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是夜。

劉管家領着一名驿兵匆匆來到主院,院子裏的淋漓燈火照見地面蜿蜒的血線,他掀起眼皮瞥見被家仆拖去側門的女子動也不動,一身杏子紅的襖衫被?染得更為殷紅,那金步搖在她的亂發裏搖搖欲墜。

女子很快被家仆拖去拐角廊柱後頭,再不得見。

劉管家收回目光,仿佛早已見怪不怪,只等那蓄了胡須,手握一把折扇的中年男人從門內出來,他便低頭道,“趙師爺,這是從塗州來的驿兵,他有東西要上呈府尊。”

“交給我吧。”

趙子恒站在臺階上伸出手。

驿兵聞言,趕緊将身後背了一路的竹筒呈上去。

“管家,帶他下去休息休息,再弄些好酒好菜。”趙子恒臨着檐下的燈火,審視了竹筒封口處的紅蠟,随口說了句,便轉身往屋裏去了。

身穿赭色五蝠捧壽紋大襟袍,身形臃腫的老者正細細地用帕子擦拭手上殘留的血水,因年老而松弛的眼皮耷拉着,那雙渾濁的眼卻仍是神光銳利。

“大人,塗州送來的。”

趙子恒進了門,便将竹筒奉上。

“打開。”

葛照榮只瞧了一眼。

嵌着顆藍寶石的戒指上有些血跡遲遲擦拭不掉,他便将其摘下,随手扔進滿是血水的銀盆裏。

只聽“铛”的一聲,趙子恒擡頭看了一眼,随即便将竹筒裏的信件與一卷畫像取了出來。

葛照榮臨着燈火,将玳瑁圈兒的水晶鏡湊到眼前,才拿來趙子恒手裏已經拆開的信件,虛起眼睛看了會兒。

或見葛照榮皺起眉,趙子恒便道,“大人,可是發生什麽事了?”

“怪不得……”葛照榮低頭思索了片刻,“怪不得金鱗衛會跑到東陵來。”

趙子恒接過葛照榮遞來的信件看了,面色凝重了些,“五皇子和福嘉公主的死,竟不是意外所致?”

一個多月前,五皇子與福嘉公主在皇家圍獵場發生意外,大魏同一日便為兩位天家子女發喪。

“想不到南邊舊朝送來的一枚棄子,竟能在麟都攪弄出這樣的風浪……”葛照榮将那畫像徐徐鋪展于木案之上,細細打量着。

“這位星危郡王一日連殺兩個天家血脈,又能逃出生天,這絕非是一日的盤算,”趙子恒瞧着那畫像上鋪陳勾勒的輪廓,他摸了摸胡須,“他早不逃,晚不逃,為何偏偏選擇這個時候?也許,是他等的時機到了。”

可究竟是什麽時機?趙子恒一時也想不明白。

“塗州,東陵,析縣等接近南黎邊界的地方均收到了密旨,麟都的旨意是要我們暗中搜尋這個謝繁青,可天家受此喪子喪女的奇恥大辱,又為何要隐瞞下來,和血生吞?”葛新榮皺着眉摘下水晶鏡,怎麽也想不清楚其中的緣由。

“而且看巡撫大人信中透露的意思,這畫像并不可信。”他說着,看向趙子恒。

“此事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但這消息才傳到咱們東陵來,大約是此事一開始原只交給了金鱗衛,而金鱗衛至今一無所獲,上面才下了密旨要咱們這些靠近邊界的州府配合,但按理來說,金鱗衛是天家的禁衛,他們的能力有目共睹,卻至今沒找到這小郡王的下落,這問題,或許便出在這畫像上。”趙子恒輕搖折扇,徐徐說道,“看來麟都仍有人念着南黎舊朝,這畫像也許未出麟都之時便已經不是原來那幅了。”

“說起來,我的這個宅子原來還是那小郡王的老子謝敏朝的王府,那時齊王謝敏朝還是個十幾歲的毛頭小子,”葛新榮戴滿金玉戒指的手拿起茶碗卻又遲遲沒動,他神色頗有幾分複雜,“這小郡王謝繁青若真來了東陵,那豈不是也算回了老家?”

趙子恒思索片刻,卻也想不起一點兒有關星危郡王的傳聞,可見往日裏這枚被南黎親手送到北魏來的“棄子”是有多麽的不起眼。

謝繁青現今不過才十七歲,卻一日之內連殺兩個天家血脈,攪得麟都風雲四起,不但狠狠地打了北魏皇室的臉,更是要逼南黎再無法與北魏維持最後的安寧。

他這是釜底抽薪,給了南黎那些主和派致命的一刀,似乎也打亂了北魏皇室的盤算。

畫像之事已能說明問題,麟都想瞞,是瞞不住的。

趙子恒後背不知何時已添了一身冷汗。

這位星危郡王,

可真是極會演,也極會算。

翌日天明,戚寸心才到廚房便聽廚娘們議論紛紛。

“還真以為她能被府尊收房呢,想不到命這樣薄,怎麽就忽然得急症了?”莫氏一壁忙着手上的事,一壁同身邊人說道。

“什麽得急症,”姓周的廚娘壓低了些聲音,“我聽昨兒晚上守門的人說,屍體裹了張草席子,從院門過的時候席子裏頭還淌了不少血出來……”

哪是什麽急症,除了外傷,怎麽會那樣血淋淋的?

