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帶球跑

“如果……我要哥哥呢？”

低沉微涼的嗓音落下，葉簡有些震驚。

洛翎等待幾秒，卻只等到葉簡驚訝的神色，眼眸微暗，落在葉簡腰間的手臂輕動……然後就聽見這個人不可思議的話：“你要吃掉我？”

洛翎：“？”

“不行，”葉簡道，“不可以吃人哦，不然你就是一條壞魚。”

洛翎：“……”

洛翎與葉簡對視。

葉簡不明所以地摸摸他。

洛翎拉住葉簡的手，數秒後輕吸一口氣，認真地道：“我喜歡葉簡。”

“知道呀，這個你上次不是說過嗎？”葉簡溫和道，“我也喜歡你。”

洛翎：“……”

葉簡發現自己面前這只銀發紅瞳的大人魚忽然蔫了。

蔫巴巴地垮下來，埋在他身上，一動不動。

葉簡：咦？

一時間，他分不清洛翎是心情不好還是傷口變疼，思索幾秒，覺得應該是後者。

他記得之前洛翎說過，自己傷口發作的時候，會不受控制地攻擊別人。

他并不怕洛翎攻擊他，但是，吃人是不行的！

這只大人魚應該做一只好人魚，而不是壞壞的吃人魚。

葉簡手指埋入洛翎發間，霜雪般的銀發纏繞于他的指間，他的嗓音愈發和緩：“雖然不能吃人，但可以吃糖葫蘆。所以你要糖葫蘆嘛？”

洛翎有幾秒沒吭聲，片刻後，才從葉簡肩窩裏傳出悶悶的聲音：“不要。”

葉簡：“那，你的傷口怎麽辦？難道要這樣硬熬下去嗎？”

洛翎：“不疼……哥哥不用管我。”

失去逆鱗的地方很疼，仿佛被尖針一根根刺入，血肉模糊地攪動，又被利刀一片片削下……這樣的疼痛他已經忍耐五年，早已習慣。

只是，伴随疼痛而來的還有控制不住翻湧的暴戾與怒火。理智被不斷侵蝕，人魚骨子裏屬于異獸的本能被強行激發擴大。有那麽幾個瞬間，他甚至想破壞周圍的一切、毀滅這個世界。

如果葉簡沒有回到他身邊，那麽他遲早會失控，徹底變成一只恐怖的怪物，掀起吞噬世界的巨浪。

——但是現在，鼻息間滿是葉簡清寧好聞的氣息，臂彎擁滿這個人的溫暖……陰沉的人魚之王克制下一切破壞的沖動，沉默地、依賴地圈住這個人。

他眸中的血光依然沒有收斂，于黑暗中流淌閃爍，似乎随時會沖破那道危險的邊線。

洛翎眼簾微垂，低聲道：“哥哥。”

葉簡立刻回應：“怎麽啦？”

洛翎偏頭，腦袋輕輕抵上他：“想要哥哥摸摸我。”

葉簡：“好哦。”

他的手指還埋在洛翎發間，聽到這句話，指間微動，一下一下、溫柔地順着撫摸。

給這只大人魚順毛。

落在頭頂的掌心溫暖，帶着柔和的力度。和葉簡給他的親昵相比，疼痛都可以被忽視。

洛翎心底的暴虐躁動短暫地平息幾分，世界緩緩褪去色彩，只有身邊這個人無比明晰。

他阖上眼，靜靜地擁緊葉簡。

葉簡對他而言，是他的藥、是勒住他的鎖鏈、也是他的一切。

可是……葉簡并不理解他的感情。

初遇時，他還是一只剛剛來到人類世界的小人魚，對周圍的一切都懵懂無知。那時的他就發現，葉簡和他一樣——甚至對于這個世界，葉簡比他還一無所知。

葉簡就像一張白紙，是全然的空白。

五年前，他好不容易才将這張白紙染上一點自己的顏色，然而五年之後的重逢……當他第一眼望見葉簡的眼眸，就知道自己望見的是一片澄澈而空白的湖。

洛翎眉頭不易察覺地微微擰起。

葉簡不了解這個世界，當然也無法理解活着的事物之間的感情。

葉簡早已忘記他們曾經的初遇、相處、一點一滴的細節，當然也無法明白自己對他抱有怎樣的執念。

如果葉簡能恢複記憶，想起獨屬于他們之間的過往。到那個時候，他是不是就會微笑着答應自己，點點頭，對自己說好？

……洛翎不知道這個答案。

他只知道，就在剛才，葉簡确确實實地拒絕了他。

洛翎眼底的血色驟然濃烈，如黑暗中燃起的紅色火光，灼灼躍動，要焚毀周邊的一切。

原本抱着自己的大人魚忽然松手，葉簡微怔，剛要說什麽，就聽見洛翎冰冷的嗓音：“哥哥，走吧。”

