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天使嗎
回春丹就是築基期修士最常用的恢複性丹藥, 元菱這瓶還是門派每月的份例供奉,品級一般、質地一般,這段時間已經被她吃得不剩幾顆了。
但就是這麽普通的一顆丹藥,哲羅姆卻覺得入喉的一瞬間, 仿佛有一股旋風般磅礴的力量從體內一湧而出, 直接讓他激出了一身密汗。
原本猙獰的傷口飛快止血、扭曲的關節加速痊愈, 一些淺淺的擦傷甚至立刻結痂了。
哲羅姆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手臂上的傷痕變化, 下意識舔了舔嘴角。丹藥的草本味道和她手掌的香味還在唇邊。
這藥效甚至比最好的魔藥還要神奇!
理智漸漸回籠,他終于從對元菱美貌的震驚中回過神來,發現了早該注意到的問題。
——守衛森嚴的後臺囚籠,這位小姐是怎麽進來的?
如果她也是被捉來表演的傭工,那為什麽沒有馴獸師在一旁看守?
哲羅姆直接把巴頓忽略了。
其實他也不是很在乎事情的真相,那些疑問在大腦閃過一遍就飛走了。
他癡癡地望着面前的年輕女性, 感覺胸膛裏的心跳越來越有力,不知名的悸動讓四肢充滿力量,他現在就可以起來飛奔兩百公裏!
難道……這就是傳說裏神國派下來解救他的專屬天使嗎?!!
元菱不知道身邊的馬滿腦子胡思亂想, 她小心扶着哲羅姆的上臂:“還能支撐嗎?”
她用了些力氣, 然後發現……對方的身體超出想象的沉重, 根本紋絲不動。
冷知識,重型馬的體重大約有九百公斤。
哲羅姆察覺到她的意圖,很快抖動馬尾巴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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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四條矯健有力的蹄子在地上踏了踏,展示自己的傷勢恢複程度:“我沒事了, 天使小姐您的藥太有效了!”
馬身本就高大,半人馬族站起來以後比阿布還要高,鐵籠是不可能那麽高的, 因此他只能彎下腰盡可能的壓低身體。
哲羅姆一只手按在胸膛前,一雙棕色眼眸瑩瑩泛着水光。
“天使小姐, 感謝您救了我,我會用一生來報答您的恩情,我願意做任何事。”
元菱:……?
“小兄弟,這句話應該叫‘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況且我不用你的一生,我們只是萍水相逢。”她唇角的笑意浮現一瞬,又馬上消失。
“你知道後面的籠子裏還關着其他人嗎?”
哲羅姆搖搖頭:“籠子裏關着的人只有我,剩下的就是動物們和傭工,但他們的生存境況一樣糟糕,馬戲團每天都有人死去,他們被魔法困住了,根本逃不走!”
元菱面色一凜:“這裏有魔法師?”
“不,是魔法陣!只要成為馬戲團的臨時工,沒有馴獸師的允許誰都無法離開,這是魔法陣的規則,我們誰都不能破壞。”
他們交談的時候,一直抱臂站在旁邊的巴頓忽然動了。
“元菱,有人過來了,是三個男人,都喝了酒。”
狼族朝敏銳的嗅覺和聽覺讓他對外頭的動靜了如指掌,那濃重的酒臭味離着十幾米都能一清二楚。
元菱點點頭:“去少年們住的地方。”
說着,她手指間亮起一點光,在破損的籠門處輕輕一點。
“幻術可以給我們争取一點時間,但一旦靠近就會被識破,快走!”
馬戲剛剛散場,三人借着夜色迅速逃離。
在他們前腳剛出囚籠的時候,後腳三名守衛就繞到了這附近。
三人身上都彌漫着重重的酒精氣味,其中一人還拎着個半空的酒瓶子,走路歪歪扭扭的。
“那只愚蠢的半人馬,如果他願意加入跳火圈表演,我們的銷售額一定還能翻一倍!”
“噢,就他那半死不活的樣子,頂多再支撐一周就要死了。”
“一周前你也這麽說,這不是還活的好好的麽?”
“命可真硬啊,怎麽折磨都死不了。”
他們跌跌撞撞走到籠子附近,忽然其中一人擡起手臂:“咦,你們看!前面的樹上長了好多好多酒瓶子!”
“真的,你們別拉我,我要去摘!”
