菜往籃子裏一放,大聲道:“她,她這人怎麽這樣!随便拿我家的東,東西,也不打聲招呼。”
一着急,林景勇又開始結巴。
林滿慧慢悠悠地說:“沒事,四哥,等她們家炖好骨頭湯,我再去端回來。正好,還省了柴火和鹽。”
林景勇被她逗得笑出聲來,這一笑,先前的怒意就消散不見。他搖了搖頭,繼續收拾手裏的菜,道:“今天做個紅燒肉、肉末豆腐,還有一條青魚斬了煎魚塊……”
他看一眼籃子裏的老黃瓜,對林滿慧說:“去扯點紫蘇葉來,炒黃瓜、煎魚都要用到。”
林滿慧“哦”了一聲,起身出門,剛走到正屋與裏屋相連的門邊,聽到林景嚴在屋裏哼唧:“讓我出去轉轉吧,讓我出去轉轉吧。”
林滿慧撲哧一笑,走進裏屋,對因為菜場打架一事,被三哥罰在屋中背書的林景嚴道:“才兩個小時,你就坐不住了?”
林景嚴見到林滿慧忙放下書,讨好地說:“小妹,三哥說由你監督我,你就讓我出去轉轉吧,太悶了。”
林滿慧笑着點了頭,林景嚴嗷地一聲叫,從裏屋飛竄而出,坐在檐廊之下,感受到一陣熱風吹來,看着前面綠油油的菜地,林景嚴頓覺遍體舒泰,咧開嘴笑了:“不讓出門,憋瘋了。”
林滿慧囑咐了一句:“五哥,你可千萬別出門,不然三哥回來揍你。”
林景嚴點頭道:“好好好,我就坐在這裏,保證不出去。”
林滿慧抿嘴一笑:“你坐着,四哥讓我扯紫蘇葉子。”
紫蘇在湘省很常見,菜地、路邊時不時冒出一大叢。東屋邊的草叢裏就長了不少,深紫色在一片綠意中十分顯眼。林滿慧伸手過去,揪下幾片紫蘇葉,放在鼻子底下聞了聞。
紫蘇葉有半個手掌大小,邊沿呈鋸齒狀,陽面紫色,陰面泛青,有一股獨特的香味,可以除腥、提香。
拿着十幾片紫蘇葉走進廚房,林滿慧還想幫忙,卻被林景勇趕出去:“廚房都是油煙味,你別留在這兒,出去玩吧。”
林滿慧沒事做,給自己和林景嚴倒了杯農家涼茶,端把竹椅坐到廊下,一邊喝茶一邊看着西邊的晚霞。
霞光之下,有人勞作、有人行走,有孩子嬉戲打鬧、有母雞領着崽兒覓食、有土狗四處亂竄……這樣的農家風光,和平、安寧。
炊煙漸起,廚房有陣陣肉香味襲來。林景嚴聞到久違的紅燒肉味道,仰脖喝了一大口涼茶,心裏癢癢的:“好久沒吃肉,真饞吶~”
林滿慧嘴角漸漸上揚,眼中郁色盡數消失,心情一片平靜——一家人安然無恙,食有肉、居有屋,還求什麽呢?
看到遠處并肩而來的兩個高大男人,林滿慧的嘴角漾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她站起身,沖來人揮了揮手:“二哥,三哥,你們來了。”
飯菜還沒有好,三兄弟一起坐在檐廊下歇涼。林滿慧從屋裏拿了把破了邊的大蒲扇遞過去:“天熱,扇扇風。”
她對一個星期沒有歸家的林景信說:“二哥,我種的西紅柿結果了,味道不錯,給你摘點當水果吃吧?”
