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哥哥不會生氣吧？

深暗的湖底，幽邃無邊。

水聲寂靜，冰冷的水流包裹住葉簡，淹沒意識，時間也仿佛沉寂下來。

萬物靜籁之中，有什麽東西輕碰他的指尖……像是一只小魚。

仿佛黑暗之人突然見到光明，這一刻，葉簡的意識開始回籠。

模糊的視野一點點清晰，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陌生的天花板。

他躺在柔軟的床上，周圍很安靜，似乎沒有其他人。

葉簡輕按眉心，想起身時發現左臂被什麽東西壓住，于是偏頭。

是一只人魚團子。

洛翎蜷縮在他身邊，像是很冷的樣子，緊緊抱住他的左手。冰涼臉龐埋進他的肩膀，孤零零地依偎着他。

葉簡擡起右手，想摸摸這只小人魚——他本以為洛翎已經睡着，誰知這一動，洛翎立馬仰起臉。

他的耳鳍軟趴趴垂落，一副沒什麽精神的樣子。那雙眼睛卻黑沉沉的，窺不見一絲光澤。

葉簡：糟糕。

洛翎的狀态不是很好，他果然讓這條小人魚擔心了。

葉簡的手落在洛翎頭頂，輕輕揉揉，不等洛翎開口便輕車熟路地安慰他：“我沒事，你看，我現在好好的。”

洛翎唇角抿成直線，被葉簡摸摸也沒讓他多高興，而是聲音低沉地道：“葉簡昏迷之前，也和我說你沒事。”

葉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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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簡低頭：“對不起，那是個意外。”

實際上，他也沒想到自己會忽然失去意識，看來吸收別人體內的污染對他來說終究是有負擔的。

這樣的負擔并不算重，僅僅是昏睡一段時間……但他知道，這段時間對于洛翎來說，肯定很煎熬。

這條小人魚眼下黑乎乎的，一看就沒睡好。

葉簡登時有點心疼，道：“你多久沒休息了？”

洛翎不吭聲。

葉簡沖他伸手。

洛翎一聲不吭鑽進他的懷裏，被葉簡用帶着自己體溫的被子裹成一團……片刻後，才小聲地回答：“兩天。”

葉簡：“那，我睡了多少天？”

洛翎：“兩天。”

葉簡輕嘆一口氣。

毫不意外的答案。

“抱歉，讓你擔心那麽久。”他抱緊洛翎，溫聲安慰這只受傷的小人魚，“之後不會這樣了，我保證。”

洛翎依然沒吭聲，臉龐貼着他胸口，尾鳍耷拉下來，一動不動。

像只蔫巴巴的小團子。

葉簡輕拍他的後背，聲音更加和緩：“睡一會吧，我會陪着你的，一直到睜眼都陪着你。”

洛翎搖搖頭，語氣有點小倔強：“我不困。”

葉簡懷裏暖暖的，聲音也清悅好聽……他已經整整兩天沒有感受過這樣的溫度，更沒能聽見這樣的聲音。

這兩天裏，葉簡只是靜靜地躺在他眼前，無論他怎麽呼喊都沒有回應。有時候，他甚至覺得這個人可能永遠不會回應他。

那樣的話……就讓造成這一切的人毀滅。

當時的洛翎心想。

既然帶走葉簡，那群人也別想活下去。

他們不該存在于這個世界上。

葉簡并不清楚這只小人魚心底曾翻湧過怎樣的危險暗流，但他知道現在的洛翎很不安，也不願意休息，于是給他掂掂被角，打算陪着這條小魚。

洛翎安安靜靜地趴在他懷裏，葉簡環顧四周，發現自己并沒有回到酒店，而是躺在一個明亮寬闊的房間裏。

房間很大，僅僅一個卧室就有他們酒店套間的大小，陽光灑落至落地窗下，窗外的花園鮮豔明媚，花團錦簇。

葉簡：“這是哪裏？”

洛翎：“那個人的房子。”

那個人？

葉簡聽着這冷淡如寒霜的語氣，斟酌着道：“你沒把湯不誠他們怎麽樣吧？”

洛翎聞言擡頭，漆黑的眼眸幽幽映出葉簡眉眼。

“哥哥說過不準我吃人，所以我沒有吃。”

這條小人魚明明眼底森冷，語氣卻軟軟乎乎。說完，還沖葉簡露出一個笑容。

“哥哥誇誇我。”

葉簡：“……”

好陰森的笑。

他的小人魚好像壞掉了！

葉簡立馬晃晃洛翎：“不準吃人，也不準變壞。”

洛翎：“我沒有。”

他露出一點委屈的神色，額頭抵在葉簡肩側，聲音低低的：“只要哥哥在我身邊，我都是很乖很乖的。”

“難道哥哥不相信我嗎？”

葉簡：嗯……

洛翎再度仰起臉，一眨不眨地凝視他。

葉簡：“好叭，我相信你，你是條小可愛魚。”

洛翎：“我也覺得。”

他湊過來，用軟乎乎的耳鳍輕蹭葉簡臉龐。

這個動作又乖又黏人，葉簡輕舒一口氣，正想笑着說什麽，就聽見洛翎毫無情緒的聲音：“所以哥哥一定不要離開我身邊，不然，會有人遭殃的。”

葉簡再垂眼。

洛翎眼眸漆黑，深邃無光。

“……”

葉簡擡手，揉揉洛翎的臉。

“知道了，”葉簡道，“都聽你的。”

洛翎的小臉被他揉成一團，睜着黑漆漆的眼睛定定地看了他幾秒，默默抱緊這個人。

葉簡點開通訊手環。

洛翎十分警覺地抓住他的手腕：“哥哥要幹嘛？”