……
三個人對着空無一人的樹幹子繞圈。
幻術起了作用。
漆黑夜色。
一只烏鴉飛過,發出“呱——”的聲音。
馬戲團有三輛篷車,前兩輛一共住了十五名工作人員,最小的一輛裏頭卻擠了二十多名孩子。
他們沒有床鋪,床單鋪在稻草上,就和那些動物一樣。因為缺少衣服取暖,少年們在寒冷的夜裏只能抱在一起汲取體溫。
在有表演的日子,馬戲團的工作人員姑且還會給他們一口飯吃,換上幹淨的衣服;如果沒有表演,他們就得承擔各種勞務,并拿不到一塊幹餅。
更別提那到手幾乎就會被搶走的工資了。
與其說是傭工,他們更像是奴隸。
阿南低垂着頭,跪在床上小心照顧着一位已經陷入昏迷的少年。
盧修斯的年紀最長,在馬戲團待了整整兩年,身體也傷得最重,胳膊雙腿上幾乎全是新新舊舊的傷痕。
他幾乎就是所有少年的大哥哥角色,替他們承受了不止一次懲罰。但因為得不到治療和長期饑餓,盧修斯年輕的生命就像枯萎的花,漸漸死去了。
阿南被逼到了絕境,這才铤而走險向客人求救。
寂靜的夜晚,他們能聽見遠處馬戲團的男人們在吃肉劃拳、大笑的聲音。
而在擁擠的篷車裏,二十多個少年圍着僅有的兩個面包,守着床鋪上奄奄一息的兄長無言。
一些年紀小的甚至嘤嘤哭了起來。
“我後悔了,哥哥,我真的後悔了……”
“我好想家。”
當初他們就應該去草原上流浪,也不應該進這個吃人的牢籠。
阿南是這裏歲數第二長的,他安慰其他孩子:“別哭,會好起來的,別哭。”
話還未說完,他忽然聽到了馬蹄踩在地上有規律的聲音。
“噠噠噠—”
“噠噠噠——”
阿南愣了片刻,随後篷車的破門簾子一下子被人從外面掀開了。
半人馬的上半身探進來,看見他眼睛一亮:“阿南!找到你了!”
“哲羅姆?你怎麽……”
羊角少年看到随後從車轅上跳進來的身影,眼眸瞪大,他捂住嘴,淚水一下子湧了出來。
“這位大人,您、你真的來了!”
跟在哲羅姆身後的就是元菱,她讓巴頓在篷車外警戒,自己率先進到了裏面。
少年們的狀況比她想的要嚴峻不少。因為長期遭受虐待,他們已經非常虛弱,甚至還有幾個重傷不醒的。
此刻看見她,他們一個個都傻乎乎地忘記了反應。
元菱清點了一下大概的人數,微笑:“別怕,我帶你們離開。能動的人攙扶住受傷的人,不要出聲,拿上你們所有的東西。”
哲羅姆也在一旁點頭,他太高了,爬不進篷車裏只能趴在車轅上:“是啊,趁着馬戲團還沒發現,我們快走!”
阿南欲言又止:“可是大人……這裏設有魔法陣,我們都被寫在規則裏,無法離開的。”
其他少年也都是一樣的反應,之前有過逃跑的人,全都被魔法陣困死在了出口處,被馴獸師抓到之後又是一頓毒打。
元菱看向馬戲團圍起來的大門,目光堅定:“不試試怎麽知道?”
……
桑迪清點了今晚的門票,發現收入還算可觀,樂呵呵地吃了一大只烤火雞,又叫了一桶黑啤酒。
本來這普通的一夜該結束了,明天他們就會離開鞑靼城,但他在回篷車睡覺的路上發現了件奇怪的事。
“你們三個在幹嘛?”
一棵光溜溜什麽也沒有的老樹,三個馴獸師圍着樹一臉狂熱的轉啊轉。
“啤酒,嘿嘿……”
“別跟我搶,都是我的~”
桑迪覺得哪裏不妙,他猛地回頭看向不遠處關押猛獸的囚籠。
籠門虛掩着,一把掀開鐵欄杆,裏頭黑漆漆的什麽也沒有,地上的稻草顯示之前這裏還躺着個人。
桑迪一下子就酒醒了,他沖出去一巴掌把還圍着樹打轉的三個男人拍醒。
“蠢貨,那匹半人馬呢!!!”
三人滿臉迷糊,完全沒反應過來:“什、什麽……?”
所有人面面相觑,這時有名雜耍演員從遠處跑過來,一邊跑大喊着:“團長不好了,那些傭工,他們的篷車空了——!”
