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戚寸心買回來的美少年不愛說話,常一個人坐着發呆。

小半月的時間,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已經開始愈合,人也精神了些,至少能自己扶着門框出來走動。

夏日黃昏,餘晖刺眼,穿透枝葉縫隙投向廊上,穿着白纻衣袍的少年才至門口,便被那夕陽餘晖刺激得半眯起眼睛。

後知後覺般,他伸手擋了擋,自他指縫間疏漏而來的光色映照在他尚有些蒼白的面龐,他那雙眼睛透着些琥珀的色澤。

廊下傳來些響動,他放下手,輕瞥一眼被放置在門框旁的木棍,他拿過來拄着,才走到廊椅旁,底下忽然冒出來一個腦袋。

他微怔。

戚寸心滿手是泥,也不知什麽時候蹭到了臉上,她一轉頭過來,謝缈便看清了她的那張花臉。

“在做什麽?”

他輕聲問。

“南院雖荒了,但也能在亂瓦廢墟裏頭撿出來些還能用的物件。”戚寸心不知道自己臉上沾着泥,她又蹲下去,“你病還沒好,這幾日喝冷茶夜裏總是咳嗽,有了這個風爐,便能煮上茶湯,時時添炭。”

他夜裏咳嗽起來,她也總睡不好。

風爐?

謝缈随即在廊椅坐下,隔着欄杆間的縫隙,看到底下那個沾着泥土的風爐。

樣子有點醜,黑乎乎的。

戚寸心再擡頭看他。

他看起來好像跟這裏的一切格格不入。

脫了漆老舊不堪的廊椅欄杆,帶着些潮濕黴味的簡陋屋子,還有……她撿來的這個風爐。

“可能有點醜,你別介意。”

她垂着腦袋,用帕子仔細擦拭風爐。

“不會,已經很好了。”

忽聽他的聲音,她又擡起頭望他。

他的一雙眼睛看起來清淩淩的,那樣認真的神情似乎做不得假。

“你別看它黑乎乎的,我再往上面畫點花樣就好看了,畫幾只兔子!”她彎起眼睛來,有點開心。

寡言的少年常像一副不會動的畫,但此刻卻眉目生動,朝她輕輕颔首,耐心再應一聲。

随即他不動聲色地打量她,

那雙清澈溫和的眸子底下藏着些冷冷淡淡的晦暗疏影。

天色暗下來的時候,府尊已經用過晚飯,廚房裏的人大都已經習慣戚寸心飯量陡增這件事,莫氏甚至還事先幫她留好了飯。

“寸心,你還回屋吃啊?”莫氏滿臉笑容,伸手遞上戚寸心的小食盒。

戚寸心點了點頭,“我自己來就好,莫大娘。”

“你方才不是忙着別的活兒麽?我順手的事。”莫氏殷勤地将食盒塞到她手裏,“明兒還要早起,快回吧,廚房也要落鎖了。”

戚寸心才轉身出門,那身形臃腫的林氏才将竈臺擦拭幹淨,她輕擡一雙吊梢眼,陰陽怪氣,“巴結個丫頭,也不嫌臊得慌。”

戚寸心一走,莫氏一改那副笑盈盈的模樣,斜眼對上那林氏,“人家的姑母,那是蘇姨娘跟前兒的紅人,她即便是進府裏來做工的,那也比我們強啊。”

正夫人前年就去世了,如今府裏只有一位蘇姨娘,頗為受寵,誰也說不準她什麽時候或被擡為正室,這府裏想巴結蘇姨娘身邊人的不在少數。

這廚房裏頭也多是看人下菜碟兒的,知道戚寸心和那戚氏的關系,她們自當是要對戚寸心面熱些。

戚寸心卻只裝不知她們的心思,也從不收她們的東西,謹慎得很,這便令廚房裏那些個廚娘心氣兒不順,不知道怎麽使力才好。

院裏已經點上了燈,各處守門的輕敲梆子,提醒府中家仆院門将要逐一落鎖,戚寸心匆匆忙忙跑過月洞門,卻聽有人喚:“寸心。”

她停下來,擡頭瞧見不遠處提着一盞燈籠的婦人,她身後還跟了兩個小丫鬟。

“姑母。”

戚寸心提起裙擺,忙跑過去。

戚氏将燈籠遞給身後的丫鬟,随即掏出來一方手帕,向來嚴肅的眉眼裏流露幾分溫和的笑意,她替戚寸心擦了擦滿頭的汗,“每晚下值都跑得這樣急,可怪我将你安排到廚房去?”