“離開這裏，回到宮殿，在那等我。”

洛翎的言語簡短，語氣毫無起伏。看似平靜之下，眉眼之間卻充斥着暴戾的殺意，眼眸如火燒灼，宛若一頭即将失控的兇獸。

但他沒有讓葉簡看見自己這副模樣，而是轉過身，銀發如落下的寒雪，隔絕葉簡的視線。

他怕吓到葉簡。

也怕自己再看到葉簡，真的會控制不住自己……對葉簡做出一些他不想做的事情。

銀發紅瞳的大人魚氣場冰寒，擺出拒絕的姿态。葉簡眉心蹙起，開口：“我不走。”

洛翎微動，還沒說什麽，就被葉簡提前截斷：“死心吧，你也趕不走我。”

洛翎：“……”

葉簡望着這只大人魚拒人千裏之外的背影，輕輕擡起手腕：“雖然不能給你吃人，但是……你要這個嗎？”

一縷黑色絲線，割開蒼白肌膚。

洛翎嗅到一絲特殊的氣味，像是冬日綻放的血色薔薇，香氣沁鼻、絲絲縷縷地攥緊他的心髒。

那是血的味道。

——

一條藍尾人魚蹲在宮殿門口，偷偷摸摸地翻看一本。

忽然間，他猛地擡頭，眼神恍惚一秒，浮出驚愕。

什麽東西，好香！

好饞！

——諾米視線盡頭，蒼白昳麗的年輕男子無聲無息從大殿的陰影中踏出。

諾米微訝。

葉先生進去之前的臉色還很不好，但現在……雖然臉色依然蒼白，精神卻似乎變好一些。

他首先注意到葉簡的狀态，然後才發現葉簡懷中還有一只墨發黑尾的小人魚，此時正把臉埋入葉簡胸口，沉沉睡着。

咦！陛下怎麽變小了！

諾米趕緊起身，迎上去：“葉先生！陛下他——”

葉簡輕輕搖頭：“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麽會這樣。”

“剛剛他喝了我的血，然後就變小昏過去了。”

諾米：啊，是這樣。

……完啦！

是他把葉先生放進去的，現在陛下喝了葉先生的血，那陛下醒來之後，豈不是真的要把他拖去炖魚幹？！

嗚嗚嗚嗚！

葉簡：“？”

眼前的諾米忽然哭喪着一張臉，葉簡有些疑惑：“你幹嘛？”

諾米心中哀戚不已：“沒事，沒事……我很好。”

他抹掉根本沒有的眼淚，開始給葉簡解釋：“陛下只有虛弱狀态才會變小，不過，既然他已經睡過去，說明這次總算安全渡過。”

葉簡聞言輕舒一口氣，一顆沉重的心總算放松下來。

只是，他還有些疑惑：“人魚只有虛弱的時候才會變小嗎？我記得之前，他在我面前主動變小過。”

諾米：“人魚不能随意變大變小啦，只有陛下可以。他擁有少年和成年兩個形态，是最特殊的人魚！”

“而且，之前那幾次都是沖您撒嬌呢，陛下只會沖您一個人撒嬌哦！”

葉簡不說話。

有點可愛。

于是抱緊懷中這只小人魚。

小人魚睡得迷迷糊糊，尾鳍微擺，似乎在睡夢中還想用尾巴圈住葉簡。

葉簡偷瞄一眼他的尾巴。

軟趴趴，想摸。

……還是算了。

葉簡沉默地看着洛翎，幾秒後擡頭，直視諾米。

“我覺得現在是個好機會。”

諾米：“什麽機會？”

葉簡正色道：“我想把他偷偷帶出去，帶到陸地。”

諾米：“？”

諾米大驚失色，下意識脫口而出：“您要帶球跑？！”

葉簡：“？”

葉簡視線下移，看見諾米手中攥着一本，已經翻過一半。

《霸總的落跑小嬌魚》

葉簡沉默。

諾米連忙把丢到一邊：“咳，不是，您要帶陛下跑？！”

“……對，”葉簡平靜地道，“他的傷口遲遲不愈，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發作。一直待在深海根本不能治愈他的傷口。”

“既然這樣，不如帶他去陸地，尋找治療的辦法。”

諾米再度震驚數秒：“您……是想找到黃昏之湖嗎？”

葉簡颔首。

諾米糾結一下：“其實五年前，您和陛下也曾尋找過那片湖泊。當時我們都以為人類的一座s級城市有那片湖泊的線索，後來回到深海，我派人偷偷去查過，才發現根本沒有。”

