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七星燈
自從機場上車之後, 陸驚鴻就沒再說過一句話,只是偏頭看向窗外。
費延初轉過頭來,眉宇間氤着淡淡的哀傷:“師弟,之所以這麽着急喊你回來, 是因為師父急着要分家了。”
“分家?”陸驚鴻略顯詫異地回。他知道師父得了胃癌, 但沒想到情況已經糟糕到了要分家的時候。
“是。”費延初長嘆了口氣,說:“發現的時候已經是晚期, 醫生說, 可能就是這幾天的事了。他老人家應該也預測到了, 所以想把我們都召回來。”
陸驚鴻皺了皺眉, 心中五味雜陳。
他自幼被師父養大, 情同父子, 但因三年前的事, 非但沒能留在師父身邊盡孝, 就連師父生病了也是最後一個才知道, 一時間懊悔不已。
“師弟不要多想了。”費延初安慰道:“生死有命, 這是我們誰也逃避不了的。況且師父常年修行,并沒有被病痛折磨。”
陸驚鴻緩緩閉上眼睛, 沒再說話。
京城的深秋氣壓很低, 壓得人胸口喘不上氣來,秋風從窗戶鑽進, 如同一把把利刃般,刮得人臉上生痛。
車子緩緩駛入胡同中。
石板街上行駛的自行車發出叮咚作響的鈴聲, 四合院門前栽種的兩顆梧桐樹都已光禿,熟悉的院子裏堆滿了枯葉,已沒了當日的熱鬧與朝氣。
陸驚鴻在門口滞住了腳步,明明已來到了門口, 卻在這一瞬間,有些不忍去面對屋內的情景。
費延初攬住他肩頭,手指在他肩上輕輕按了按,輕聲說:“師哥陪你一起進去。”
正廳內空無一人,空氣中充斥着嗆鼻的中藥味,隔着屏風可以望見,裏廳內的床邊聚了七八個人。
陸驚鴻沒有再繼續向前走,隔着屏風“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磕了三個響頭:“徒兒不孝。來晚了。”
所有人齊刷刷地轉過頭來,即使隔着屏風也能感受到他們犀利的目光,有嫌惡、有責備、也有詫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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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鴻......”施浮生沙啞的聲音緩緩響起,費延初連忙扶起陸驚鴻,在衆人的目光中來到床邊。
只見施浮生面色蠟黃,幾撮稀疏的銀發別與耳後,蘊着淚水的眸子裏寫滿了疼惜,緩緩道:“來了就好,來了就好啊。”
陡然間,淚水暈濕了陸驚鴻的睫毛,他從喉頭長喘一聲,淚珠簌簌而下,顫抖着喚了聲“師父......”。
施浮生輕輕拍了拍陸驚鴻的手背,說:“既然人都到齊了,那我也該交代後事了。”
一時間,所有人齊刷刷地跪向地面,時不時有人低聲抽泣。
施松雪跪着向前,在施浮生的床邊伏下,哽咽着說:“爹,醫生說您這病過陣子就好了,您還要繼續陪着我啊!”
“好不好我心裏有數。”施浮生嘴角擠出一絲僵硬的笑,轉而又望向其他人:“我曾經說過,你們都是我的孩子,但松雪是我唯一的女兒,錢和房子都留給她,你們沒意見吧。”
話畢,施松雪哭得更大聲了,屋內所有人紛紛低下頭。
施浮生繼續說:“其餘的,就是我此生收集的一些法器。前些天讓松雪點了一下,大大小小一共45件,正好夠你們五人平均分了去。”
算上施松雪,施浮生這輩子一共收了五個徒弟,其餘兩個看着有些眼生,應該是剛入門不久、才成年的小生。
一時間屋內無人說話,施浮生忽用右拳砸了下床板,用嚴厲的口吻說:“你們各自想要什麽,現在就說明白,免得我走了以後,你們為了這些勞什子扯皮拉筋!”
這話說的沒錯。對于修行人而言,再多的錢財都抵不過一樣稀世法器;而施浮生留下的,樣樣都是價值連城的寶貝。
見沒人說話,施浮生幹脆點名:“驚鴻,你先說!”
所有人都詫異地望着陸驚鴻,尤其是施松雪,目光中帶着三分明顯的敵意。
陸驚鴻喘息一聲,緩緩擡起頭,堅定道:“師父,我只要七星燈,其餘的什麽都不要。”
屋內頓時一片唏噓。費延初扯了扯陸驚鴻的手臂,噓聲道:“師弟,咱們師門裏哪來的七星燈?這根本就是傳聞裏的東西。”
施浮生猛然擡起頭,詫異地指着陸驚鴻想說些什麽,但一口氣沒提上來,頭部又重重地砸回了枕頭上。
好在施浮生只是情緒過于激動,被施松雪慌忙喂了幾口藥後,又睡過去了。
等其他人都散去後,施松雪見陸驚鴻依舊還跪在施浮生的床邊,轉身時,猝不及防地向陸驚鴻的臉上甩了一記響亮的耳光!
陸驚的臉頰立刻留下一道鮮紅的掌印。他低着頭,垂眸不語。
“陸驚鴻,你真是狼子野心,我爹這輩子算是白疼你了!”施松雪語氣狠厲地說:“七星燈的事,除了我爹外只有你我二人知道。你好大的胃口,居然敢打七星燈的主意!”
