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哥哥睡得還好嗎

一條圓滾滾的小河豚在葉簡掌心滾來滾去，氣呼呼氣呼呼。

葉簡震驚。

小黑球！

他戳戳這只小黑球，小黑球立馬扭過腦袋，只留給他一個氣鼓鼓的背影。

葉簡眼中劃過笑意，道：“好可愛。”

平時這只小人魚也經常氣呼呼、酸溜溜，有時候還會鼓起腮幫子。

和現在一樣可愛！

小黑球聽見葉簡誇自己，停頓一下，慢吞吞轉過來。

葉簡笑眯眯地道：“黑漆漆的也很好看，雖然像顆小煤球，但你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小煤球！”

小黑球：“……”

也許是被葉簡這話安慰到一點點，小黑球慢吞吞洩氣，又變回一條纖細的小黑魚。

不生氣了。

開始挨着葉簡指尖輕蹭。

這只小魚冰冰涼涼的，蹭在指尖柔柔軟軟，葉簡微微收攏五指，道：“說起來，這是你小時候的樣子嗎？”

小魚搖搖腦袋：才不是呢，我小時候可白了！

“哦——”葉簡道，“我剛剛還在想，你小時候要是這樣，說明你不是白蛋，而是一顆黑漆漆的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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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魚十分可疑地沉默幾秒，在葉簡手掌上兜圈圈，當做無事發生。

葉簡發現這條小魚好像沒有變回人魚的意思，猜測他應該是和剛才一樣受到影響，暫時變不回去。

不過，葉簡還有些奇怪：“為什麽你會變成這麽小一條？”

小魚又搖搖腦袋，同樣表示自己不知道。

要是他知道，現在才不會是這個樣子。

葉簡：“好吧。”

之前那個幻境裏，洛翎從大人魚變成小人魚，相當于從成年退回少年。而在這個幻境裏，洛翎應該是從少年退回幼年……可這條小魚剛才也說，他幼年期并不是這個模樣。

難道，這是洛翎在蛋裏的樣子？

還是說，是更早以前，洛翎尚未出生、尚未被神明賜予于人魚一族的模樣……

葉簡将這些想法說出，小魚聽完，呆呆地一動不動。

葉簡：咦，是不是變小了，所以不太聰明？

他笑着摸摸這只小魚：“那，我們回去再讨論這些事情吧。”

幸運的是，他倒是沒有被神明的力量影響，從青年變回少年。

……難道是因為他本來就沒有少年期？

葉簡思忖着，擡頭環顧四周。

剛才他并沒有第一時間檢測周圍情況，一是因為洛翎的狀态異常，二是附近暫時沒有危險，他可以先觀察掌心裏這條小魚。

不管怎麽樣，洛翎在他這裏都是最重要的。

黑暗而冰冷的海水無聲流淌，往上不見天日，往下的遙遠深海則浮現些許微光。

葉簡詢問洛翎：“這是你的海域嗎？”

小魚搖搖腦袋。

葉簡：“哦——”

也就是說，這裏并不是真實的深海，而是另一片獨立于現實的幻境。

剛才那片幻境的确被洛翎打破，只是轉眼間，他們又被拉入這個新的幻境。

幻境一個接着一個，但神明留下這份力量，到底出自什麽目的？

葉簡一時有些無法理解那位神明的想法，目光從上方緩緩移至腳下，又落回洛翎身上：“你覺得，我們應該先去哪裏？”

小魚腦袋朝下，示意下面。

葉簡停頓一秒，小聲道：“我覺得是上面。”

小魚睜着紅寶石般的小眼睛與他對視，晃晃尾巴。

好吧，哥哥說上面就是上面。

葉簡彎起眼睛：“真好。”

于是兩人開始向上方游去，試圖游出這片深海。

——二十分鐘後，葉簡面無表情，調轉方向。

上面是死路。

深海并非沒有邊際，他們還沒來得及見到陽光就被一道透明結界無情阻隔，斷絕浮上海面的可能。

葉簡：“那個神明好過分，幻境還要弄條分叉路。”

