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我很乖的

洛翎萬萬沒想到葉簡不是嫌棄他年紀小，而是嫌棄他年紀大！

可是他哪裏大了，他明明破殼還沒幾年，就是在蛋裏待得久了點而已……

洛翎耳鳍耷拉下來，委委屈屈的：“可是，人魚六十歲才成年，我的歲數一點也不算大。”

葉簡：“那……那你不也活了五十多年？還挺長的。”

洛翎與他對視，意識到葉簡好像并不清楚他們人魚的事情：“我之前都待在蛋裏呀。”

他給葉簡比比劃劃：“人魚要在蛋裏待很長時間，我也是五十歲那年才破殼出來的。”

葉簡驚訝。

原來這條小人魚之前還是一顆蛋？

……有點可愛。

“好叭，”葉簡道，“對不起，我錯怪你了。”

洛翎小聲道：“沒關系，我又不會生葉簡的氣。”

葉簡雙臂交疊放在魚缸邊緣：“所以還有兩年，你就成年了？”

洛翎點點頭，還有點小得意：“等我成年，力量也會覺醒，而且我會長得很高，比葉簡還高！”

葉簡嘴角微彎：“可是你現在小小的，一點也不像要成年的樣子。”

洛翎：“……”

他又埋進水裏了。

Advertisement

其實，關于成年這事，洛翎自己也有點沒底。

人魚的成年期并不只是六十歲這一年，而是在六十歲到七十歲之間。這是一個很長的跨度，大部分人魚都能在六十五歲前成年，但洛翎好像不太一樣。

畢竟，普通的人魚從出生到破殼只要二三十年，只有他是個特例，整整五十年的時間，都是一顆黑漆漆的蛋。

盡管在蛋裏的時候洛翎就能感知到外界，不像其他尚未破殼的人魚那樣無知無覺，但他的成長還是比身邊的族人慢很多。加上現在的他失去最重要的逆鱗，成年也注定更加困難。

浴缸底下冒出一串不成形的泡泡，像是某只小人魚的煩惱。葉簡伸手，輕輕撥弄浴缸裏的水。

洛翎浮出一雙黑沉沉的眼睛，一眨不眨，眼底倒映出葉簡的身影。

葉簡摸摸這只小人魚：“你在蛋裏的時候，會做什麽呢？”

洛翎：“什麽都做不了，一開始我總是在睡覺，後來才逐漸能感受到外界的動靜，聽見一些人和我說話。”

最開始，和他說話的族人都很溫柔。

可當他破殼後，一切就變得不一樣了。

某段回憶被再次觸動，洛翎眼底微冷，一言不發地埋下腦袋。再擡頭時，又是那副乖乖巧巧的模樣。

他不想讓葉簡發現他的這些負面情緒。

葉簡沒有說話。

提到自己的族人時，洛翎總是會陰沉很多。他之前也問過幾次，但洛翎并不願意多說什麽。

葉簡的目光落在洛翎魚尾的傷口間，失去鱗片的淡粉血肉浸泡在水裏，盡管沒有流血，卻殘留着沖刷不去的淡淡血跡。

這只小人魚傷口疼的時候會蔫巴巴地黏着他，平時會因為一根糖葫蘆高興，也會因為能泡在這個小小的浴缸裏而滿足。

明明只是一只無害的小人魚，為什麽那些人要對他做這麽過分的事情？

葉簡想安慰洛翎，不過他知道洛翎不太想聊自己的族人，于是溫和地道：“你沒破殼的時候，肯定是個很好看的蛋。”

洛翎眼睛彎起，有點害羞。

他也覺得他的蛋殼很好看，是純黑色的，沒有一點瑕疵。

人魚一族裏，還沒有過純黑色的蛋呢！

“我把我的蛋殼藏在貝殼床底下了，”洛翎輕紗般的尾鳍微揚，“要是回去後還能找到它，我就送給葉簡！”

葉簡眨眨眼：“可以吃嗎？”

洛翎：“唔……葉簡可以給它穿個孔，做成項鏈或者手鏈。”

他知道在人類世界裏，他們人魚的蛋殼是很珍貴的奢侈品，可以賣很多錢。他也知道自己沒有什麽拿得出手的東西，所以只有竭盡所能地報答葉簡。

葉簡給我糖葫蘆吃，還讓我泡在幹淨的水裏。

洛翎心想。

等我回到海裏後，要把蛋殼和珍珠都送給他。

葉簡會和我回海裏的……對吧？

葉簡聽不見洛翎的心聲，輕輕一笑：“在這之前，還是要盡快帶你找到那片水源。”

