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蝴蝶雨
元菱盤膝坐在草地上, 和面前的黑發少年大眼瞪小眼。
他們身處一片寂靜的果林,這是個在鞑靼城邊緣的農場,沒什麽人打擾,很适合修煉。
元菱手裏捏了本基礎法訣, 有些恍惚:
她自己也才十六歲, 築基中期, 這個修為只能算剛剛步入大道, 沒有資格教導弟子。現在沒有宗門相助,怎麽教一個和她差不多大的男孩呢?
看着面前乖乖坐着的少年充滿‘求知欲’的目光,她忽然覺得母性的擔子在閃光。
元菱咳嗽一聲:“我雖然僅比你年長幾歲,但修真資歷卻比你深的多。道家仙法源遠流長,你當虛心聽從教誨,日日刻苦修行才是。”
少年态度很好:“我知道的, 姐姐。”
元菱滿意地點點頭,翻開冊子開始講課。
“雖然你無法拜入我上清道,但此《養神訣》亦是流傳于修真大陸百萬年的通俗道法, 廣為人知, 道理精妙高深。”
“*道法有雲:神為心所主, 養神必先養心。心靜則神安,心動則神疲……”
清風拂過,樹葉婆娑作響。少女的聲線漸漸和這春色、風聲融為一體。
陽光穿過葉片落在她臉上,肌膚幾乎白到發光。
寒冬散去, 身邊的草地從淺色漸漸換成濃綠,葉片間夾雜盛開着幾朵小野花。有蝴蝶飛過她的身側,似乎不想驚擾此刻的寧靜, 連扇動翅膀都格外溫柔。
元菱熱衷學習,這本《養神訣》在煉氣期時她已看過不下十遍, 如今為他人講課,換了一種思路竟然亦有些許收獲。
她講完薄薄一本法訣,閉着眼感悟無上玄妙。
睜開眼時,見愛格伯特沒坐在原地,他兩只手按在草地上,上半身朝她的方向前傾,姿勢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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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菱:“……你在做什麽?”
少年沉默着翻開手,他掌心裏躺着一只粉白色蝴蝶,纖弱的觸角微微彎曲,巨大的翅膀薄如紙片,像雪花脆弱又美麗。
“剛才它飛到了你衣袖上,我捉住了。”
又是一個靜不下心來的孩子……
元菱裝出一副老先生的架勢:“授課時不可分神,剛才說的可都記住了?”
“你一直看着我做什麽?”
愛格伯特垂下眼:“記住了。”
他示意了一下手心的蝴蝶,“你想要它嗎?”
元菱搖搖頭。
于是愛格伯特将手伸高,粉色的蝴蝶從少年掌心努力舒展翅膀,一陣風吹來,它好像一片花瓣被風吹起。
剎那間,從樹林裏忽然飛出無數蝴蝶,它們盤旋在半空,像片片粉色花雨随着陽光灑落。
如此浪漫的美景,元菱終究還是沒忍住伸出手,她下意識想接住一片,卻發現這花瓣是活的,微微用力就從她指尖逃脫。
透過紛亂的蝴蝶翅膀,元菱看到面前少年的目光,紅色眼眸專注平靜。
他似乎說了什麽,但她只聽到風吹響樹葉的聲音。
回去的時候已經是一個時辰以後了。
走進市集大街,路上的行人、車輛也多了起來,摩肩接踵絡繹不絕。
元菱臉上發熱,她剛才沒忍住也抓蝴蝶玩了,現在想想這舉動實在是丢了身為前輩的面子。
小徒弟該怎麽看她!