小魚：我就說是下面嘛，哥哥還不信。

——不過，當葉簡投來目光時，這條小魚立刻深以為然地點點腦袋，一副“哥哥說得對”的乖巧模樣。

葉簡：小機靈魚。

深海下方并不是全然的黑暗，隐約有微光浮出。

葉簡追尋那微光，一點點深入海淵之下。兩側的海域越來越幽深，微光也越來越稀薄，到最後，只有碎末的光星。

葉簡：“應該快到了。”

小魚擺擺尾巴，他有預感，這是最後的幻境，只要能打破這裏，他就可以變回原來的模樣。

不過，正常狀态下的他也不能像現在這樣，這麽……角度新奇地黏着葉簡。

這條小魚的腦袋埋在葉簡指間，過了幾秒，忽然悄悄往他袖口裏鑽。

葉簡：“？”

他捏着這條小魚尾巴，把它拎出來：“你幹嘛？”

小魚無辜地在他指間扭來扭去，表示自己什麽也不幹。

葉簡：才不信，你是小壞魚。

此時，周圍已經是接近海底的深暗之地，他捧着這條小魚，微微眯起眼睛，略有點艱難地尋找那些細碎如米粒的光點。

下一秒，葉簡原本漂浮于海水中的雙足忽然觸碰地面，意識到自己已經來到深海之底。

引路的光點，似乎很快就要消失。

然而，就在最後一點微光即将被黑暗吞噬之際，一團模糊的光暈自大海至深處浮現，微微照亮周邊的黑暗。

這團光芒出現得太過突兀，乍然刺入已經習慣黑暗的視野之內，葉簡和洛翎同時閉眼。

——再睜眼時，光芒無聲湧動，變化形狀，隐約勾勒出一個人的輪廓。

那是一個被籠罩在光芒裏的“人”。

“人”自深海之底誕生，無聲無息，沒有面容，只是微微偏頭，輕輕轉向葉簡和洛翎這邊。

葉簡擡起另一只手護住掌中的小魚，對上那個“人”并不存在的視線。

短暫的無聲中，葉簡似乎意識到什麽，開口：“你是神明嗎？”

光芒裏的“人”并未回答他。

葉簡沉思一秒：“就算不是神明，你應該也是這片幻境的主人。”

“我們誤入這裏，并沒有冒犯的意思，可以讓我們離開嗎？”

光芒裏的“人”依然一言不發。

掌心裏的小魚輕動，似乎很想冒出頭。葉簡不動聲色，摁住這條小魚。

他向那個“人”走出一步，再次開口：“你——”

