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掉魂01:蘇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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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中飄着淡淡的消毒水味。
我輕咳兩聲睜開眼,随着身體震顫,肋骨處傳來陣陣刺痛。
借着床頭昏黃的小燈,我看見杜奉予正閉眼坐在我床邊的椅子上,姿勢平穩,不知是醒是睡。
我困惑地望着他,不明白剛剛還在和老爹烤地瓜的自己為何轉眼間就躺到了疑似單人病房的地方,口鼻中還插着軟管。
……病房?
杜奉予……
…………
愣怔了足有六七秒,有關王海龍、古墓、杜奉予失手将我推進深坑的種種記憶才重回我的大腦。剎那間,呼吸間肋骨處難忍的疼痛,大腦的暈沉,但更多是夢境中故人已逝的現實,讓我難以抑制地呻吟出聲。
“唔……唔……”
杜奉予驀然擡頭,露出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他呆愣地盯了我兩秒,似乎在判斷眼前的景象是真是假。直到我又一次合眼,他才騰地起身,撲過來用雙手抹掉我湧出來的眼淚。
“柯岚!”
我側頭躲開他的手,死命閉着眼睛,只想借剛醒的迷蒙勁兒再睡過去。
和那些親人俱在的美夢對比,現實世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生啖黃連。可就如同海市蜃樓瓦解在沙漠旅人面前,那些美好的夢境亦随着我意識的清醒消散在腦海中。不過短短十幾秒,甚至連關于它們的記憶都變得模糊不清。
“柯岚!你別睡!我求你!”杜奉予啞着嗓子急切道。
我聽出那聲音裏的一絲哭腔,意外地睜眼望向杜奉予。他不知多久沒打理自己,下巴上已經長了一層胡子,嘴唇也幹得破皮,瞪着兩只紅通通的眼睛,姿色凋零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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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此時我已經差不多接受現實了。但瞧見杜奉予眼圈裏也泛着水光,心裏更來勁兒了,倆眼睛像水龍頭似的嘩嘩地湧眼淚。要不是嘴裏被塞了條軟管,我都能咧嘴給他唱一出。
杜奉予匆忙拍了兩下牆上的按鈕,随後柔聲安撫道:“一會大夫就來了,你看着我,別睡。”
“……咋了旺旺?”一個蒼老幹啞的聲音從地上傳來。
爺爺?我聽見老頭的聲音頓時臉皮一紅,收起眼淚裝沒事人。
“柯岚醒了!”杜奉予答道。
“啊?!老大!老大!”爺爺被杜奉予扶着,跌跌撞撞地撲到我床邊大哭。
老頭的嚷嚷聲一起,地上也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又有兩個人影手忙腳亂地從地上爬起來。其中一人是王海洋,另一個起身後則一直站在陰影裏,我看不清他藏匿在暗處的面目,可那雙在黑暗裏依舊銳利的眸子卻不陌生。
趙二爺……?
那晚,值班醫生檢查了我的情況後暫時沒取出我口鼻中的管。我昏昏沉沉地被推來推去做檢查,途中再次睡了過去。直到次日上午我真正清醒,醫生才讓護士撤去我臉上的管子,順便對我說明了現在的狀況。
因為墜落對頭部造成的震蕩,我當場陷入昏迷的狀态,被送到醫院時仍人事不省。好在經過檢查,沒發現大腦和內髒有出血,可我一直昏迷不醒,醫生也不敢貿然讓我出院。到今天為止,已經是我入院的第十二天了。
另外,我有根肋骨摔骨裂了。醫生說骨裂也是骨折的一種。只不過我這是什麽什麽閉合性的,就是骨頭沒移位,只是上面裂了縫。比那些骨折移位的強,但呼吸和行動時的疼痛感依舊少不了。
往後數日,我都要用胸帶固定胸腔,長期卧床且戒煙,因為包括起身躺平和咳嗽在內的,任何活動胸腔的行為都會牽拉患處,影響愈合。即便如此,想恢複正常生活最快也要三個月左右。至于骨頭想恢複如初,恐怕要一年之久。
醫生樂觀地說,我昏迷那麽久,至少熬過了愈合的第一個階段。最疼的那幾天已經睡過去了,而且因為睡得死沒亂動,恢複得不錯。再躺半個月,就可以适當活動活動了。
等醫生離開病房,爺爺上前涕淚橫流地握住我的手,他後怕道:“老大啊,你差點把我吓死啊你呀!你要是出事了,我也不活了!”
王海洋也白着一張臉頂着倆黑眼圈,站在老頭身後飄飄悠悠的像個鬼一樣。不知我昏迷這些天,他們幾個過着啥日子,個個都憔悴得不行,反而讓我有負罪感。
我拍拍老頭的手,啞聲問道:“二爺呢,他走了?”
