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香味三件
說完這句話,少女沒過多久便在他懷中睡下了。
夜色如墨,裴觀燭唇邊染笑,擁着她後背的指尖繞着她落在身後的發尾,轉了一圈又一圈。
有些困。
但是舍不得就這樣閉上眼睛呢。
他捧着她的手,輕輕用指尖描繪過少女圓弧的指甲,耳邊聽着她的呼吸聲是那麽平穩且綿長。
四下靜谧,他的心第一次感到如此平靜,就好像這世間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一樣。
她的指甲真可愛。
那麽小,修剪的整潔又漂亮。
以後一定要把她的指甲留下來好好藏起來才行。
可惜指甲這類東西,無法像石刻娃娃或者燈籠一樣能被他好好抱在懷裏......
裴觀燭這樣想着,心中極為平靜的第五次劃過她無名指的指甲,耳畔忽然聽到馬車外傳出一點吵耳聲響。
少年偏過頭,溫柔的笑容僵在蒼白的臉上,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望向緊閉的馬車簾。
斧頭拖曳在地上,刀鋒留着鮮紅的血,劃過草地,碾過滿是枯草的地面,如沾滿墨汁的畫筆,在地上刻下一道長長的痕跡。
金環在蒼白的腳踝磕碰不停,少年腳步路過負責守夜的江湖人士們,一群大漢聚在一起,篝火早已熄滅,巨大的鼾聲此起彼伏,每個人或躺或倒,橫七豎八的歪在一起。
少年微微歪了下頭,感受到皮膚被濺上了幾點血滴,從衣襟裏掏出一方帕子,将臉頰一點點擦淨。
篝火中央擺着一大盤吃了一半的水煮羊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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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煮羊肉上方飄滿了凝固的油塊,裴觀燭看着,不自覺的咽了口口水。
好餓。
其實他并沒有吃飽。
斧頭被扔到一邊,裴觀燭坐到那巨大的盤子前,用手撈出裏面的羊肉。
響着陣陣鼾聲的夜裏,忽然不知何時夾雜出吃東西的聲音。
牙齒磕碰,又嚼又咬,像是某種令人恐懼的野獸啃咬着食物。
負責望風的人被這怪異的咀嚼聲驚醒,下意識以為外面來了什麽吃人的狼,滿身緊張拿了鐵棍出去一望,便望見了這幅不可思議的景象。
被他們下藥放倒的人或趴或躺在地上,鼾聲震耳欲聾,一位穿着雍貴,面若好女,明顯不該出現在這裏的貴公子坐在一個躺在地上的人的背部,正徒手捏着趕上他胳膊粗的羊骨頭放在嘴中饑不擇食般的啃咬。
進食停頓,少年漆黑不進光的瞳孔骨碌一轉冷不丁看向他,山賊毛骨悚然,全身都打起顫來。
“你、你是人是鬼!”
未嚼完的排骨被扔回盆裏,濺出一個不大不小的油花,裴觀燭慢條斯理地用帕子擦幹淨嘴,拎起地上躺着的斧頭。
“啊,瞧我,差點就忘了出來的目的,”斧頭拖地,少年嘴裏吶吶着聽不清的話,走到山賊跟前。
山賊渾身顫抖舉起鐵棍,“說......說的什麽玩意兒!小爺問你話呢你是人是鬼!”
“多謝你提醒我。”
他像是根本就聽不懂人話,閑庭信步般拖着斧頭過來,山賊從沒見過這般詭異的情況,大吼一聲舉着鐵棍就要将人撂倒,卻在即将打到他身上時被對方用纖瘦的手穩穩接住。
巨大的力氣,任憑山賊如何往回抽都再無法撼動分毫,而且還在像拔河一樣一點點被遷過去,山賊登時吓得松開手,轉身撒腿就往草叢裏跑。
身後不知何時傳來笑聲,山賊回頭,眼珠卻無法像正常那樣轉動,再反應過來,視線已調轉了一個方向,有什麽東西咕嚕咕嚕掉到了地上,滾了兩三圈。
裴觀燭走過去,動作很慢地将地上染滿血的斧頭拾起來,有些嫌厭的擦了擦沾滿血的斧頭把手,拖着繼續往前走。
不能被任何東西所誘惑到呢。
其實那盤羊肉并不好吃,只是這是別人吃剩一半的,他就會忍不住的想将那盤東西給吃下去。
好惡心。
早知道他方才就不吃了,明明如今就算是吃剩飯,他也會感覺不舒服。
斧頭拖曳而過,他終于找到了目的地。
一夥山賊圍着一輛馬車,他們正坐在馬車四面說着今夜搶來了多少金銀財寶,名畫,那些貴重的東西到了城裏可以當多少錢。
裴觀燭沒什麽耐心,也懶得埋伏等待時機,提起斧頭便砍斷了離他最近的人的脖子。
那個人甚至還沒來得及尖叫一聲,沉重的頭便掉到了地上,血濺到了他身邊坐着的山賊的身上,臉上,那人尖叫一聲,猛地彈坐起來。
“你是誰!還不快把手上的東西給小爺放下!”