他停頓一下，又補充一句：“不過這個世界還有很多我們不知道的事情，等弄清這些事情，我們就去那座s級城市吧。”

洛翎乖乖巧巧地點頭。

葉簡從屋外拖了張凳子，将自己一路收集到的晶石擺在凳子上，和洛翎一起數數。

他們身上的紫色晶石有兩塊，藍色晶石有三塊，白色晶石因為用掉兩塊，目前也有三塊。

其中一塊紫色晶石來自于葉簡今天殺死的那只巨型蜈蚣，據陳嬈所說，那是一頭b級異獸。

異獸是怪物的名字，紫色晶石代表b級異獸。葉簡回憶起自己這一路遇到的異獸強弱，對這些晶石的劃分有了大概的猜測。

按照等級排序的話，紫色優于藍色，最低是白色。同一等級的晶石也有區別，比如同樣都是紫色，但顏色有深淺之分，有些大小還不一樣——這應該和異獸的實力有直接關聯。

也就是說，不同等級的異獸死後凝結而成的晶石顏色不一，哪怕是同等級的異獸，因為實力差距，死後所化的晶石雖然是同一種顏色，也會有品質上的區別。

洛翎很喜歡其中一塊紫色晶石，把它浸在水裏當玩具玩：“所以這幾天裏，我們都沒有遇到b級以上的異獸嗎？”

葉簡：“應該是這樣。”

洛翎輕輕松了一口氣：“我們運氣真好。”

他看得出來，b級異獸對于現在的自己來說十分強大，至少可以輕易地殺死他這只小魚。

然而葉簡比b級異獸更加強大，他們之前遇到的異獸裏，沒有一只能在葉簡手中撐過五分鐘。

葉簡很強，可是這樣的葉簡，為什麽會失憶呢？

洛翎把這個疑惑問了出來。

葉簡：“嗯……要是我知道，現在可能也不會在這裏了。”

他連自己為什麽會在荒野中蘇醒都不知道，而且他隐約感覺自己應該沉睡了很久，直到一群人路過自己身邊，遇到異獸襲擊，他才被驚醒過來。

只是過去這麽些天，他也沒有恢複任何記憶。

一人一魚對視幾秒，葉簡決定跳過這個話題：“不管怎麽樣，這些晶石也夠我們生活一段時間了。”

晶石能夠換錢，僅僅是一塊最低級的白色晶石，就值一百多幣。

洛翎眼睛微亮：“那不是可以買很多糖葫蘆？”

葉簡：“對呀。”

洛翎十分高興。

他今天已經吃過糖葫蘆了，希望明天還能再吃到。

各種顏色的晶石漂浮在水上，像海底亮晶晶的珊瑚貝殼。洛翎往浴缸裏埋了埋，清涼的水流浸泡全身，淡去傷口隐約的疼痛。這條小魚只覺渾身暖洋洋的，舒服地眯起眼睛。

過了幾秒，他擡頭望向葉簡。

“哥哥。”

葉簡：“？”

洛翎滿臉無辜：“我餓了。”

“……”葉簡失笑，“你先休息吧，我出去給你買吃的。”

洛翎一聽這話，立馬伸手拉住葉簡衣角。

葉簡垂眼。

洛翎揪着他的衣角不肯放：“哥哥不要丢下我，我想和哥哥一起去。”

葉簡：唔，現在學會撒嬌的時候喊哥哥了。

他轉身，從浴室外拿來那條小毯子，低頭。

洛翎變小一點，又變小一點。

葉簡用毯子包住洛翎，把這條濕漉漉的小人魚撈了出來。

洛翎裹緊自己的小毯子，搖頭抖了抖發絲間的水珠。

人魚的體溫總是偏涼，而葉簡身上帶着淡淡的暖意，讓他覺得很舒服。

洛翎悄悄把冰涼的小臉埋進葉簡肩膀，軟乎乎的耳鳍輕輕蹭過葉簡臉側。

葉簡低頭，洛翎的耳鳍是半透明的扇形，點綴細碎的寶石般的鱗片，輕薄如黑色絲綢，又像一件精致的藝術品。

葉簡沒忍住輕戳一下洛翎的耳鳍，軟軟的，像戳。

洛翎擡頭看他，又一聲不吭地垂下黑沉沉的眼睛。

給你摸摸。

葉簡：“耳朵可以摸，尾巴不可以嗎？”

洛翎：“……”

洛翎縮進小毯子裏，不肯冒頭了。

葉簡嘴角微彎，抱着這條裝死的小人魚走出房間。

來到一樓時，剛剛睡醒的店老板撐着腦袋，眼珠子跟着洛翎轉。

葉簡默默抱緊洛翎，開口：“可以問一件事嗎？”