昨晚那睡在地上的第三人,正是我之前提到過的老年人朋友,那個從小開天眼的野道士——趙二爺。
關于他,有一點得先解釋清楚。
二爺在他家排行老二,三十年前獨自從另一個村遷居至我們村居住。因為他個性桀骜不馴,又有奇異的本領,直到古稀之年仍是村裏的狠角色。所以二爺是村人對他的尊稱,我叫他二爺,并不代表我們倆之間有血緣關系。
老頭點頭道:“看你沒事,今兒早上回去了。”
我哦了一聲,又問:“你叫他來的?”
爺爺聞言耳朵一紅,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我道:“嗯呢。”
“……”看來不是。我将爺爺的心虛樣兒看在眼裏,雖疑惑二爺到來的緣由,卻沒再多問,安慰老頭幾句後,轉而掃了眼房間角落裏多出來的四個人。
可能是王海洋報的信,今早我一睜眼就發現王家另外四口人也到齊了。只不過我看見王海龍就氣不打一出來,索性裝沒看見,一直将他們晾在那。
這會王海龍見我終于看向他,主動走上前賠笑道:“哥,那玉你放回去了吧……我最近都沒做夢嘞。”
王海龍今天穿了件黑色長袖外套,拉鎖直拉到頂,在三伏天熱得滿頭大汗。
我冷冰冰地盯着他不說話。一時間,室內衆人噤若寒蟬。只有杜奉予在床邊事不關己地削蘋果,用咔哧咔哧的聲音持續破壞肅殺的氛圍。
“……”我扭頭看向從我睜眼,就在浪費蘋果的杜奉予。
他的胡子已經收拾幹淨了,神态也平靜如常。要不是那雙眼睛裏依舊布滿血絲,我都懷疑昨晚捧着我臉哭的那個他是幻覺。至于他手裏那蘋果,已經讓他削成十六面體了,削掉的蘋果皮比我閉眼睛切的土豆片都厚。
我從他削掉的蘋果皮裏撿了兩塊塞嘴裏,一咬咔嘣脆,就又抓了幾片遞給我爺。
杜奉予見狀連忙舉着自己剛削完的立方體想遞給我,又想遞給我爺,最後還是遞給我道:“皮沒洗,吃這個。”
“皮沒洗你也不能給我吃蘋果核啊。”我揶揄道,說完又去瞧王海龍,一下發現對方反常的神色。
在我與杜奉予交流期間,王海龍一直沉默地立在不遠處。我因着平躺的姿勢才發現,這厮雖深低着頭,眼睛卻偷偷瞟向杜奉予,目光中滿是畏懼與探究。
“看什麽呢?”我冷不丁出聲問道。
王海龍驟然回神,見杜奉予也聞聲望向他,目光像被燙了一樣移走了。他捏着拉到頂的衣服拉鎖幹笑道:“哥,那玉你肯定放回去了是吧?我最近都沒做夢了。”
“我都橫在你面前了,你還關心那玉呢?”我不悅道。
“……”王海龍一窘,從衣兜裏拿出一沓百元大鈔放到我旁邊,“這個是,咱們之前說好的一千塊錢,哥你數數。然後那個……咳,哥你繼續休息吧,我們就先回去了。等你好了我一定請你吃飯。”
我沒接茬,只沖沖杜奉予揚揚下巴,問王海龍:“他長得帥嗎。”
王海龍這會已經完全不敢看杜奉予了,只連連點頭道:“帥,帥……”
“跟那個領導比呢?”我追問。
王海龍想了一秒,忽然反應過來,瞪圓了眼睛震驚地望向我。
我扶着隐痛不斷的肋骨,對王海龍陰陽怪氣道:“你早說你跟墓主是老熟人呀,我何苦為了你家施舍我這幾個錢半夜折騰成這樣?”
王海龍他爹看出我沒有放過王海龍的意思,眉頭一皺道:“錢都給你了,你還想咋的?”
“我不想咋的——”我話頭一頓,扭頭打發杜奉予和爺爺道,“你倆出去溜達一圈。”
“怎麽了?”杜奉予略微意外,不明白我忽然趕人的意思。
“給我整點飯,我快餓死了。人家大夫都說了我得補充營養,你就拿蘋果皮喂我,要殺人滅口啊?”
即便醫生說最疼的幾天已經睡過去,這肋骨骨折要遭的罪也還沒完。
跟上下肢骨折不一樣,肋骨骨折不是打上石膏骨頭就能保持靜止了。只要人呼吸不斷,胸腔一直運動,骨折處的疼痛就不會停。從我睜眼到現在,因疼痛積壓的躁怒早已憋到臨界口,只想支開杜奉予和老頭沖王海龍發洩。以至于說到最後口不擇言,讓那個詞從嘴裏蹦了出來。
剛說完我就後悔了,見杜奉予坐那一動不動,捏着蘋果的指節發白,心說不妙。
本來以杜奉予的性格,我估計爺爺和王家人應該還不知道我摔傷其實是他推的。要是因為我說漏嘴,或者杜奉予被我的話激得情緒崩潰當場招供,從而讓王家人知道了真相,一會我就不好再張嘴要錢了。可別賠了夫人又折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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