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掉魂15:潘家少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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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夕陽西下,二陽剛洗完那堆小山高的衣服。
我說不好心裏是什麽滋味,總覺得二陽和其他家裏有錢的小孩不一樣。想想我小時候,家裏那麽窮大人也沒讓我自己在院子裏洗衣服。就算三頓吃不上一塊肉,也沒瘦得跟雞崽子似的。
二陽握着棒棒糖的時候我就發現了,他那手指頭就比糖棍粗一點不多。孩子瘦成這樣,要麽是肚子裏生蛔蟲了,要麽是發育不良,要麽……總不至于吃不上飯吧?
院子裏傳來蹦蹦啓動的響聲,爺爺開心地攥着我剛給的五十塊零花探頭向窗外看了一眼,帶着醉意道:“哎呀……他們兩口子陪咱們一下午哇,這會兒才開始幹活。那大軍搬啥東西呢,看着還挺沉的……要不咱出去搭把手吧?”
“……閑得你。”我嘟囔一聲,側身重新躺下。
爺爺沒聽清我說什麽,目送着潘立軍将蹦蹦開出院子自言自語道:“這大軍真是實在人啊,那麽好的酒都開了給咱們喝……”
“怎麽了,肋骨疼?”杜奉予臉色泛紅,目光卻清醒異常。他鋪完三人的被褥,發現我躺在炕上自閉就輕聲問道。
我郁悶道:“這兩口子咋養的孩子?二陽都瘦成那個德行了,吃口肉都不讓,還讓他洗衣服!”
“……”杜奉予不語。
“真奇怪。”我哼了一聲,又嫌不夠似的補充那二人的罪證道,“而且還在偏屋招待我們。”
“偏屋主屋有什麽區別嗎。”杜奉予淡然地把我挪到褥子上。
“沒什麽區別,但我去別人家從沒在偏屋吃過飯。”我道,“就好像你晚上和我一起睡偏屋,但白天吃飯都在主屋吃。如果我和你姥爺不許你去主屋,你會怎麽想?”
“不會怎麽想。你們是主人,你們怎麽安排我怎麽做。”
“……”我張了張嘴,“那是你們城裏的規矩!但在我們這,不讓你進主屋就是看不起你!”
“哦?”杜奉予答應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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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他風輕雲淡的樣子,忍不住問:“你不氣嗎?”
杜奉予剛把喝醉的爺爺塞進被窩,聞言坐回我身邊莞爾道:“我不在乎他們。而且這房間還挺新的,我以為他們特意在這招待的。”
“诶對,這點我也不明白。”我拍拍身下的炕革和牆壁道,“他家這偏屋太新了。你看那被櫥,那電視櫃,全是新的。”
我爺在被窩裏紅光滿面地附和我道:“真的了!他家這偏屋還有臺電視嘞!”說完就閉眼歪頭開始打呼嚕。
“只有電視是舊的。”我道,“我估計新電視在主屋呢。”
杜奉予問道:“所以呢。”
“所以他家有倆人不見了。”我說。
“嗯?”
我一指炕頭牆上、那塊比周圍牆體泛黃的長方形區域問他:“你說這塊為啥發黃?”
“以前牆上有東西。”杜奉予道。
我又問:“什麽東西?”
“年畫?”
我讓他再仔細看,那塊泛黃的牆頂部還有個不起眼的孔洞。
“年畫都是用膠粘在牆上的,但那有個釘子孔,之前牆上的東西是有框的。”
“那就是照片。”杜奉予确切道。
“什麽照片?”我繼續問。
“……這我怎麽知道?”
“婚紗照。”我道,“前幾年鎮上開了照相館可以拍那種西式婚紗照,好多兩口子跟風去拍。穿得衣服都一樣,洗出來的照片也都這麽大的。二嬸家就有。”
“也有可能是小孩的照片。”杜奉予插嘴道。
“誰家洗這麽大一張小孩的照片挂這?”
