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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邀是被曬醒的。
睜開眼還來不及去摸不知道為什麽有些痛的後腦勺,就被眼前的景象震驚地呆住了。
太陽高懸,日光傾瀉而下農田裏初生的幼苗葉子光潤,遠處小溪光滑似錦,靜靜流淌。
離田地十丈開外,豎立着草屋兩三間,屋前幾株榆樹,在日光裏疏影斜斜,這屋子小的很,前面小籬笆裏圈着幾只雞,叽叽喳喳叫喚着,吵鬧地不像幾只,倒像是幾百只。
他記得剛剛自己還帶着帽子在種植園裏,怎麽中暑暈倒後一睜眼就來到了這裏?
這樣古樸的環境一看就并非是他那個時代。
鹿邀翻身站起來,摸到手邊一把小刀,上面還沾着血跡,靜靜躺在泥土中。
他一怔,擡起手,手腕間赫然是一道猙獰的傷口,已然結痂,只留下一道紫紅的疤痕。
看來原主是自殺的。
鹿邀怔怔看着手腕上的傷,募地攥緊手掌,深吸一口氣,起身把那把刀拿起來擦幹淨後裝好,他拍拍身上沾上的土,擡頭看見遠處有幾個穿着粗布衣裳的人,手裏拿着農具,在翻新地裏的土,他們都留着長發,在腦後高高束起,團成一團,十分精幹。
他不會是穿越了吧?!鹿邀瞪大了眼,一道譏諷刻薄的聲音就從身後傳來。
“呦,這不是傻子鹿邀嗎?怎麽大白天都能睡着?”。
這個刻薄的女聲是從旁邊的田埂上傳來的,鹿邀一轉身,看見一個手臂挎着籃子的婦人,正一臉嫌棄地看着他。
這人是?
“大娘,你認識我嗎?”。
這一說話,他才注意到自己的嗓子幹啞的厲害,還氤着一絲甜惺味兒,不待他多想,田埂上的婦人尖利的聲音就再次襲來。
“你叫誰大娘呢!”
婦人臉上的譏诮笑意頃刻間被憤怒掩蓋,她指着鹿邀,“傻子誰不認識!”。
自打見面她就一直叫自己傻子…鹿邀眉頭皺了下,難不成穿過來之前這個身體真是傻的?
鹿邀從小受到的教育叫他無法相信此時此刻周圍一切事物給他帶來的實感:他确确實實是在另外一個根本不熟悉的時代。
眼前婦人還是不依不饒地喊着,鹿邀摸了下發痛的喉嚨。
“李姐你又在欺負小鹿了”,一道渾厚有力的聲音自身後傳來,鹿邀轉過頭,看見一個膚色較深的男子扛着鋤頭走過來,他身上只穿一件夾扣汗衫,露出長期從事農活結實的肌肉,濃眉大眼。
被他叫做李姐的婦人哼一聲,“王耕,你可不要再多管閑事了”,說完卻轉身就走了。
鹿邀就看着慢慢向他走來的喚作王耕的男子,對方咧嘴笑出一口白牙,抗在肩頭的鋤頭放下來,濺起幾點地上的泥土,他一只手搭在鹿邀肩膀上,“小鹿乖嗷,別管她,她就是看你長得比她好看,嫉妒”。
對方的語氣像是在哄小孩子,鹿邀愣着眨眨眼睛,确定了之前的這具身體确實是個傻子的事實,但他不打算裝傻繼續傻下去,這個男子長相便憨厚樸實,看起來不像是壞人,便開口叫了他一聲,“王耕,你認識我?”。
聽聞此言,王耕大力拍打一下他的肩膀,眼睛瞪的很大,“小鹿!你以前都叫我王哥的……等等”,他震驚地張大了嘴,“你不傻了?”。
鹿邀看着他震驚的表情,猶豫一下,抖開對方的手,摸了摸被震麻的肩膀,堂而皇之的說胡話,“對,剛剛睡了一覺醒來,好像什麽都清楚了”。
他就是随口一說,可王耕到底是單純,竟然就這麽信了,立刻笑得像花一樣,摟着他肩膀,“太好了!我還以為你這一輩子都這樣了呢”。
“走,回家吃頓好的!”。
王耕嘴裏說的家不是他自己的,是鹿邀那座遠遠看過去就十分敗落的小茅屋。
鹿邀任由王耕帶着他走進去,然後站在門口看着空空如也的屋子陷入了沉默。
在現代鹿邀是個富二代,但他沒有聽父親的話回去家裏公司,在畢業後就白手起家自主創業,幹起了自己喜歡的農業相關,他有天賦,最開始籍籍無名,但很快便陸陸續續地辦了多家農家樂,同時還開了自己的種植園,算得上自産自銷了。
他雖然崇尚節儉,但之前住的房子再怎麽說,也是有家具有廚房,至少也能稱得上房子,可眼前這個地方,除了四面并不結實的圍牆和頭頂看着好像時刻都要掉下來的茅草,空無一物,哪裏能稱得上之前王耕口中的‘家’一個字?