戚寸心忙搖頭,“在廚房挺好的,姑母。”

戚氏替她擦過汗,又替她拂開鬓邊的淺發,“寸心,你只在廚房做個燒火的丫頭,無論是這府裏前後哪兒的火都輕易燒不到你身上去,但外頭的事,你是再做不得了。”

一聽她說“外頭的事”,戚寸心怔了一瞬,随即她抿起唇,片刻才小聲問,“您知道了?”

“姑母對不起,我……”

“我給你那角門的鑰匙,不是讓你去外頭胡來的。”她的話被戚氏打斷。

即便戚氏此時的語氣比平日待旁人時溫和得多,但也仍令戚寸心頗感壓力,她耷拉下腦袋,有點不太敢開口說話了。

“寸心,姑母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你想多賺些錢,回南邊的澧陽去,是不是?”戚氏輕嘆了口氣,擡手撫摸她的發頂,“可是寸心,如今朝廷時不時的就要跟南邊的舊朝打仗,眼下兵荒馬亂的,便是這東陵都不太平,一時半會兒,你是回不去的。”

戚氏想起那些沾滿血淚的往事,卻仍十分平靜,“再說了,回去又能如何?”

戚寸心垂着頭不說話,握着食盒的手指卻緊了又緊。

“你一個還未出閣的清白姑娘,怎麽能出入花樓,給那些煙花女子洗衣裳?”戚氏探身低聲耳語,随即又輕拍她的手,“這府裏人多口雜,你若被發現,難免落人口實。”

“知道了,姑母。”

戚寸心終于出聲,她沒擡頭看戚氏,只輕聲說,“我不會了。”

“好孩子,去吧。”

戚氏聽到滿意的回答,便颔首,再将身後人遞來的一盒酥餅塞入戚寸心手裏。

因戚氏的吩咐,往北院的幾道門遲了些時候,還未落鎖,守門的家仆見戚寸心出來才将門鎖上。

世道亂,而當今東陵的葛府尊家財萬貫,不但買了個知府的官,連昔日大黎舊朝受封在此處的齊王的舊王府,也被他買下,做了自己的府邸。

但當初魏國皇室帶兵入中原,曾在這東陵有過一仗,齊王府內以南拱月橋盡頭的水榭亭臺都被一把火燒得差不多了,齊王府的兵士與魏國的兵士更是在那兒血戰過,誰也不知道那底下埋了多少屍骨,才能夜夜燃起磷火,猶如死士亡魂般經久不散。

即便知曉這裏埋了不少人,葛府尊也仍是一擲千金,将其買下,只是拱月橋以南殘損的亭臺院落卻未再修繕,幹脆就棄置不用。

因而這舊朝王府也只有一半的宅院可用,而府中奴仆沒有一千,也有幾百之數,他們大多是簽了賣身契的家奴,人數有嚴格的控制,如戚寸心這般外來做短工的并不多,她本不應住在府裏,但因着戚氏的這層關系,便也住了下來。只是到她這兒下人房便不夠住了,原也有長工在拱月橋那邊的荒院裏短住過,但都是些男人,平日裏府裏的丫頭們是沒一個敢去拱月橋那邊的,戚寸心不想再麻煩戚氏替她行方便,她也圖一個人住着清淨,也就大着膽子去住了。

戚寸心緊趕慢趕回了荒院,塌了的半邊院牆下頭也不知是什麽東西死了,屍骨埋在那底下,才有磷火偶爾燃燒,夜裏看起來是有些吓人。

唯一能住的那間房裏亮着燈,戚寸心踩上木廊,失修的木板咯吱作響,她推門進去,便見那少年靠坐在榻上,借着一旁的燭火在看一卷書。

……書?