店老板：“人魚真的很值錢。”

“……”葉簡只當沒聽見前面的話，道，“不知道你是否聽說過一片水源——”

他不知第幾次說出洛翎關于那片水源的描述。

店老板呆呆地聽完：“啥？什麽玩意？”

葉簡：好吧，這個也不知道。

他告別老板走出旅店，又輕戳一下小毯子。

洛翎從小毯子裏鑽了出來。

葉簡：“說起來，那片水源沒有名字嗎？”

洛翎搖搖頭。

逆鱗對于人魚來說極其重要，丢失的逆鱗無法自然長回，要想恢複的話，只能去尋找那片傳說中可以治愈人魚一切傷口的水源。

可不知是不是傳說太過久遠，他并不清楚那片水源的名字，或者說，那片水源本來就沒有名字。

他只是知道有這麽一片水源，知道自己要去那裏。

洛翎有點心虛，下意識揪住葉簡衣角。他怕葉簡覺得麻煩，會半路丢下自己。

葉簡：“看來還是得多找人問問。”

洛翎聽葉簡語氣平靜，悄悄放了心。

然後一聲不吭地湊過來，耳鳍輕蹭葉簡臉龐。

這是人魚表達好感的方式！

漂亮又軟乎乎的耳鳍蹭過臉龐，微微的癢，葉簡笑着偏頭：“先去買吃的，再去兌換一些晶石吧。”

洛翎：“嗯！”

葉簡擡步，向前走去。

十分鐘後——

葉簡停下腳步。

他們面前是一條岔路口，兩條狹窄又漆黑的小巷交錯，不知通往何方。

洛翎呆呆的：“這裏有吃的嗎？”

“……沒有，”葉簡面無表情，“怎麽出去來着？”

他們住的旅館在小巷深處，進來的時候就七拐八拐，并不好找。

但葉簡當時毫不在意，他覺得自己記性很好，雖然只走過一遍，但他已經對這段路程爛熟于心，十分自信。

然後，他就迷路了。

“嗯……”洛翎努力辨認一下，“先走左邊，再走右邊。”

“真的嗎？”葉簡小聲道，“我怎麽記得是走右邊？”

洛翎：“是左邊。”

一人一魚對視幾秒，葉簡選擇左邊。

三分鐘後，他們成功走出漆黑的小巷，迎接久違的光明。

葉簡如釋重負：“好複雜的路。”

洛翎：“其實還好啦。”

葉簡低頭。

洛翎的眼神單純無辜，并沒有炫耀的意思。

他說的是真的。

葉簡沉默一秒，決定繞開這個話題：“我們還是去買吃的吧。”

洛翎乖乖巧巧地“噢”了一聲。

葉簡不太認路。

他默默記下。

所以，我要多幫他看着。

黃昏的餘晖淡去，夜色暈染天幕，低矮棚戶搭起的集市亮起花花綠綠的燈光，像散漫點綴的細碎星辰。

集市裏的人比下午更多，人聲與食物的香氣混合在一起，葉簡抱着洛翎沒走幾步，注意到洛翎往一個小攤瞄了幾眼。

小攤邊上是一口烤爐，烤爐邊緣擺着一個個圓滾滾、表皮微焦的面包，散發着特殊的麥香。

葉簡：“想吃嗎？”

洛翎點點頭，眼含期待。

葉簡走過去：“可以給我拿兩個嗎。”

面包的價格是一點五幣，比糖葫蘆貴。攤主熟練地用報紙包起一只烤好的面包，先遞給葉簡。

葉簡想給洛翎，洛翎卻搖搖頭：“葉簡先吃吧，你還沒吃過東西呢。”

葉簡：“我不餓，你吃吧。”

這句話是實話。

洛翎會覺得餓，他卻不會。

他從荒野中蘇醒，至今已經過去好幾天，卻從未覺得疲憊與饑渴。

葉簡隐約覺得自己和這只小人魚不太一樣，甚至，他和其他人類也不太一樣。

人類也是會餓，會累的。

洛翎接過熱氣騰騰的面包，先是深深嗅了一下面包的香氣，随即迫不及待地“啊嗚”啃了一口。

“好吃！”

他從小毯子裏漏出來的魚尾尖尖甩來甩去，顯然十分滿足。

攤主用驚奇的目光打量洛翎幾眼：“人魚還會吃面包，真稀奇。”

“不過在我們這裏，人魚賣不出什麽價錢。你可能要去別的城市碰碰運氣。”

洛翎：“？”

葉簡抱緊洛翎：“抱歉，他不賣。”