林景信微笑着點了點頭。
林滿慧走到自家菜地,摘下兩個紅通通的西紅柿,剛直起腰便聽到吳嬸隔着門簾對她喊:“滿慧,也給我摘兩個,不要太紅的,炖骨頭湯帶着酸味正好。”
林滿慧真被吳嬸這愛占人便宜的性格打敗了,沒有理睬她,直接踏着墊腳的碎磚走回檐廊,到廚房沖洗了一下,挑了個最紅的交到林景仁手中。
林景信接過,咬了一口,眼睛一亮:“不錯。”
他對吃的不講究,吃飽就好,平時更沒有吃零食、水果的愛好。但這個西紅柿汁.水飽滿、入口酸甜,帶着股奇特的清香味,竟是出奇的好吃。
林滿慧看他吃得眉眼彎彎,一臉的享受,笑着說:“哥你慢慢吃,菜地裏還有呢。”
說罷,她扯下一把金銀花藤,快手快腳地編了個簍子,再一次走進菜園,将一畦菜地裏泛紅的西紅柿摘了下來,足足裝了七、八個。
一畦西紅柿,只剩下顏色泛青、剛長出來的果子還挂在枝頭。
看到林滿慧像只忙碌的小蜜蜂來往于菜地、檐廊,林景仁與林景嚴相視一笑:“小妹現在身體好了,可真勤快。”
林景信轉過臉看向菜地,提高聲音道:“小妹不用摘那麽多,我一個就夠了。”
林滿慧拎着草簍子走過來,将西紅柿擱在林景信椅子旁邊:“沒事,二哥難得回來一趟,多吃點。”
走廊中間屋藍色布簾一掀,胖胖的吳嬸走出來,一眼看到那一簍子的西紅柿,雙眼放光:“喲,難得滿慧丫頭大方一回,摘了這麽多送給我啊?多謝多謝!”
她邁着碎步跑來,彎腰就要提這簍子。
一只手橫過來,正壓在簍子邊沿。吳嬸感覺一股大力襲來,簍子便似釘在地上一般,挪動不了半分。
吳嬸一張臉漲得通紅,張嘴就罵:“什麽意思?鄰裏鄰居的,連兩個西紅柿都舍不得?”
林滿慧這一次沒有慣着她,彎腰出手如飛,一把拎起草簍子換到右手邊。
吳嬸吃癟,氣得肝疼,一屁股坐在地上,幹號起來:“當家的快出來啊,打人了~林家兄弟欺負鄰居了~”
門簾一動,廚師梁水根走了出來。
梁水根是吳嬸的愛人,在三分場食堂當廚師,平時油水足,長得臉圓腰肥肚子大,聽到聲音跑出來,正對上林滿慧似笑非笑的眼神。
梁水根心一突,咳嗽一聲,假意責怪吳嬸:“你這人也是,鄰居家種的菜哪裏随便拿?”
林滿慧微微一笑:“有一無二。吳嬸剛剛拿了我三哥剛買回來的筒子骨,現在問都不問直接上手搶,這樣的毛病,梁伯您可不能不管。知道的呢,說吳嬸愛占人家小便宜,不知道的呢,以為梁大廚在食堂是拿慣、偷慣了的呢。”
梁水根一聽這話,一巴掌呼上去,正抽中吳嬸後腦勺,吳嬸的發髻被打歪,頭發披散下來,看着十分狼狽。
梁水根咬牙恨恨地罵道:“我打你這個不曉事的。”
林景嚴在一旁哼了一聲:“梁伯你一家四口,三個男人都在三分場工作,收入不錯,我家父母都不在,只六兄妹相依為命,怎麽還好意思占我家的便宜?”
林景仁脾氣上來,一瞪眼大聲道:“我剛買的骨頭呢?趕緊還回來!不然休怪我拳頭無情。”
梁水根端着一口大砂鍋從屋裏出來,一股骨頭湯的濃香味飄散開來,
梁水根臉上有些讪讪的:“我,我幫你們炖了鍋大骨頭野藕湯,這就給你送到廚房去……”
不等大家反應過來,梁水根已經側身頂開布簾,徑直走進東屋。将砂鍋放在廚房,和林景勇交代一聲,空手而出。
林景勇追出來将空砂鍋還給梁水根:“梁叔,你的鍋。”果然還是小妹說得對,吳嬸拿走一根大骨,卻貼上一鍋藕湯,吃虧的是她不是我們。
等梁水根拿着砂鍋進了自家屋,檐廊下這才響起一陣歡樂的笑聲。
在這一片笑聲中,林景信神情間卻略帶些憂郁,面色蒼白、眼睑泛青,顯然遇到了煩心事。
林滿慧走到他身邊,悄悄問道:“二哥,你怎麽了?”