“哎喲……可真吓人吶。”

林氏拍了拍胸口,這事不對勁得很,但幾人也不敢再多往下說,這內院裏的事,她們哪裏敢再多嘴多舌。

戚寸心聽了會兒,便知她們說的是春萍。

“你也別怨她。”

戚寸心的耳畔忽然響起那日蘇姨娘說的這兩句話。

當日脊骨的冷,遠不如此刻她聽聞春萍死訊時來得陰寒,竈火燒得正旺,但戚寸心卻半點兒感受不到裏頭的溫度。

府尊的午飯準備妥當,戚寸心照例裝了食盒要往拱月橋那邊去,但才出了廚房,便見戚氏已不知何時等在外頭。

戚寸心上前喚了一聲。

“要回那邊去?”戚氏看了一眼她提着的食盒,又伸手拂開她側臉的淺發。

戚寸心垂下眼睛,有些心虛,不敢讓戚氏發現端倪。

“姨娘和柳家定了個日子,五日後,就在柳家的潮雲酒肆,你去和柳家公子見上一面。”

戚氏露出些笑意。

“姑母,”戚寸心沒想到見面的日子這麽早就定了,她忙說,“我身上還有契,還要一年才能出府。”

“府裏是姨娘管家,”戚氏握住她的手,輕輕地拍了拍,“你與柳家的事若是成了,你便是以姨娘義女的身份嫁過去,那活契姨娘自然也就替你劃了,不再作數。”

“姑母……”

戚寸心皺了皺眉,但見戚氏低睨着她,她張了張嘴,又沒吭聲。

“這件事就這麽定了,寸心,哥哥嫂子在天上,怕是也盼着你早些找個依靠才好,我是你姑母,你便聽我的吧。”

這多年來,她一向是将戚寸心當做自己的親生女兒教養,她兀自敲定了這件事,又軟下些聲音輕哄,“寸心,姑母也是盼着你過上好日子,不要像我,這輩子漂泊無依的,能有個什麽?”

戚寸心低着頭好一會兒,才輕聲道,“姑母,我聽說春萍死了。”

戚氏聞言,倒也神色如常,仿佛她早料到春萍會是這般凄慘收場,她瞥了眼身後的丫鬟,湊近戚寸心了些,壓低聲音道,“府尊喜怒無常,這種事只會多不會少,所以我讓你早些出府成親,也是為你好。”

葛家原是東陵的富戶,葛府尊是葛家嫡子,他少年時葛府有個丫鬟爬了他父親的床,此後好多年他母親失寵,連帶他這個嫡子也暗地裏被那丫鬟出身的姨娘使了好多次絆子,也是那些事令他成了個面上不顯,內裏暴虐的性子,像春萍那樣起了歪心思,想被收房的原也有好些個,無一例外都被葛府尊折磨死了。

春萍來府裏沒多久,內院裏也沒人敢議論過往的事,她自是什麽也不知曉,還以為自己能飛上枝頭,卻不知自己死期将至。

回去的路上,戚寸心想起那日劉管家站在一旁,冷眼瞧着那春萍對她二人頤指氣使,并不阻攔,到此刻她才明白,原來那不是縱容,是給一只将要被碾死的螞蟻最後的晚餐。

後頸被冷汗濕透,戚寸心回到拱月橋後面的院子裏時還有些魂不守舍。

廊上傳來杯盞碎裂的脆聲将她喚回神,她一擡首,便見廊上散了些碎瓷片,那少年盯着自己的手背,迷茫地站在那兒。

戚寸心匆匆跑過去,才見他的手背已經燙紅了。

她忙去打了涼水來,浸了帕子敷在他手背上,“你這又折騰這些做什麽?”

她的聲音有氣無力,帶了幾分無奈疲憊。

“我想煮南黎的茶湯給你喝。”少年或許是察覺到了她的情緒不太好,他聲音低了些,有些怯生生的,“可是好像這裏的湯瓶和南黎的不太一樣。”

戚寸心動作一頓,想起自己昨夜同他說過起,她原本也是南黎人,只是她很小的時候就來北魏了,也不知道南邊是什麽樣子。

她不由擡頭看他的臉。

是因為這個,他才要煮南黎的茶湯給她喝?

“要是能有機會,”戚寸心用竹片挖了藥膏塗到他的手背,“我想自己回去,喝南黎的茶湯,吃南黎的飯,看看南黎到底是什麽樣子。”

謝缈的目光停在她烏黑的發髻,一雙眼瞳裏清輝淡淡,語氣變得散漫了些,“南黎有什麽好的?”