話音未落，異變突生！

光芒之上，星星點點的黑色斑點湧現，如白紙間濺落的黑墨，并且以肉眼可見的迅速蔓延。

剛才還被光芒籠罩之“人”此刻就像是身陷淤泥之中，被越來越多的黑暗飛快吞沒——黑暗纏身，這個“人”真的變成一灘淤泥，無聲坍塌于深海之淵。

一股從未有過的悲傷突然湧起，攥住葉簡心神。

從深海裏的光芒被黑暗吞沒、再到消散，不過短短幾個眨眼之間。

他甚至沒有反應過來，那個靜靜凝望他的“人”已從他面前消失不見。

掌心裏的小魚不知外面的動靜，只是察覺到葉簡手指攥緊，腦袋抵住他的指尖磨蹭兩下。

葉簡沒有說話，心髒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痛，此刻的他根本說不出來話。

如果剛才是神明的誕生，那麽現在……也許就是神明的隕落。

這片深海的幻境，記錄着神明生與死的過程。

眼前忽然有些眩暈，葉簡閉上眼睛，額角又開始尖銳地疼。

原來這個世界，已經不存在神明。

那麽，神明消亡之後……會發生什麽？

這個悲傷的想法剛剛落下，空間驟然震動，原本的平靜被瞬間打破。

光芒消散之地，淤泥般的黑暗大片大片湧出，海水劇烈沸騰，仿佛深海的火山噴發，掀起海底末日。

這片幻境，似乎很快就要自行崩塌。

手掌裏的小魚飛快打轉，提醒着葉簡快點離開。只是葉簡身形剛動，就不受控制地趔趄一下。

大腦仿佛被鈍斧劈砍，頭痛欲裂。他想要擡手，但手臂還沒擡起一半，又輕輕落下。

全身的力氣飛快流走，意識仿佛要随着這道幻境一起消散。葉簡眸光渙散，恍惚的視野裏，那道不斷湧出黑暗的海底裂開巨口，從裏面緩緩生長出流淌熒光的樹根。

樹根密密麻麻交錯，向深海四方蔓延。

葉簡覺得這一幕很眼熟。

冰封的記憶突兀地被撬動一角，他的腦海裏清晰地閃過三個字。

大污染。

神明隕落之後，力量散落大地，大污染爆發。

這個想法落定的那一刻，深海上方驟然綻現光明。幻境終于支撐不住地裂開一角，露出一道連接現實的出口。

葉簡失去力氣的手指輕動，一只小魚從掌心裏游出，焦急地圍着他轉圈圈。

出口遠在上方，幻境內部卻飛速在崩塌。他們身處這片幻境的最底層，周圍很快就要覆滅。如果不立刻趕到出口……也許他們将永遠留在這裏，再也無法離開。

小魚努力地咬住葉簡衣角，想将葉簡拖到出口。可他的力氣太小，根本起不到絲毫作用。

——盡管如此，這只小魚也沒有放棄的意思，依然緊緊咬着葉簡衣角，不肯松開。

葉簡從劇痛中回神，眼底失焦，視野昏暗。他勉強睜開眼睛，數秒後，才辨認出身邊的洛翎。

盡管意識已經渙散到難以凝聚，但望着這只小魚，他的心底依然浮出一道清晰的念頭。

他走不出去了。

但是，他的小人魚不能留在這裏……不能被他拖累，葬身于幻境之中。

葉簡慢慢擡手，指尖如被蟲蟻啃噬，疼痛鑽心。他的神情不變，指尖輕碰小魚腦袋。

小魚還以為他恢複清醒，高興地松口，沖他擺擺尾巴。

葉簡輕輕抓住這只小魚。

下一秒，他用盡最後一點力氣丢出小魚，将他丢向唯一的光明之地。

洛翎：“……”

這條黑漆漆的小魚尚未來得及掙紮，身影便被光明吞沒，轉眼不見。

葉簡輕舒一口氣，僅剩的意識終于難以支撐，無法挽留地潰散。

他阖上眼睛，如一片輕雪，無聲無息地沉入黑暗的淤泥之中。

……

葉簡好像做了一場長長的舊夢，夢中是無邊無際的黑暗，沒有盡頭。

忽然間，一道微光綻放，他擡手輕觸光芒，指尖微暖，周圍的黑暗猝然坍塌。

葉簡睜開眼睛。

身下是柔軟如雲的被褥，視線觸及的上方，是陌生的宮殿穹頂。

……這是哪裏？

另一片幻境？

額角不再疼痛，意識也恢複清晰。葉簡支撐着想要坐起，卻在擡手時發現手腕沉重，難以擡起。

他仰首。

冰冷的黑色鎖鏈，鎖在他蒼白手腕間。

葉簡：“？”

什麽東西？

他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什麽，大床一側微微一沉，有誰在他身邊坐下，緩緩靠近他。

葉簡回頭。

洛翎沉默地望着他。

葉簡不明所以，沖他眨眨眼：“你……”

話音未落，洛翎冰涼的手掌覆在葉簡唇間，堵住他剩下的話。

葉簡：“唔唔？”

“哥哥。”

銀發紅瞳的大人魚俯身壓下，語氣似乎依然如往常親昵，那雙紅寶石般的眸底卻冰冷暗沉，倒映不出一絲光澤。

“睡得還好嗎？”

咔嚓。

手腕間的鎖鏈，被輕輕撥動一下。

葉簡：“……”

糟糕。

這只芝麻湯圓……好像漏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