葉簡：“嗯……聯系一下湯不誠，問問現在的情況。”

他想知道湯名被他吸收污染後，是否有所好轉。

洛翎：“啧。”

他立馬把通訊手環摁掉，抱住葉簡的手：“不準哥哥聯系他，你剛剛還答應會陪着我，所以現在不準去找任何人！”

葉簡：“好哦好哦，我不找別人。我就待在這裏，哪也不去。”

洛翎：“也不準他們過來！”

葉簡：“好哦好哦，他們來了我也不開門，把他們趕出去。”

說完，隔着被子抱緊洛翎。

洛翎這才被安撫下來，乖乖地窩在葉簡身邊。

葉簡摸摸他的腦袋，這只小魚挨着他掌心輕蹭兩下，似乎又想起什麽，擡頭。

葉簡知道洛翎有話要問自己：“怎麽啦？”

洛翎：“葉簡在那個人的病床邊，看見了什麽？”

他記得當時葉簡站在湯名身邊，仿佛失去意識，又仿佛在注視着什麽。

這讓洛翎非常在意。

葉簡略一沉吟：“當時……我的眼前出現我經常夢到的湖泊和古樹。古樹腐朽，湖泊倒懸，裏面有一條黑漆漆的小魚——”

話還沒說完，洛翎立馬抓緊葉簡衣角。

“不過！”葉簡話鋒一轉，“那條小魚沒你好看，也沒你可愛！”

洛翎：“……好吧。”

“可是，葉簡怎麽會看見這些？”

葉簡搖搖頭：“我也不知道。”

“也許，那是我的過去。”

他是在接觸到污染時，才看見的這些畫面。

也就是說，過去的他可能的确和污染存在某種關聯，只是他不清楚這份關聯是好是壞，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因為什麽才失去這份記憶。

能夠吸收污染的人……真的是人類嗎？

這樣的他，又有誰能讓他失憶？

一個個問題劃過心頭，葉簡面上不露出分毫，心底卻有些微微的茫然。

他從未像現在這樣覺得自己和其他人格格不入，仿佛一個異類。

葉簡沉默下來，洛翎也默不作聲，安靜注視他。

葉簡很強大，也很特殊，可以說是與衆不同。

和他相比，尚未成年的自己還是太過無力。稍有不注意，就可能讓葉簡被人搶走。

他還記得醫院裏湯不誠那些人的眼神，裏面的情緒令人厭惡。

洛翎輕輕拉住葉簡的手。

幸好，葉簡不會離開他，這是葉簡親口答應過他的。

所以，他只要盯着那些人，保護好葉簡就行。

“不管葉簡的過去是怎麽樣，都沒有關系。”這只小人魚認真地道，“我會陪葉簡找回記憶，所以，葉簡什麽都不用怕。”

葉簡對上洛翎的眼睛，漆黑眸底專注又執着，宛如冬日的陽光直直驅散陰霾，他心底的那些迷茫也淡去一點。

“好呀，”葉簡笑着道，“我不怕，因為你是只可靠的大人魚。”

只要有洛翎在，他就不會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也不用孤零零地面對那些陌生的記憶。

葉簡忽然覺得無比的安定，輕輕呼出一口氣。

洛翎察覺到葉簡的情緒轉變，晃晃尾巴，心情上揚幾分。

葉簡目光随着他晃來晃去的魚尾尖尖游走，若有所思：“其實，每次在夢裏看到那條黑漆漆的小魚時，我都忍不住想到你。”

洛翎：“？”

洛翎一下子變酸：“哥哥是不是覺得它比我好看！”

“不是，”葉簡趕緊解釋，“就是——”

話音未落，又被酸溜溜的洛翎打斷：“難道哥哥過去也養了一只魚，就是那條醜魚？”

這個想法一旦冒出，登時無法剎住。洛翎越想越酸，越想越酸，簡直要原地變成一條酸菜魚。

“我知道了，難怪哥哥老是夢到它，還老是想起它，還……還覺得它比我好看！”

“啪”一聲，這條醋溜小魚的魚尾悶悶拍在床上：“要是那條醜魚回來了，哥哥會不會不要我？”

葉簡：“我——”

話還沒說完，又被洛翎打斷：“我知道哥哥肯定不會不要我，但哥哥可能會花更多的時間去陪它，畢竟它和哥哥分開那麽久，又是哥哥養的第一條魚……”

他的小眼神略帶一點幽怨：“在哥哥心裏，它肯定很重要很重要吧。”

葉簡：“？”

這條小聰明魚在說什麽？

洛翎眼角下垂，聲音低低的：“哥哥陪它也沒關系，我會乖乖的，好好和這條黑漆漆、醜兮兮、根本不會吐泡泡的魚相處。”

“在哥哥陪它的時候，我還會努力練習吹泡泡，給哥哥吹好看的泡泡——對了哥哥，我給你吐泡泡的話，那條醜魚不會生氣吧？”

依然沒有給葉簡說話的機會，洛翎很快又小聲地補上一句：“不過就算它生氣，我也不會和它吵架的。哥哥放心，為了哥哥，我什麽委屈都能受。”

“只要哥哥能想起我，偶爾來看我一眼，我就心滿意足了。”

話音落下，洛翎低下腦袋，耳鳍也軟軟耷拉下來。

整只小魚可可憐憐、委委屈屈，濕漉漉的小眼神偷瞄葉簡一眼。

再偷瞄葉簡一眼。

葉簡：“……”

不對。

他好像忽然……有負罪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