林景信垂下眼簾,看着腳背:“賀玲媽媽的病更重了,今天一直在那裏哭,我看着心裏不落忍。”
“賀玲?”林滿慧的聲音稍微大了一些。
林景仁湊過來問:“賀知青怎麽?她媽媽做完手術了嗎?好了沒?”
林景信搖頭:“賀玲媽媽手術前又出了些問題,據說還得用一種特效藥才能手術,寫信給她要錢呢。”
還要錢?當林景信是提款機麽?林滿慧嘴角一垮,整個人的臉色有點不好看。林景信沒有察覺到小妹的不愉快,還在為心上人難過,繼續說道:“我看到賀玲為媽媽的病情掉眼淚,就想到我們的媽……”
一說起母親,林景仁與林景嚴沉默下來,恻隐之心頓起。
林滿慧站起身:“我去看看飯好了沒。”
不一會兒,林景勇走出來:“可,可以吃飯了。”
晚餐很豐盛。
一大盆紅燒肉擺在方桌正中央,酥松軟爛,色澤暗紅,閃着油光,看着就讓人食指大動。
大骨藕湯面上飄着一層薄薄的油皮子,灑上蔥花,香氣撲鼻,林景勇盛了一大碗放在林景嚴、林滿慧面前:“多喝骨頭湯,長得高、長得快。”
林景嚴眉開眼笑:“好好好。”
林滿慧用異能種出來的菜爽脆、鮮嫩,味道非凡品可比。西紅柿炒雞蛋、紫蘇黃瓜、蒜蓉空心菜葉、豆豉油渣炒菜梗……家中飯菜香氣撲鼻、口味豐富,連林景信這麽一個不重口舌之欲的人都忍不住吃了個九成飽。
林景信在林場吃的是食堂,他一向節省,舍不得打肉菜,這一口氣吃到這麽美味的硬菜,感覺滿嘴都是肉香味,贊不絕口:“老四這廚藝,簡直突飛猛進!”
林景勇搔了搔腦袋,不敢居功:“是小妹現在種菜水平高,産量高不說,還味道好,黃瓜和西紅柿我們天天當水果吃。”
林景信看一眼林滿慧,欣慰點頭:“小妹長大了。”
日子可真是熬出來了,以前大家戰戰兢兢,好不容易養到十幾歲,生怕一不小心她和母親一樣閉眼離開。攢了那麽久的錢,不敢吃不敢穿,指望着帶她去做手術一勞永逸。現在多好啊,不用做手術她便痊愈,健康、活潑、能幹。
再不用提心吊膽,再不必節衣縮食,日子現在有了奔頭。
孩子的生日是母親的受難日,平日裏大家也就是心照不宣地吃頓飯,從來不提生日二字。一桌子五個人,上班的老二、老三、老四喝酒吃菜,上學的老五、老六喝茶,一家子其樂融融。
軍山農場産糧,自然少不了酒廠,自釀的軍山米酒口感微甜,度數不高,但後勁十足,林景仁向來不敢敞開來喝酒。今日難得快活,拉着林景信開始推杯換盞、呼兄喚弟。
酒足飯飽,林景仁喝得有點多,面孔微紅、酒氣撲鼻,說話有點大舌頭:“老五啊,給你哥打打扇,太他媽熱了。”
林景嚴翻了個白眼,但依然聽話地拿起蒲扇幫三哥扇風。
林滿慧走進裏屋,從書櫃上取下一個小罐子,裏面放着自己前幾日上山采的葛花,米粒大小,曬幹收好。抓了一小撮放進茶杯,用開水沖泡,稍微晾涼便遞到林景仁手中:“三哥,喝水。”
林景仁眼神有些迷離,朦胧間看到母親走來,溫柔而慈愛。喉嚨口似乎被堵了什麽,乖乖地接過茶杯,顧不得燙,一飲而盡。