山賊們看清了裴觀燭纖瘦的體格,原本一個個恐懼的表情皆變成了嘲諷,像是覺得他孤身一人自不量力。
可這少年卻古怪的笑了起來,拎着斧頭上前。
不一會兒,血液便似雨水滴落,濺了裴觀燭滿身。
他站在泡滿血液的土地上,微微揚起臉,神情是明顯的恍然。
好過瘾。
他的手在發顫,卻不是因為恐懼,他曾體會過殺人的感覺,但是卻從未像此時此刻感到如此快活。
但恍惚過後,他又開始焦慮起來。
這種感情就是焦慮。
裴觀燭十分肯定。
他身上的味道這樣大,夏蒹肯定會聞到的。
她是個很正常的正常人,她曾說過自己恐懼殺人,當時面上的表情也顯得十分厭惡。
厭惡。
他不想被夏蒹感到厭惡。
一個人,怎能被屬于自己的燈籠,屬于自己的東西所厭惡呢?
想到這裏,裴觀燭感到一種明顯的焦慮感,就連馬車裏撞響的聲音都沒有聽到。
直到一聲巨大的磕碰,裴觀燭才醒神看過去。
微透的馬車簾露出兩道人影,看來裏面還有人。
其實不想再去殺了。
但是不殺,他們就一定會吵醒夏蒹睡覺。
少年拎着斧頭,直接劈上了馬車壁。
“砰”的一聲巨響自外傳來,坐在馬車裏的山賊和被綁架的大小姐宋柔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吓了一跳。
“誰啊!你要上來走車門上來啊!”山賊還以為是同夥過來了。
可外面的人依舊一下又一下砸着馬車壁,山賊正想下馬車,被砸破的馬車壁便直接開破了一個大窟窿。
露出一把沾滿血的斧頭。
山賊被這詭異的一幕吓得僵硬,也不知是哪個同行,正要再揚聲讓他別裝神弄鬼快點上來,斧頭便退了出去。
宋柔渾身顫抖,忽然一張血淋淋的臉自馬車外伸了出來。
“啊啊啊啊——!”
宋柔慘叫一聲,幾口大氣喘不上來,臉色登時變得又青又白。
從馬車外伸進來的臉轉動,望一眼車廂內,退回去繼續開始鑿車壁。
負責看守的山賊早已經被吓得不會說話,連聲喊了好幾句外面同夥的名字。
“來了,來了。”
斧頭一下接一下砸到馬車壁上,他每念一個名字,外面的人便會笑着回他一聲,“來了。”
“轟”的一聲,馬車壁被鑿開一個大洞,渾身被血染透的人拎着斧頭踏上馬車。
“來了。”
斧頭揮展,人頭落地,宋柔瞳孔顫栗,腿腳虛軟,竟是連叫都叫不出來了。
“別暈,”渾身是血的少年走到她面前,聲音意外的好聽,“不要暈,暈過去我就把你殺了。”
“多謝大俠救了我的命!還請大俠一定饒我一命!他們搶到的我家那些金銀財寶我都可以給你!”
宋柔聽了對方的話,根本不敢暈過去,小心翼翼對方的臉,才意識到對方是個和她歲數差不多,且面容十分俊美的少年。
“我不要那些呢。”裴觀燭笑起來,聲音是一如往常的輕聲細語。
這話落在宋柔耳中,卻讓她緊繃的心再沒那麽恐懼,“那......那大俠是要什麽?”
“我要沐浴,”裴觀燭道,“你是我們護送的大小姐吧,平日在何處沐浴?我現在就要沐浴。”
“沐浴......請問一定要現在嗎?”
“對,現在。”
少年的眼睛在月色下漆黑若夜,直直看着她。
宋柔面上泛紅,十分難以啓齒,“沐浴......近兩日風餐露宿,小女一般都是讓下人們去河裏挑水,燒好了倒進浴盆裏......”
“河,在哪?”
“不遠處那片林子裏,水十分幹淨的,公子......公子想要沐浴的話,還是等天亮,小女讓下人給你将水燒一下吧。”
“你平日沐浴可會用什麽熏香或者是能染上香味的東西?”
這位公子完全不聽人說話,宋柔滿頭霧水,不想讓他不開心,忙去拿自己平日裏沐浴會用到的東西。
“這些花瓣扔在水裏就會香嗎?”
“也......沒什麽用,這個會比較香的。”宋柔從一個小袋子裏拿出豬苓。
豬苓的味道濃郁,裴觀燭塞進自己的口袋裏,“還有嗎?就這些?帶香味的都給我。”
“還有的,還有的。”宋柔實在是不知道要拿什麽好,又拿出了自己的梳頭水和香膏。
“嗯,可以,多謝。”裴觀燭聞了聞手裏香噴噴的三件套,十分滿意的頂着滿臉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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