陸驚鴻依舊沒有擡頭,只是輕聲說:“師姐,我要七星燈有急用。”
施松雪怒極反笑,一連說了兩聲“好”,每一聲都是赤裸裸的諷刺。
“當年你用邪術續命的時候,我還懷疑其中有什麽誤解,沒想到你陸驚鴻真是這種貪生怕死的人。算我施雪松瞎了眼,以前還對你那麽好。我實話告訴你,七星燈并不在我爹列入的45樣法器之中。別說是七星燈,其餘的你一樣也別想得到手!”
說完,她便将連陸驚鴻趕帶罵轟了出去!
霧都的天氣也沒比京城好到哪兒去,烏雲低空,顯然是有落雨之勢。
盛世召踩着下課鈴聲第一個踏出教室,他一連撥了三次陸驚鴻的電話,但對方依舊是無人接聽的狀态。
尋思着可能是師父那邊太忙了,盛世召将手機揣回兜裏,無精打采地斜靠在公交站臺等車,好似一個秧了的麥稈。
此時正值下班高峰期,馬路上的車輛川流不息。
忽然間,他發現一個穿着連衣裙的小女孩站在飛馳的車輛之間。
女孩只有半人高,純白色的連衣裙中央被血漬染成得鮮紅一片,垂在額前的長發遮住了她的五官,發梢上的血珠簌簌滴向地面,明顯是個車禍致死的游魂。
他前不久才在一本古籍上看過如何用八卦鏡收魂,正想着試試手,可沒想到是,明飛竟忽然闖入了他的視線中。
只見明飛非一般撲向那個女孩,像是想将女孩從即将被撞上的轎車前解救出來。
可女孩只是一個游魂,在明飛撲來的瞬間就消失了。
明飛非但撲了空,還差點被那輛轎車撞上。
一道刺耳的剎車聲響徹整個馬路,緊接着,後面突然被堵住的幾輛車也不耐煩地摁着喇叭。
司機憤憤然下車,指着明飛的鼻子罵他是神經病,但明飛卻依舊努力解釋着他剛才所看見的那一幕。
幸好盛世召的臉皮厚後,邊道歉邊拉着明飛趕緊走,這才幫明飛從尴尬中解救出來。
“你剛才也看見了,對吧。”明飛神色慌張地對盛世召說,想要極力證明自己并不是神經病。
“我是看見了。”盛世召架着明飛的肩膀,說:“但你不應該看見。”
“什麽意思。”明飛一愣。
盛世召無奈地砸了砸嘴,從兜裏掏出手機在網上搜索了一番。果不其然,有條新聞報道了一則昨天的車禍案,出事地點就在學校門口,而受害者就是剛才的那個穿連衣裙的女孩。
“是她嗎?”盛世召将手機聚在明飛面前。
明飛一愣,起初以為是自己看錯了,再三确認過後,竟兩腿一軟,差點跪在地上。
“她.....她死了?”明飛驚詫地有些結巴,“難道,我剛才看見鬼了?”
“對。”盛世召言簡意赅。轉言又說:“明老師,一般人是不會見到鬼的,除非你陰氣重。我問你,你脖子上的佛牌哪兒來的!”
明飛下意識地捂住藏在衣領裏的佛牌,顧左右而言其他:“那你怎麽又能看見?”
盛世召輕聲一笑,“因為我不是一般人啊!”
說着,那個小女孩正巧又出現在了馬路中央。盛世召對明飛說了句“看好了”,繼爾從背包裏掏出八卦鏡對準女孩的方向,口中默念:“天地自然,穢氣分散,五行八卦鎮乾坤,急急如律令!”
咒語落下,鏡面折出一道白光,女孩驟然消失的同時,鏡面竟在他手中左右震動了幾下,像是有什麽東西在鏡子裏掙紮。
明飛看傻了眼,盛世召不以為然地将鏡子重新收回包中,說:“這下你相信我不是一般人了吧。明老師,你最好告訴我你那塊佛牌的來歷,否則今天這種事,還會接二連三在你身上發生。”
這話并非唬人。他早就發現,明飛印堂中的烏黑非常明顯,顯然是被邪祟纏上了,且面若蒙塵,說話氣若游絲,明明是個沒到三十的男人,但身上的陽氣還不如一個老年人。
明飛懷疑地掃了他幾眼,丢了句“我看你才是神經病”,然後理了理衣領,拎着公文包走了。
盛世召“嘁”了聲,見公交車來了,便也懶得再搭理明飛。
沒有小師父在家裏等他,盛世召吃什麽都沒胃口。他琢磨着超度亡靈是件很嚴肅的事,于是将剛才的事用短信告訴了陸驚鴻,準備等陸驚鴻回來在做決定。
可沒想到的是,他沒等到陸驚鴻的任何回複,但卻接到了費延初的。
剛摁下接通鍵就聽見費延初一頓責罵——
“你究竟是怎麽回事?!當初我走的時候,不是信誓旦旦地答應我,一定會照顧好你師父的嗎?怎麽現在竟然讓你師父來幫你求七星燈!”
“你知道你師父為了你受了多大的委屈嗎?”費延初說:“他本來身體就不好;為了你竟然在地上跪了三個小時,你個小白眼狼!”
費延初本是個斯文儒雅的人,盛世召心知一定是出了什麽大事,才會讓費延初這麽氣急敗壞。
他一時間心急如焚,只顧得上“陸驚鴻跪了三小時”這句話,認為陸驚鴻在華國受了天大的委屈,于是匆匆丢了句“師叔,我現在就來華國。”,然後便挂斷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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