一杯葛花水喝下,不過片刻,先前還覺得頭昏煩渴、胸膈飽脹的林景仁眼神漸漸清明,他定定地看向林滿慧,眼中多了一絲懷念:“小妹和媽媽越來越像了。”
聽到三哥說自己像母親,作為家中唯一的一名女性,林滿慧忽然覺得責任重大。
林景嚴嚷嚷道:“小妹,你給三哥喝的是什麽?吃獨食,要不得啊……”
林滿慧給每個人都泡了一杯,解釋道:“這是我在山上采的,葛藤花将開未開時,摘下晾幹,解酒、解渴效果不錯。”
作為末世的高階木系異能者,對各種植物、草藥的知識,慢慢積累下來也足夠在這個世界應付普通的病症、不适。
幾兄弟咂巴嘴,細細品味:一股草木清氣,味道一般般。不過,一杯水下肚,的确有提神的功效。
林景信猶豫再三,終歸還是說出了壓在心底的話:“老四,咱家不是還存了些錢嗎,要不就再借給賀知青兩百吧?”
林景勇一聽借錢就跳了起來:“上次借的兩百還沒還呢,現在又借?我家又沒開儲蓄所!”
林景信一臉的郁悶:“看到賀玲的眼淚,我是真的心裏難受。”
林景嚴問:“賀知青開口找你借錢了?”
林景信搖搖頭:“她哪裏還好意思開口呢?我上次給了兩百她都寄回老家,原以為母親病情能夠好轉,哪知道最近收到信,說又變得嚴重,必須用特效藥。她想回家一趟,可是沒有錢,跟我哭訴呢。”
林滿慧在一旁聽着,眼前浮現一朵白蓮。
哭哭啼啼地訴苦難處,卻不開口要錢,等着對方心疼主動拿錢出來,半點心理負擔都沒有,連借條都不打,也沒有任何承諾。
到時候她一走了之,林景信連叫冤的地方都沒有:你是她什麽人?一切都是你自己心甘情願奉獻,賀玲什麽都沒說。
林景仁不解地問:“二哥,賀知青到底和你是什麽關系?為什麽你要這麽巴心巴肝地對她?這些錢我們當時省下來多艱難啊,怎麽說借就借呢?哦,不!她都沒說借,就你想給,是吧?”
林景信喝了幾口酒,膽氣壯了許多:“這省下來的錢,總歸有我一部分吧?難道我就做不了主?賀玲有難處,我不伸手幫一把,心裏過不去。”
林景仁雖說同情賀玲的遭遇,但還有理智:“有難處的人多了,難道我們能個個都幫?現在家裏好不容易松動一點,你就想把錢都借出去,将來有了事怎麽辦?我們兄弟四個要不要成家?小妹要不要出嫁?老五、老六要不要讀書?萬一誰生病了要不要治?二哥,你要想清楚啊。”
林景信擡手死命地抓了一把頭發,整張臉皺成了一團。他沒有讀完高中,這是他心中永遠的遺憾。賀玲高中畢業之後來到農場當知青,知書達禮、柔弱文秀,處處都長在他的心坎上,讓他産生濃濃的保護欲。
雖說賀玲沒有明确接受過他的愛,但她從來都沒有拒絕,這難道不是一種态度嗎?他這輩子就認定賀玲,将來如果娶了她,她的事就是他的事。現在不幫忙,将來她若埋怨他,怎麽辦?
林景仁一跺腳:“你倆連關系都沒明确,我不同意再借錢。”
林景勇大聲道:“家裏剛把買收音機的錢給出去,現在只剩下五百多,自行車我都舍不得買呢。你看看我們農場,哪家沒一、兩輛自行車?借錢給賀玲,那也得量力而為是不是?”