鹿邀不死心地四下裏逡巡着,在看見一張床榻時松口氣,“有床,不錯”,他往前走了幾步,驚奇地發現在床榻深處被簾子擋住的地方,有一個黑色的背包。
那背包他認得,是他以前去哪兒都要帶的,每次都裝着需要的書,他猶豫一會兒,趁着王耕不注意,拉開包的拉鏈,果然在包裏看見好幾本厚實的書,農林、水利,應有盡有,心裏踏實許多,鹿邀松了口氣。
王耕在屋內轉來轉去,熟悉的像在自己家中,在轉悠一圈後找出一袋面粉,他爽朗地笑笑,“還好我每隔幾天都來,要不然都不知道你怎麽辦”。
鹿邀看着他熟練地把面粉倒出來,又去院子裏接了一桶水,開始和面,鹿邀站在外面看了幾眼,撸起袖子也插進去,主動接過王耕手裏的面團,笑道,“我來吧”。
“呦呵”,王耕倒是沒有推辭,坐下後看着鹿邀瘦削的背影,驚嘆道,“你還會做飯啊”。
鹿邀點點頭,他不是個話多的人,大多數情況下都是別人問什麽說什麽,性格也踏實,這也是他義無反顧選擇農業方向的一個原因,他喜歡和純淨質樸、心地善良的人打交道,非要歸屬的話,他算是老實人的類型。
“王哥”,把面醒下後,他轉過身,看着王耕,“我醒來後忘了很多事情,你能給我講講嗎?”。
鹿邀樣貌生的極好,膚色偏白,生了雙杏眼,卻并不十分圓,上眼皮一道淺淺溝壑,只在眼尾處勾出些來,清澈的很,之前因為神志不清,總是蓬頭垢面,看不清晰,今日梳洗幹淨,也是個芙蓉面的小郎君,說話時聲音也像泉水似叮叮咚咚,好聽的緊,若不說,沒人知道他原是個農夫,只會說他是哪個學堂的小夫子。
王耕心道難怪村裏那些婦人看不慣小鹿,我看多半是嫉妒。
他拍拍身邊座位,示意鹿邀坐過來,看着對方坐下來開口就是一句長嘆,“你之前可慘了”。
鹿邀想到剛剛那個婦人,不禁啞然失笑,确實是看的出來自己很慘。
根據王耕說的,鹿邀大概明白了,這具身體原本并不是孤身一人,是被母親帶着逃亡來到村子裏,他不是這裏的原住民,他的娘親懷着他的時候就誤打誤撞進了這個村子,當時的村長看她一個女人可憐,就收留了她,可他娘親長得漂亮,身上的衣服雖然破爛,但也能看得出原來的材質極佳,若是完好,定然是價值不菲的。
剛開始還好,可因為娘親長得漂亮,村子裏的男人總要多看幾眼,一來二去的,便有了風言風語,說她娘親是青樓裏跑出來的,長得一臉狐媚子樣,就會勾引男人,直到鹿邀出生後,村子忽然發了一場大洪水,淹沒了許多田莊,他娘親為了救他,被洪水沖走了,一時間,這村子裏的人都認為他是災星,對他沒個好臉色。
而且出生後不久,村裏人就發現,這個孩子好像不太對勁,幹什麽都是一副呆呆愣愣的模樣,原來的厭惡便更加強烈,久而久之,直到現在,鹿邀長到十八歲,倒是隔壁老王家心善,把他養到十二歲,王耕大他五歲,也很照顧他,哥哥似的,不嫌棄鹿邀,總是帶着他玩兒,一晃眼便到今日。
王耕講完後憤憤地砸了一拳桌子,“都是鄰裏鄉親,他們可真是沒良心,他們怎麽不記得當時你娘親把自己身上唯一值錢的東西典當幫他們的時候”。
那時候村子裏有一場瘟疫,村裏人大多是農家,哪有人知道這是怎麽回事,倒是也有小醫館,但十裏八鄉郎中就這一個,忙都忙不過來,藥材更是不夠,鹿邀的母親當時剛剛來不久,當下就典當了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換了藥材回來。
鹿邀聽完後久久不語,王耕以為他是傷心了,手忙腳亂地不知道該怎麽哄,這時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開門開門,收保護費”。
鹿邀皺起眉,“王哥,還有收保護費的?”。
王耕看他不解的表情,實在不願意告訴他其實只收他一個人的保護費,不過好在他今天在這人,不然小鹿又要挨打。
他推開鹿邀,“你去藏好”,看着鹿邀轉身他才去門邊開門,一個長得賊眉鼠眼的瘦長男子站在門口,神氣地抱着雙臂,看見王耕時眉頭一挑,“王耕,你不好好幹活,怎麽又和這個家夥待在一起?”。
王耕不耐煩地看他一眼,“你來幹什麽?”。
“我以為我說的夠清楚了,收保護費呀”,劉自明得意洋洋,看見身後正往後退的鹿邀,皺起眉,細長的眼睛眯起來,“往哪兒跑呢!”。
當然不是真正要收保護費,劉自明陰毒地看着鹿邀,對上對方清洗幹淨格外清秀的一張臉,臉上怒容更盛,他最看不慣這些小白臉兒,明明就是個傻子!
鹿邀并不打算真去躲,但如果能避開一樁無端的事端,只是對方就是朝他來的,既然躲不掉,那便只有直面。
王耕看他走過來,着急地暗暗使手勢,鹿邀卻更沒看見似的,直接來到劉自明面前,“找我?”。
“嘿呦”,劉自明像發現新大陸一樣,不屑地上下打量幾眼,“傻子這是不傻了?”,他自顧自哈哈大笑起來,笑累了又挑釁道,“不過沒用的就是沒用的,就你連地也不會種的樣子,一輩子等着餓死吧!”。
鹿邀最不能聽別人說他專業方面的事,聽劉自明這麽一說,上前一步,與他對視,“我要是種出來呢?”。
劉自明不屑地瞥他幾眼,“就你?我看你一輩子都種不出來!”。
鹿邀深吸一口氣,“半個月”,他擡頭直視着劉自明,“一輩子不至于,半個月就成,到時候我種不好,任你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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