但心裏裝着事的戚寸心卻沒察覺,只是道,“我爹埋在南黎的澧陽。”

“可是缈缈,”

她替她塗好藥,松開手,坐在廊椅上想起那會兒戚氏對她說的話,她有些失落地擡頭,“我也許回不去了。”

“為什麽?”他在她身邊坐下來。

戚寸心憋了一肚子的事,這會兒看着他那雙清澈漂亮的眼睛,她沒忍住都跟他說了,末了,她嘆了口氣,耷拉下腦袋,看起來煩惱極了,“我姑母這回是鐵了心要把我嫁給那個柳公子。”

“我知道姑母的意思,她就是不想讓我回澧陽,才急着要讓我在東陵成親。”她扯下一片欄杆外樹枝上的葉子,聲音有些蔫蔫的,“我娘去世之後,就是她在照顧我,她的話我不能不聽,但我又不想就這麽跟一個生人成親……”

“若他死了呢?”

少年的聲音落在她耳畔。

戚寸心聞言偏頭,面對他這樣一張純然無害的臉,她絲毫沒有察覺出他這麽輕飄飄一句話裏帶着些什麽其它意味,她只是搖頭,“我姑母說,那位柳公子今年才二十歲,再說姑母也不可能給我相看個病秧子。”

“就算沒了個柳公子,也還會有什麽張公子,李公子,我姑母她才不會放棄。”

想起戚氏說蘇姨娘要認她做義女的話,她更愁了,“我也不想做蘇姨娘的義女,我只做我爹娘的女兒就夠了,我想帶着我娘的骨灰回澧陽去和我爹葬在一起,讓他們在天上重逢。”

戚寸心思來想去,忽然站起身跑到屋子裏去翻找一通。

謝缈仍坐在廊椅上,靜靜地聽着她在屋子裏翻找的聲音,又看着她從裏頭跑出來,然後将一塊只剩半邊的硯臺放到桌上,她磨了幾下墨,鋪開來一張紙,提起筆。

謝缈站起身,走到她身後,見她字跡歪歪扭扭,一個字足越了信紙三行豎線,他不由彎起眼睛。

戚寸心正在默默措辭,卻聽身後一聲輕笑,她有點窘迫,一下擋住,回頭瞪他,“你笑什麽?”

“你這是做什麽?”謝缈卻問。

“我打算給柳公子寫一封信,告訴他我們不合适。”戚寸心說着,但轉身低眼打量起自己寫的字,越看越醜。

“你一定會寫字吧?”她又轉頭望向他,“你可以幫我寫嗎?”

他一點兒也不像是生在普通人家的,尋常人家的生活常識他是半點兒不知道,許多瑣事他都不會,但行走坐卧卻總有一種刻在骨子裏的端方姿态,這絕非是小門小戶裏能教養出來的。

也許,他是家道中落,才從南黎流落至此?戚寸心想着。

“你要是幫我寫,我今晚就請你吃八寶肉。”她站起身來,拉着他在凳子上坐下,“缈缈,八寶肉可好吃了,我很難得才吃一回,你不吃要後悔的!”

戚寸心篤定謝缈會寫字,卻未料他不但會寫,且字寫得極好,一筆一劃,盡是清峻風骨,十分賞心悅目。

謝缈依她的話字字寫下,回頭卻見她正望着紙上的字痕。

“缈缈,你的字真好看,是我見過最好看的了。”

她的語氣裏還透着些豔羨。

緊接着,她在他身邊坐下來,又鋪上一張紙,滿懷期盼似的問,“你可以教教我嗎?”

少年被她的誇贊弄得有些微怔,

而她那樣一雙圓圓的眼睛亮晶晶的,就那麽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少年捏着筆的指節微松,他側過臉,稍稍錯開她的視線。

他眼睫眨了一下,

唇畔帶了點笑意,卻搖頭,說,“不要。”

“為什麽?”戚寸心沒想到他這樣果斷地拒絕。

廊外的陽光熾盛,蟬聲交織在樹蔭裏,少年卻在這般強烈的光線裏瞧見不知何時吹落在她發髻間的凝碧葉片。

他朝她伸出修長的手指,輕輕摘下那片葉子,複而垂眼看她,“手疼。”

距離也許有些近了,

戚寸心甚至隐約嗅到他身上的淡香。

也許是午後的日光太厲害,她的臉頰忽然變得有些熱,睫毛抖了兩下,她匆匆将目光從他那樣一張無暇的面容移開,嘟囔了聲,“嬌氣鬼。”

“既然手疼,那你為什麽還肯替我寫信?”她看了眼他塗了藥膏的手背。

“因為你好像很想吃八寶肉。”

少年眼睛彎彎的像月亮,聲音清泠如澗泉。

戚寸心愣愣地看着他。

他對八寶肉好像并沒有什麽興趣,反是看出了她的饞蟲。

若是自己買來吃,她平日裏定是舍不得的,這回請他替自己寫信,答謝他一頓八寶肉,她想着自己應該也能吃上一點。

她鬧了個臉紅。

卻不知是為被戳中心事而羞惱,還是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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