“我家。”杜奉予笑。
“……”我一抿嘴,“這要是小孩的照片,那他家就不止少倆人了,是少仨人。”
杜奉予問:“為什麽?難道不是二陽的照片。”
“不可能。這偏屋明顯是近些年裝修過的新房,而二陽是潘立軍的兒子,他的照片不該挂在偏屋。”我解釋道,“潘二陽既然叫‘二’陽,他上面肯定還有個大哥。你看這被——”
我拍拍杜奉予的被子,讓他看大紅被面上印着的兩只鴛鴦。
“這屋很有可能是二陽大哥的新房,潘家少了二陽的大哥和大嫂倆人。”
杜奉予問:“如果是潘立軍夫妻的照片呢?”
我啧了一聲道:“你這不又問回來了嗎?他倆的照片幹嘛不挂主屋?”
杜奉予又問:“你怎麽确定二陽有個大哥不是大姐?”
“二陽上面的要是大姐,他姐夫就得是入贅的,不然沒必要給兩口子準備新房。這種情況太特殊了,暫時不考慮。另外,如果二陽只有姐姐,他就叫潘大陽了。”
杜奉予颔首,勉強接受了我的說法,又問:“那這倆人不見了是什麽意思。”
我挑眉一字一句道:“字面意思,下落不明的意思。”
“為什麽,因為他們不在家?可能是進城打工了。”
“進城打工不會把婚紗照摘下來啊。這小兩口大概率已經離婚了。”我道,“不僅如此,偏屋啥啥都是新的,只有電視是十幾年前的老款黑白電視,不像這屋本來的配置。我估計新電視已經被搬到主屋去了,因為偏屋作為長期閑置的房間,沒必要放一臺新電視機。”
“離婚只能說明女方回了娘家,男方為什麽下落不明?”杜奉予完全不放過我推理環節中任何一絲可能是破綻的地方。
“……”我一噎,繼續道,“這個确實是我猜測的。就這房子外面貼的那個紅色的磚,我從來沒見過。潘立軍兩口子要是一直住在這,他們也不可能見過。”
“你怎麽确定他們沒進過城?”杜奉予斜倚在我身邊,替我蓋上被。
“你跟我擡杠是不是!”我張嘴要咬他的手,被一下躲開了,“就算他們去城裏見過,這個年紀的人也舍不得花錢把房子修得這麽花枝招展。肯、定、是他家那個老大見過世面,而且是個孝順或者好面子的人。”
杜奉予道:“那個紅的是大理石,我在這邊确實沒見過別家用。”他頓了一下又說,“城裏用大理石裝修的地方……也不多。但這跟人失蹤有什麽關系。”
我說:“下午你姥爺跟他們唠嗑的時候,不誇過他家房子好嗎?你還記得那兩口子啥反應?”
杜奉予回憶道:“他們好像……什麽也沒說。”
“對,他們回避了這個話題。如果是大兒子花錢修的,那做父母的能在外人面前把孩子誇出花來。即便是潘立軍自己掏錢修的,也完全可以在外人面前炫耀兩句。可他們一聲不吭……這裏面就有點事。”我摸着下巴篤定道,“我覺得潘家老大要麽是幹壞事進去了,要麽是沒了,總之人不處于正常狀态。”
杜奉予點點頭,“有這種可能。”
“不過我傾向前一種。如果潘家老大真沒了,那二陽就是僅剩的孩子。但這夫妻倆非但沒把二陽當個寶,反而給孩子整得像難民似的,也許是因為他家老大還能回來。”我嘟囔道,“我還感覺那夫妻倆在故意隔開我們和二陽。潘二陽才四周歲,虛歲五歲他上啥學啊上學,還寫作業……鵝鵝鵝都接不上來,不像念過書的樣兒!”
一番交談完,杜奉予也陷入思考,望着偏屋一角不知在想什麽。我悄悄下炕拉上窗簾,本想把房門也反鎖上,卻發現他家偏屋門鎖是壞的,只能放輕動作翻看起偏屋的櫃子。
被櫥裏只有被子和一些上了年紀的人才會穿的衣物,沒什麽特別的發現。
電視櫃的兩個抽屜裏東西倒不少,什麽亂七八糟的都有。手電筒,舊日歷,生鏽的剪刀,蠟燭,皮尺,鐵圈,塑料捆紮繩,鉛筆頭,玉米粒……這樣的雜物櫃誰家都有,誰家的都差不多,看不出有什麽特別。
我蹲下,一拉開電視櫃下面的大櫃子就驚住了。
“我去!!!”