于是只能抓緊一切時間諄諄教導:“你既踏入了修真大道,便要時刻謹記弘揚道法、懲惡揚善,不要貪圖玩樂……”
少年一直走在她身邊,沉默着用身體替她隔開過于密集的人群。
忽然後方傳來車輪滾動的聲音,電光火石間,愛格伯特一把拉住她手腕,“小心。”
元菱感覺身體一斜,往旁邊人身上撞去。
離她只有十幾公分的地方,一輛坐着許多人的馬車跌跌撞撞駛過,一路驚吓到許多路人。
那車輪和車轅上都有鐵皮包裹,想來如果被剮蹭一下,估計會受不輕的傷。
元菱扶着身邊人的胳膊站穩,拍了拍衣服:“謝謝。”
“沒關系。”
突如其來的馬車迅速駛離了,愛格伯特往前看去,正好對上那車上的人回望的眼神。沒撞到人,他們似乎還有些失望。
愛格伯特回頭看了眼元菱背在肩上鼓鼓囊囊的包裹,換了一邊,選擇走在她外側。
鞑靼城的集市和任何一個人類聚居地一樣,充斥着生活的氣息。每一個人都拼盡全力活着,不管他們是什麽種族。
元菱停在一個攤子前,上面擺着不少新鮮的蔬菜:“哲羅姆很喜歡甜菜根,帶一些回去吧。”
她的臉和手都藏在鬥篷下面,但是攤主聽見了她的聲音。
這個年輕的男人眼睛一亮,低頭悄悄望向面前人兜帽下的臉,然而他只能看到元菱露出來的下巴尖,白的發光。
鞑靼城的女性占比要比精靈族還要低,更別提被兄弟家長們重重保護起來的女孩子了,她們幾乎不可能到這混亂的外城來。
攤主激動地抓起一把蔬菜手腳并用遞過去:“小姐,這個送給您了,不要、不要錢!”
但是他的一腔好意沒有被人接納,元菱摸了兩個銅幣出來放在攤子上,搖頭:“公平買賣、天經地義,您的好意在下心領了。”
她轉過身,愛格伯特已經在旁邊等着了,他很自覺地主動提起東西,等着元菱一起離開。
直到兩人走向下一個攤子,男人還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發呆。
愛格伯特左手提着一大兜子菜,看起來毫不費力,始終寸步不離走在元菱身邊。
整理過儀容的他可謂絕世美少年,卷曲的黑發散在腦後,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和完美的下颌線。即使只是穿着件十銅幣買來的普通麻衣,也能吸引無數人的目光。
許多路過的男人下意識看向他,在發現這是個和他們一樣的雄性後又不感興趣地別開臉。
元菱覺得這些人臉上寫滿了:失望。
鞑靼城的人口大約五萬,但女性比例遠沒有精靈部族來的高。路上的小孩子很多,大多光着腳到處亂跑,年紀大的已經學會照顧弟弟們,他們都是繁衍樹繁育出的孩子。
“快看快看,那有一位漂亮的小姐!”
“在哪裏??”
有幾個流着鼻涕的小屁孩在面前狂奔跑過,元菱下意識看過去,見人群擁擠成一片,最前方被人為分開一個真空圈,周圍密密麻麻擠滿了人,正緩緩朝這邊移動。
連年紀尚幼的孩子都知道跑過去圍觀,人群裏不住響起各種贊美之詞。
“是魔法師學徒小姐!她太美了!”
“她的頭發就像紅酒。”銥驊
踮起腳,元菱看到一名年輕的人類女性從街上走過,她穿着身深紫色的魔法師學徒袍子,身邊還跟着兩名銀铠騎士,幾乎萬人矚目。
魔法師女性紅發棕眼、五官高挑,完全就是西方人審美裏的典型代表。元菱知道這個世界的人們對于魔法和女性十分追求,她卻一次次刷新認識。
到現在這麽久了她依然不習慣這樣的普遍性狂熱。
想着,元菱把鬥篷拉得更低一點,連手指尖也藏在衣袖裏。
所有人都在向魔法師女性那邊擠,只期待能遠遠看上一眼。
這些人流裏只有一個人逆着方向走。
愛格伯特拎着她買的東西,一動不動站在身邊,用高瘦的身體替她擋住瘋狂的人流。他不僅一點反應也沒有,表情甚至還有點煩。
元菱:……
身為年長了兩歲的姐姐,她醞釀了下還是委婉道:“愛格,雖說我們修真弟子應當積極修煉,但愛美之心實屬人之常情,并不是要你斬斷凡思。”
就算是修士,也有不少有情人結成道侶、終成眷屬的。只是因為自己的師尊是個獨身女修士,元菱從未考慮過這個罷了。
少年歪頭,好像沒聽懂的模樣。
元菱握拳,咳嗽一聲壓低聲音:“咳,愛格你确定自己正常嗎?……我是說身體層面。”
紅眼少年一愣,臉上多了一絲笑意。
“我确定我很正常。”
他一字一頓,“姐、姐。”
【如果走過的換成你,我不會有一絲猶豫。】
拎着菜回到旅館,元菱從巴頓那裏聽說附近的村子有夜魔的消息,他們打算出去尋找線索。
因為‘未成年’的關系,愛格伯特被要求留在房間裏。
哲羅姆一蹦一跳,活潑地甩着尾巴:“小姐,您可以騎在我身上,四條腿跑的比較快!”