林景信聽兄弟們都反對,臉脹得通紅,捏着拳頭咬着牙,說話聲音也大了起來:“那我怎麽辦?眼睜睜看着她因為母親病重掉眼淚,明明有能力卻不肯幫忙,我覺得沒臉!”
兄弟之間的氛圍頓時緊張起來,那種讓人窒息的緊繃感讓林滿慧感覺有些煩惱。
“那個,要不然讓三哥去問問賀知青,她需要借多少錢?”
林景信猛地擡頭:“不!這事兒賀玲說不想讓其他人知道,畢竟這是她的家事。她是個要強的人,不願意向別人開口。”
林滿慧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可是,我聽人說,賀玲在知青點和不少人開過口借錢。”
林景仁說:“對啊,我也聽說過……”
林景信從椅中霍地站起,臉色變得僵硬:“你們打聽她做什麽?她這個人臉皮薄,為人清高,知青點不少人看不慣她,說她壞話的人肯定不少,你莫瞎聽人家說什麽!”
情人眼裏出西施。
在林景信看來,賀玲文弱、清高、不肯輕易接受別人的饋贈,哪怕自己受苦也不願向別人低頭。家人說一千句,都抵不過賀玲掉兩滴眼淚。
林滿慧沒有再吭聲,反正現在只要是阻止林景信的話,落在他耳朵裏都是錯的。
林景仁氣得也跳了起來:“你急什麽!借了我們家兩百塊錢,連個借條都沒打,還想怎麽樣?我去打聽打聽都有錯了?原本我還同情她母親病重,現在看來,和我有什麽關系。她是你的寶貝疙瘩,可不是我的!”
兄弟倆四目相對,眼珠子瞪得溜圓,火.藥味漸濃。
到底老三當家時間長,積威猶在,林景信率先敗下陣來,他轉過臉,哼了一聲,一屁股坐下來,嘟囔道:“兇什麽兇!哪家弟弟敢吼哥哥。”
林景仁的嗓門很大,一開吼老四、老五頓時吓得不敢開口說話。
林景仁氣得腦仁疼,又喝了杯涼茶,勉強壓住那股憤怒,道:“二哥,不是我兇,實在是借錢這事說破天了也沒有一而再、再而三的道理。你自己的錢,想給多少就給多少,我沒有二話。但公中的錢,得大家商量着用。”
林景信很為難,糾結得一張臉都皺巴巴的。他搓着手,半天說了一句:“那怎麽辦?看到賀玲傷心,我心裏難過啊。”
林滿慧很想說:她傷心、你難過,和我們有什麽關系?可是,偏偏是一家人,兄妹感情好,看到二哥這幅模樣,大家有些于心不忍。
一時之間,家中安靜下來。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林景勇站起身“啪”地一聲扯亮白熾燈泡。深綠色的鐵燈罩将燈光聚攏,在地面投出一個大大圓圓的光柱。
燈光映照下的牆壁,顯得不太光滑,深深淺淺的凹凸出陰影。
窗外夏蟲悉悉索索地響着,林景勇在一旁給大家打着蒲扇,暑熱漸散,煩躁的情緒也舒緩了許多。
林景嚴挪了挪屁股,提了個建議:“二哥,要不你托個人去提親?結了婚是一家人,我們幫賀知青也名正言順是不是?”
林景勇雖然不願意再拿錢出來,但聽老五說的也有道理,便沒有反對。
林景信臉色微紅,神情有些忸怩:“可是,挾恩求親,非君子所為。”
林景勇也有些急了:“這,這也不行,那,那也不行,到底要怎麽樣?咱們家這點錢存了好多年,多不容易啊。我不同意借!誰知道能不能治好,萬一是個無底洞怎麽辦?”