這下面的大櫃子裏,竟然裝着一大堆港臺電影的錄像帶。什麽賭俠,賭聖,鹿鼎記,笑傲江湖,絕代雙驕,整蠱專家……看來潘家不止有新電視,至少還有一臺放像機啊!
我的天,太奢侈了。我雖然也愛看電影,但都是拿着五毛錢去鎮上臺球館和別人一起用老板的放像機看的。自己買機器和錄像帶這種事太奢侈了,我想都不敢想!
“看來潘家确實有過一個青年人。”杜奉予不知何時也下了炕,忽然在我身後出聲道。
“哼。”
“哼什麽。”
“剛才我就說了,某人還不信呢。”我翻了個白眼。
“……”杜奉予嘆了口氣,從那堆錄像帶裏抽出個逃學威龍說,“這個好看,我看了好幾遍。”
“因為你是睡學威龍呗,聽說你一上課就睡覺。你這樣的能上大學我卻辍學了,你說老天爺有眼睛嗎?”我盯着那些錄像帶不動,潛意識裏總覺得這堆東西中還隐藏着什麽信息。
“那你為什麽辍學了。”杜奉予瞄了眼炕上的老頭輕聲問我。
我沒搭理他,繼續思考錄像帶的事。
“你想什麽呢。”身旁的杜奉予卻不想放過我。
“……”我放下手裏的錄像帶,沖他勾勾手指。
杜奉予立刻附耳過來。
“你啊,你有危險了。”我一本正經道。
“?”杜奉予眼神一動,示意我繼續。
我說:“你開始對我好奇了,你要喜歡上我了。”
杜奉予聽到這就開始往後退。
我追着他耳朵繼續道:“你最好趁現在對我好點,不然等你徹底淪陷,看我怎麽欺負你!”
說完,我扭回頭繼續看着櫃子裏的東西發呆。
杜奉予在身後看了我一會,見我不再吭聲,就自顧自地翻起那些錄像帶道:“看着不少,但還是不全。”
“缺啥你愛看的了?”我有一搭沒一搭地問道。
杜奉予搖頭,“前兩年有幾個香港片挺火的,倚天屠龍記什麽的……我覺得這人也能愛看,但這裏沒有。”
“……”我眨眨眼,把櫃子裏所有錄像帶都掏出來分類,挨個查看它們封殼上印的電影發行日期。
一九九一年。
一九九二年。
一九九零年。
一九九一年。
一九九二年。
一九九一年。
一九九一年。
……
幾十盒錄像帶裏,零星有幾張八九、九零年的電影,大量九一年的電影,和部分九二年的電影。重點是,這裏沒有一部于一九九二年之後上映的電影。
謹慎起見,我把偏屋所有能裝東西的櫃子盒子箱子都打開檢查了一遍,确定再沒有其他地方裝有錄像帶,才接着想下去。
不出意外的話,潘家老大的放像機應該是九零或九一,大概率是一九九一年買的。他是個電影迷,幾乎一部不落地看完了九一年上映的港臺名片。而九二年時,他身上發生了一些事,導致他離家後一直未歸,他的電影愛好也因此停留在一九九二年。
又是九二年?今天九二年出現的頻率很高啊。
我蹙眉,将九一年及以前的錄像帶放回去,單獨審視那些九二年的電影錄像帶。發現這些九二年的電影裏,上映日期最晚的是一部九二年五月末的動作片。也就是說,至少九二年六月份之前,潘家老大還好好的。
“……”
我再也想不到更多信息,只得抹抹臉站起身。一看點發現已經晚上九點多了,連忙催促杜奉予上炕睡覺。要是明早二陽好些了,我們也早點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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