巴頓将他踹開:“你走開一點,沒人打算騎你。”
元菱:“其實我可以自己禦劍……”
看到他們和諧的背影,愛格伯特覺得很不高興。
他站在窗邊,看那兩名身材高大的雄性将少女夾在中間,他們的氣味訊息那麽堂而皇之,幾乎路人皆知了。
他緊緊抿着唇。
玻璃上倒映出一個少年的身影。
——而他的外表,還是個半大孩子。
愛格伯特垂下眼,紅色光芒在眸中一閃而過,他需要快點‘長大’。
寂靜的房間裏陽光漸漸黯淡,最後變得昏黃不可見。
從各個角落的陰影處,仿佛凝膠一樣,滲出一灘灘漆黑的液體。那些液體不停地蠕動,然後迅速拔高,變幻出類人的形态。
黑色液體聚攏成兩個戴着鹿角面的高級屬魔。
他們緩緩跪倒在地,恭敬俯首:“陛下,阿甲和阿乙在這裏,聽候您的調遣。”
愛格伯特沒有回頭,“情況怎麽樣?”
“從白花草原離開的夜魔大軍沒有往鞑靼城來,反而襲擊了西邊的鳳蘭城和周圍的二十多個村子,距離這裏大約五百裏。”屬魔說。
“而且它們還在繼續前進。”
“太近了……”愛格伯特沉吟,“繼續監視行蹤,随時彙報。”
“是。”
阿甲雙手托着什麽呈上:“陛下,這是一只低等魔族在白花草原撿到的。”
愛格伯特一愣,将東西握在了手心。
那是一截紅繩,像是女孩子會用的飾品。
不是什麽名貴的東西,但上面滿滿纏繞着的都是一個人的氣息,似乎還浸染了她的喜怒哀樂。
他低下頭,閉着眼将紅繩抵住下唇。
小小的女孩梳着圓溜溜的發髻,在草叢裏追逐蝴蝶。
再大一些,她在山崖頂端紮馬步,因為疲憊熬得眼睛通紅;
蛻變成少女以後,劍林就是她最常呆的地方。從青蔥欲滴到紅葉紛飛,舞劍的身影從未停下。
每一個片段都好像陳釀佳釀一樣美麗,又好像出現在他的夢裏的泡沫,難辨真假。
愛格伯特覺得這一小截紅繩價值千金。
元菱三人離開後,一小撥人趁着黃昏,靠近了這間普通的小旅館。
如果仔細辨別就會發現他們是白天那波縱馬傷人的惡徒。
一名男人小聲問:“有沒有人在家?”
“沒有,我親眼盯着他們出去的,現在房裏只剩下一個小鬼頭,他們住了那麽久旅館肯定很有錢!”
男人挑眉:“那小鬼多大?”
手下回憶:“大概十四五歲,又白又瘦的,老大一只手可以幹翻三個!”
男人哼了聲,在心裏完全沒當回事:“走,殺了他搶錢!”
強盜們很快行動,他們熟練地劈暈在櫃臺打瞌睡的老板,拿着武器蹬蹬瞪沖上了二樓。
沒有聽到門內的動靜,為首的男人一下子踹開門:“把錢交出來!饒……”
話未說完,他忽然發現面前不是手下說的‘瘦弱纖弱’的十四歲少年。
有三個黑漆漆的家夥站在窗邊,聽見動靜,他們回過頭來,閃着紅光的眼睛看死人一樣望着他。先不說人類的五官,甚至連人形都是液态模糊的。
男人後退半步瞪大眼,“啊啊啊!”他身後的其他強盜也瘋了一樣往後跑。
“救命!救——”
他們的聲音戛然而止。
房間很快恢複了寂靜。
作者有話要說:
*《養神訣》
魔王的老對手精靈要來了。
現在四缺一,阿布你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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