林景仁不耐煩了,掀簾走出屋,站在廊下望着昏暗的室外,沖着屋裏說道:“這事談不攏,就不要再談了。二哥,我們出去走走。”
林景信在屋裏應了一聲,和老三一起走了出去,兩道身影沒入夜色之中。
林景嚴與林景勇對視一眼,同時翻了個白眼:“瞞着我們倆說私房話,哼!”
半個小時過去,兩人依然沒有回來。
屋外有手電筒的光芒晃動,細碎的腳步聲傳來,隐隐聽到女人怯怯的聲音:“林景信……”
林景勇走出屋喊了一聲:“是誰?”
對方關掉手電筒,快步走過來,是位年青女子,白色小碎花短袖襯衫、黑色棉布長褲、樸素的黑布鞋,一條大辮子擱在胸前,眉眼清秀、體态婀娜。
林景勇不認得眼前這個女人,再問一句:“你是誰?”
也許是走得急,女人的額頭有汗珠滴落,她喘勻一口氣,左手繞着辮梢,側着臉柔聲道:“我,我是賀玲。請問林景信在家嗎?”
原來是借錢的女知青啊,林景勇上下打量着她:“我二哥剛出去散步,還沒回。你,你進來坐坐吧?”
賀玲輕輕“嗯”了一聲,尾音打了個轉兒,顯得十分柔媚。林景勇平時與女性接觸少,臉一紅,慌忙拖出把竹椅放在檐廊下,道:“你坐。”
賀玲道了一聲謝,動作優雅地坐下,看向林景勇,微笑道:“你是林景信的弟弟吧?”
夜風送來一股成年女性的馨香,林景勇的臉更紅了,他回了一句:“我,我是老四。”便急步走進屋,對正在燈下看書的林滿慧說,“賀玲來了,你去和她說話吧。”
林滿慧擡起頭,詫異地問:“她怎麽來了?”
林景勇搖頭:“不知道。”
林滿慧放下書,輕手輕腳走出屋,坐在賀玲身邊,借着廊下昏暗的燈光,審視着這個書中害得林景信單身一輩子的女人。
皮膚細膩,眉彎眼細,唇紅齒白,是個清秀美人。
賀玲感覺到林滿慧的打量,側過臉迎上她的目光,溫柔地說:“你是林家小妹,我們見過的。”
這一回的賀玲,形容舉止與上一次不同,姿态擺得很低,看來是有求于人。
林滿慧問她:“賀知青,這麽晚了你過來找我二哥,是有什麽事嗎?”
賀玲點了點頭:“是啊,有點急事。”
林滿慧繼續問:“可以告訴我嗎?”
賀玲面色有些發白,咬着唇,搖了搖頭。
林滿慧湊近她身邊,用只有兩個人的聲音說:“這麽晚,你一個人過來,知青點的人知道嗎?”
賀玲再一次搖了搖頭。
林滿慧道:“如果被別人知道,你的名聲還要不要?”
賀玲的臉色更白了,嘴唇一直在哆嗦:“我……我也是沒有辦法,沒有人肯幫我,只有求你們。”
在那本書裏,林景信只是個炮灰小配角,着墨不多。賀玲到底是怎麽騙了他的心與錢,林滿慧不得而知。眼下她只知道一件事:賀玲已經從林景信那裏拿走了兩百多塊,現在又想如法炮制,再拿兩百。
或許她知道這錢不好拿,趁夜過來行哀兵之計。
林滿慧道:“你不能單獨和我二哥見面,不然被巡邏隊的人抓住,我哥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賀玲柔聲道:“我知道的,所以我到你家來。我行得正坐得直,不怕呢。”
這女人!滑不留手。
林滿慧單刀直入:“你要找我們家借錢?”
賀玲低下頭,沒有說話。
林滿慧返身從屋裏取出紙筆,放在她膝上:“上次借的錢,麻煩你先寫個借條。”
賀玲愕然擡頭,望向林滿慧。
林滿慧皺眉道:“我們非親非故的,又不是有錢人,這些錢都是從牙齒縫裏省出來的,你想再借,先把上次借的錢打個借條來。”
賀玲沒有想到林家小妹是個硬茬,說起話來帶着刺、淬着火,她的眉毛擰在一起,嘴唇緊抿,就是不吭聲。
林滿慧慢慢坐直,态度變得疏離:“我二哥不好意思開口,我卻敢開這個口。你借了我家這麽多錢,竟然連個借條都不肯打,這是當我們家的人都是傻子麽?”