……
二十多名少年互相攙扶着往馬戲團入口處跑去,他們的行李少的可憐,只有幾個包裹而已。
幾個行動不便的被同伴背在背上,所有人咬緊牙關沒發出一點聲音。
借着漆黑夜色的掩映,一行人安全到達門邊。哲羅姆揚起前蹄,一腳将馬戲團的大門踹飛,霎時木頭斷開、碎屑崩裂。
元菱開了天眼,看到纏繞在入口處的光圈依然運轉,并沒有因為大門碎裂而消失。
“确實是個困陣,施法者是讓入陣的人無法踏出一步。”
聽到她這麽說,阿南等人都露出絕望的表情。
他們嘴唇發白,可以料想被發現後會遭受怎樣的毆打。
元菱緩緩拔出飛劍,她眼眸發亮。
“可惜,只是入門級的。”
每一名修真者在修煉過程中都要學習基礎的陣法、符箓、丹藥、煉器知識,上清道作為大宗門,對精英弟子的教導自然也是全面而深入的。
馬戲團的魔法陣對阿南等人來說也許無解,也許是不可抗力神一樣的壁壘,普通人只能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但在門門課都評【優】的元菱面前……
它幾乎等于不存在。
落雪飛花劍的劍尖輕輕點在陣眼上,伴随少女閉眼默念咒訣。
“震離坎兌,翊贊扶将;乾坤艮巽,虎伏龍翔;”
“牽牛織女,化成河江;追我者死,捕我者亡!*”
最後一個字落下的時候,仿佛那道聲音也落在了他們心上。
阿南呼吸一窒,他看到那名美得像神明的大人站在外頭朝他伸手:“來。”
臨到頭,他卻不敢動了。
仿佛踏出那一步,這夢就要碎了。
“阿南……”背上的盧修斯哥哥不知道何時醒來了,他輕輕拍拍他的肩膀,似乎在鼓勵。
羊角少年深呼吸一口氣,帶着身後的少年們緩緩往前走。
他穿着破布鞋的腳擡起,只遲疑了一秒鐘,緩緩落在地上。這一步,幾乎用盡他全部的力氣了。
圓圈封鎖一切,走出便是重生。
離開馬戲團範圍的時候,那一刻所有少年忽然爆發出壓抑的哭聲。
“我們真的……真的逃出來了!”
阿南腿一軟,還是哲羅姆扶住了他。
“盡快離開吧。”元菱從袖中拿出一張折起來的黃符,“這是隐匿符,拿着它,馬戲團就不會找到你們。”
“往南走,穿過白花草原去找石板村,在魔獸森林裏有人類的村落,那裏很安全,你們可以去投奔伊麗絲奶奶。”
所有少年面面相觑,從彼此臉上都看到了不知所措。
阿南擡起一張滿是淚痕的臉:“大人,謝謝您,我們不知道怎樣回報您……請告訴我您的名字!”
哲羅姆和巴頓都看過來。
元菱歪了歪頭:“正道修士,當以救死扶傷為己任,換成另外任何一位修真弟子都會如此,不必言謝。”
阿南不懂她口中的‘修真弟子’到底是什麽身份,但情況不允許他繼續問了。
身後亮起了火把的光,馴獸師們已經追上來了。
“喂!臭小子你們要去哪!”
“快把他們給我追回來!傭工要逃跑了!”
“他們怎麽出去的?!”
眼睜睜看到少年們逃走的背影,男人們舉着武器想要追,但不等他們靠近,一只巨大的灰狼忽然從牆後躍了出來。
“嗷嗷嗷!”
它力大無窮,一爪子就将最前頭的兩人拍翻。血盆大口裏尖牙冒着寒光,似乎一口就能咬下一人的頭。呼出的野獸氣息叫後面的所有人望而卻步。
他們推推搡搡不敢往前。
遠處忽然傳來一聲呼喚,那巨狼耳朵動了動,朝他們兇猛呲牙,轉身飛快跑走了。
夜晚昏暗的月光下,他們就只看到一個高大的四蹄動物迅速跑離,背上好像馱着什麽人。
“是那個半人馬!!”
“該死的,果然是他放走了傭工們!”
一名男人皺眉:“可剛才好像有女人的聲音。”
旁邊的人一臉神經病地看着他:“怎麽可能!罪魁禍首我們都看見了,是巨狼和半人馬!”
那男人撓了撓頭:“真的是我聽錯了嗎?”
此刻傭工少年們全都沒了蹤影,巨狼和人馬也完全追不上,一群馴獸師站在原地不知道該怎麽辦。
桑迪眉頭緊皺正在想辦法,忽然又有人跑過來。
“不好了團長,後面的籠子破了一個大洞,所有的動物都跑了!”
他聲音一下子飙了高音:“什麽!!!”
鞑靼城的夜晚從沒這麽熱鬧過。
屋檐上、樹梢上,鹦鹉和鴿子呼啦啦振翅亂飛。
嘴上套着枷鎖的大老虎伏在房頂上和底下的馴獸師對峙,甚至一腳抓傷了好幾個人。
一群猴子攀着大樹很快逃到了人們追不上的地方。
富有靈性的馬匹和大象狂奔着往城外去,它們從未這樣自由過。
而少年們躲在小巷的死胡同裏,等明天天一亮混出城去。
奇跡般的,他們拿着那枚黃紙,馬戲團真就沒有往這邊搜過來。
阿南跪在地上望着星空,雙手握拳祈禱。
是神明啊,是她聽到了他們的願望。
作者有話要說:
*道家四十九陣咒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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