戚寸心還沒放下食盒,那少年已側過臉來看她,她忙上前将那本書奪了過來藏到身後。

“你……怎麽看這個呀?”她的臉有點紅,藏在身後的手快把書捏成了卷兒。

那是之前小九送她的,寫書生和小姐的酸話本子。

“就在這底下,無意間看到的。”少年坐直身體,指了一下枕頭,看她時有幾分歉然。

戚寸心想起自己還沒買他回來的某天夜裏,“挑燈夜讀”的事了,又見少年蒼白的面容,她到嘴邊的話咽下,只應了聲,“哦……”

她也沒打算再怪他。

“你識字?”

謝缈瞥了一眼那被她擱到櫃子上的書,輕聲問。

“嗯,小的時候學過一些,”戚寸心将将食盒放到桌子上,一層層打開來,随口道,“只是字寫得不好。”

飯菜尚有些溫熱,兩人坐在一處吃飯,戚寸心偶爾偷看對面的少年,他執筷用飯竟也文雅端方,像是受過極為苛刻的教養,才有這樣的姿儀。

謝缈才一擡眼,對面的姑娘便迅速垂下腦袋,她匆忙扒飯的樣子談不上文雅,但……可能有些下飯。

或是她吃飯吃得太香,謝缈不知不覺,倒也比平日多吃了幾口。

收拾了碗筷,又洗漱完畢,戚寸心在窗邊坐着擦頭發,可擦着擦着,她又拿出來衣兜裏的銀錢數來數去。

寂靜的夜裏銅錢碰撞的聲音很清晰,那麽幾個錢也沒什麽好數的,她嘆了口氣,回頭正好對上謝缈的眼睛。

她抿了一下唇,欲言又止。

“你有話要說?”謝缈點破。

她也沒多猶豫,“我想去榻上睡。”

這些天她總趴在桌上睡,要麽便是在翹了邊兒的木地板上鋪一床被子躺下睡,但被子薄,地板又硬,她常常睡不好,白日裏總忍不住打瞌睡。

“好。”謝缈輕應一聲,垂首時一縷淺發輕拂他的側臉,少年乖巧又有禮,伸手拿了被子。

戚寸心看他彎腰鋪好被子,底下翹了邊兒的木板卻将薄被弄得并不平整,她抿着唇有些猶豫。

他好不容易結痂的傷口要是不小心被那些翹邊兒弄裂了,不但她之前的錢要白花,後頭指不定還要再花多少……

夜漸深,燭芯已經剪過。

謝缈躺在床榻裏側,垂眼看着中間多出來的那個枕頭,而挨着床沿,縮成一團的姑娘蓋着另一床薄被,只露出一雙杏眼,“這樣隔着,就好了。”

長夜寂寂,殘燭也将要燃盡。

事實上謝缈并不習慣身畔有人,即便那姑娘十分謹慎地縮在床沿,但聽見她平穩的呼吸聲,閉着眼的謝缈仍遲遲不能入睡。

他下意識地要去摸一樣東西,卻想起它早已遺失。

毫無預兆的,

睡夢中的姑娘一個翻身滾到了他的懷裏,溫熱的氣息噴灑在謝缈脖頸的剎那,他驟然睜眼,下意識地伸手扼住她的脖頸。

力道之大,令原本睡着的戚寸心一下子驚醒。

燭火将熄未熄,閃爍不定,她睜眼沒來得及看清他的臉,便覺頸間一痛,她随即失去意識,昏昏睡去。

燭火已熄,謝缈松開掐住她脖頸的手,他坐起身來,借着窗外疏漏的月光,慢條斯理地打量她的臉。

随即他輕飄飄地移開視線,活動了一下手指的關節。

月華散漫如霜般披落于檐角屋頂,少年如雪的衣袖被夜風吹得獵獵作響,他赤着一雙腳,慢悠悠地走在屋頂脊線之上,低睨着底下鋪陳的燈火。

那些燈火,照見了這座曾經的齊王府,如今的知府私邸的幾分輪廓。

月輝與燈光在他身上交織成冷暖兩種光影,他那一雙眼明明是晦暗冷淡的,但那少了些血色的唇卻忽然彎了彎。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

錦堂春

錦堂春

容九喑第一眼見着那小姑娘的時候,就生出了不該有的念頭,嬌滴滴的小姑娘,撲到了他腿上,奶聲奶氣的喊了聲,“阿哥!”忽然有一天,小姑娘被他吓哭了,跑得遠遠的,如風筝斷了線
可那又如何?腐朽生花,彼岸黃泉,他都沒打算放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