賀玲兩手擱在身側,雙腿稍動,任由膝上的紙筆滾落在地。
她嘴角噙着一絲冷笑,面上卻不急不慌:“這是我和你二哥之間的事,你一個小姑娘不懂事,我不怪你。”
林滿慧沒想到這個女人如此難纏,她雙目微眯,牢牢地望向賀玲,忽然大聲道:“四哥!你過來。”
林景勇屁颠颠跑出來,問:“小妹,怎麽了?”
林滿慧道:“四哥,賀知青不肯打借條,怎麽辦?”
林景勇有點懞,呆呆地看向賀玲。這人拿了自己家兩百多塊錢,竟然連個借條都不肯打?
賀玲的眼中漸漸有淚光閃動,她強忍着淚水,哽咽道:“小妹,你何必這樣欺負人?我從來沒有說過不打借條,我只是說這是我和你二哥之間的事。要打,也是打給他是不是?”
林景勇一聽也有道理,便對林滿慧說:“小妹你莫生氣,打借條的事等二哥回來再說嘛。”
氣死了!
林滿慧真要被眼前這個賀玲氣死,恨不得扯條藤蔓過來趕她走。
罵她吧?她一副你是小孩子,我不和你計較的大度模樣。
講道理吧?她的目的就是要錢,為了錢連名聲、臉皮都不要,講什麽道理!
打她?到時候被她要死要活地訛詐上,更是得不償失。
何況,和她之間還隔着個林景信。林景信當她是個寶,除非他自己認識清楚,否則誰說也沒有用。
林滿慧站起身對林景勇說:“四哥,你把存折給我保管。反正這個錢,我不借!”
一而再、再而三,還有完沒完?
滿慧不按常理出牌,賀玲一時竟不知道如何應對。
林景勇倒是興奮地轉身回屋,一把将那個燙手的巴掌大小綠色小存折塞進林滿慧手中:“小妹,給!”
林滿慧将存折放進口袋,在細密的棉口袋布上拍了拍,沖着賀玲一挑眉:“現在,我是家中管錢的人。”
同是女人,賀玲感覺有些棘手。她沒有同性緣,自小就沒有女性朋友。知青點同屋的幾個女知青都不喜歡她,私下裏排擠她,有什麽事都不肯和她通氣。
對付男人,賀玲很有經驗。只需低頭妩媚一笑、轉頭柔弱掉淚,男人就像傻子一樣任她差遣。
她在家鄉有一個戀人,是她的高中同學,留在家鄉煉油廠工作,每個月都會借母親之名寄信寄物。
她在農場有一個忠仆,那就是林景信。他為人老實聽話,對她言聽計從,農場勞動這幾年如果不是他幫忙,她恐怕早就累死了。
在她看來,能夠驅使男人為自己效命,那是一種本事,根本沒覺得有半分羞恥。至于愛……抱歉,沒有。即使是戀人,也不過是她留在家鄉的一塊墊腳石。
賀玲的這番心思深深藏在心底,不露半分。林景信對她傾盡所有,聽他說家中為小妹治病存了一筆錢,她成功地通過哭窮賣慘拿到了兩百塊錢。
母親生病确有其事,賀玲也為此擔憂,但并沒有她描述的那麽嚴重,更不需要那麽多錢。林景信給她的錢,她寄了一百塊回家,其餘都留在手裏,就是為了早點擺脫這個破農場,回到家鄉幸福生活。
上個月戀人寫信告訴她,門路已經找好,有個頂職進廠的機會,讓她想辦法返鄉。進廠工作,再不需要天天挽着褲腿到田裏勞動、聞那奇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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