他接過剩下那只面包，飛快走了。

洛翎氣呼呼地啃面包，面包很香，但是烤面包的人他卻很不喜歡。

葉簡想要安慰這只小人魚，餘光瞥見什麽，停下腳步。

“看，”他道，“你的同族。”

洛翎偏頭，看見一口大大的魚缸。

裏面鋪着水草，還有一群游來游去、呆呆張着嘴巴的腫眼泡小魚。

洛翎：“……”

洛翎悶起小臉：“那才不是我的同族。”

葉簡：“是嗎？”

莫森的人魚好像也是這個樣子，不過他辨認幾秒，發現這群小魚和莫森那條人魚有些不同，體型小了很多，花紋也不一樣，似乎只是普通的魚。

其中一條小魚游過魚缸邊緣，吐出一串圓滾滾的、十分讨喜的泡泡。

葉簡：“诶，它會吐泡泡。”

洛翎：“？”

他大聲叭叭：“我也會！”

“可是，你吐的泡泡不好看。”葉簡道，“都不能連在一起，是破破碎碎的醜泡泡。”

洛翎：“……”

洛翎抓住葉簡的手：“我不要待在這裏了！”

再待下去，葉簡可能就要有別的魚了！

洛翎努力地想要把葉簡拽走，葉簡卻說了聲“等等”：“要給你買幾條小魚作伴嗎？”

他擔心洛翎一個人泡在浴缸裏，會有點孤單和無聊。

洛翎：“？？？”

洛翎顯然誤會了葉簡的意思，他只是知道，葉簡真的要有別的魚了！

別的魚還會吐泡泡，要是有了它們，葉簡可能就不要他了！

這條小人魚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軟乎乎的耳鳍垂落，魚尾蜷縮，顯得十分委屈。

“不要！”他可憐巴巴，又沒什麽底氣地小聲威脅，“要是葉簡把它們買回去，我就，我就吃掉它們！”

葉簡震驚。

原來這條小人魚會吃魚！

“那，”他道，“要買幾條小魚給你吃嗎？”

“……”

洛翎呆呆地望着葉簡，忽然意識到什麽。

葉簡好像，似乎，大概，并不打算抛下他去養其他魚。

之所以想買這些魚，其實是為了他？

洛翎緊繃的弦登時放松，心情一下子上揚，語氣也變得軟乎乎的：“不要，我有面包吃。”

然後拉拉葉簡的手：“哥哥，我們去其他地方好不好？”

葉簡見洛翎确實不想要這些小魚作伴，點點頭：“那好，我們走吧。”

洛翎：“嗯。”

他啃了一口面包，餘光注意着那個賣魚小攤離自己越來越遠，又輕晃一下葉簡的手。

葉簡垂眼。

洛翎仰起小臉，眼巴巴地看着他：“哥哥已經有我了，不準養其他魚。”

“我很乖的，比他們都乖，所以哥哥養我一條就夠了。”

他的魚尾輕晃，語氣軟軟的，像在撒嬌。

那雙眼睛卻黑沉沉的，無聲地鎖住面前這個人，不移分毫。

葉簡沉默幾秒，忽然反應過來，這條小人魚好像誤會了什麽。

……難怪剛才委屈死了，他還奇怪呢。

葉簡不由得失笑：“你在想什麽，我當然不會養其他魚。”

“而且，其他魚也沒你可愛。”

洛翎望見他眼中的笑意，過了幾秒小聲嘟囔：“我也覺得。”

雖然那些醜兮兮的魚比他更會吹泡泡，但他更好看！

……不過，葉簡好像很喜歡看魚吹泡泡。

洛翎想到這裏，莫名有點酸。

“說起來，”葉簡還有些驚奇，“原來你會吃魚。”

他的記憶空白，對人魚并沒有什麽了解，之前看洛翎吃過肉幹，吃過糖葫蘆，吃過面包，還真沒想過這條小人魚會吃魚。

洛翎滿臉無辜：“人魚都是會吃魚的，我在海裏的時候還會抓魚呢。”

他想到那幾條吹泡泡比他厲害的魚，又補充一句：“我抓魚很厲害的，可兇了！”

語氣還有點小驕傲。

葉簡：“兇一個我看看。”

洛翎想了想，沖他呲牙。

“嗷！”

牙齒尖尖！

葉簡：“……噗。”

洛翎：“？”

洛翎：“葉簡笑我！”

“……咳，沒有笑你。”

葉簡在洛翎幽幽怨怨的目光中，一本正經道：“好兇，兇死了。”

話音剛落，他又沒忍住，捂住嘴巴。

洛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