葉簡：“為什麽是你偷偷派人去查？”

諾米：“因為……陛下并不關心這些。”

“自從和您分開後，他就極端厭惡陸地，極端厭惡人類。當然，這只是其中一個理由。”

“這麽多年，陛下不去尋找治愈自己傷口的線索，也是因為他心存死志，早已不想再活下去。”

大概是怕驚醒洛翎，諾米的聲音很低很低，畏懼而小心。

“人魚的壽命很漫長，一般不會輕易死去。但那道傷口遲遲不愈，對陛下而言就像一道慢性毒藥，遲早會提前帶走他的生命。”

“也許他早已下定決心，如果再過幾年，依然等不到您回來……那他也不會繼續這漫長的生命，而是孤獨地走向結束。”

葉簡手指微微攥緊，幾秒後道：“可是現在，我已經回來。”

諾米：“是的，但就像我剛才說的那樣，陛下厭惡陸地，那是他的心結。他一直認為如果您回到那裏，就會再次離開他。”

葉簡再次看向懷中這只小魚。

倔強的、一根筋、偏執又死心眼的小魚。

……到底要怎麽做，才能徹底消除他的心結？

葉簡一時無言，最後做出決定：“我還是要趁現在帶他去陸地，這是最好的機會。”

諾米有幾秒沒說話，他不知道現在放葉簡離開，自己能否承擔那樣的後果。

不過很快，他的注意力略微偏移：“葉先生，您的傷口怎麽還沒愈合？”

葉簡的手腕間，一道細長的傷口滲出一點血珠。那股香氣一直萦繞在諾米鼻尖，勾得他神情恍惚，精神難以集中。

可是諾米記得，五年之前葉先生的愈合能力就很強。這樣淺淡的傷口，基本上一兩分鐘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而且……葉先生鮮血的味道好像變得更香了。

好饞。

葉簡聽到諾米的話才注意到自己的傷口，略一低頭，忽然有些頭暈。

諾米趕緊道：“葉先生，您還好嗎？”

葉簡：“……還好。”

然後他就眼前一黑。

失去意識，倒了下去。

諾米：“？？！”

……

不知過去多久，眼前再次恢複光明，意識緩慢複蘇，葉簡睜開眼睛。

他躺在柔軟如雲的大床上，身上蓋着暖乎乎的被子，一切都是那麽熟悉。

只是，這次和之前不一樣。他的手腕間沒有沉沉的重量，冰冷的鎖鏈被撤去，不再桎梏着他。

葉簡并不高興，他的第一反應是：糟糕，帶球跑計劃落空了。

……那只小人魚呢？

葉簡立刻起身，看見離自己尚有一定距離的床尾，縮着一只小小的身影。

是洛翎。

他還是墨發紅瞳的小人魚模樣，抱住被角，暗沉無光的眼眸一眨不眨望着葉簡方向。

葉簡輕舒一口氣，心想這只小人魚沒事就好。

只是，幹嘛要隔這麽遠？

葉簡沖洛翎伸手：“過來。”

洛翎一動不動。

葉簡意識到哪裏不對，湊近一點：“怎麽啦？”

洛翎依然一動不動，暗沉沉的眼眸鎖住葉簡，将這個人清晰地刻進眼裏。

葉簡的臉色很蒼白。

葉簡的手腕間還有一道沒有完全痊愈的傷疤。

都是他做的。

他還是傷害了葉簡。

“……”

洛翎原本毫無表情的小臉，忽然變得很難過很難過。

整只小人魚蔫巴巴地低下頭，像只霜打的小茄子。根本不敢對上葉簡目光，也不敢被葉簡觸碰。

于是一聲不吭地鑽進被子裏。

縮成一只圓滾滾的人魚團子，只有一點魚尾尖尖漏在外面。

葉簡沉默，戳戳魚尾尖尖。

魚尾尖尖飛快縮進去，徹底不見。

葉簡：“……”

哎呀。

好像自閉了。

不過，這是個好機會！

葉簡顧不上安慰洛翎，立馬伸手，扯起被子一卷——

三兩下将這只小人魚裹成一團，抱起來就走。

洛翎：“？”

變成小蠶蛹的洛翎扭了扭，努力從被子裏冒出一個小腦袋，呆滞地仰起臉，片刻後才道：“哥哥幹嘛？”

葉簡面無表情：“搶劫。”

一秒後他又改口：“不對，是綁架！”

“現在你被綁架了，不準動。”

葉簡兇巴巴地戳戳洛翎軟乎乎的小臉，冷酷無情地道。

“我今天就要當着人魚一族的面，帶球跑！”

洛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