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墨藍耳珰

桌面上散着一堆衣裳,血腥味濃重,垂下來的衣袖上沾滿了血。

夏蒹抿唇,手舉起又放下,“你去找我裙子兜裏,有個小暗袋子,我在裏面有裝送給你的禮物。”

“禮物......”他話語慢半拍接上,面上一瞬沒了笑,但那轉瞬間的怔松又好像是夏蒹的錯覺般,再細瞧,他面上已挂上往日的溫柔笑容,像個沒什麽溫度的人偶。

“這樣,是夏蒹贈予我的禮物啊。”

他沒有松開相牽的手,走到桌櫃前去翻桌面上沾着血的衣裳,笨拙拎起女子穿着的襦裙,聽着她的指揮,摸到夏蒹縫在衣裳裏的暗袋,從裏面拿出一對墨藍色的耳珰。

“就是這個,”夏蒹見他拿出來,反倒笑的有點不太好意思,“是我上次結完了懸賞令,見有攤販在賣,想起你便買下來的,反正......我估計肯定是沒有你耳朵上的血玉貴重,你願意戴就戴,不願意戴擱起來——”

“願意戴,”少年微微斂着眸,睫毛低垂,話間握起二人緊牽的手,将那對墨藍色耳珰放到了夏蒹手心裏,“我想要夏蒹給我戴上。”

“我給你戴上?”夏蒹看着裴觀燭耳朵上的血玉耳珰,挺大的,用極尖的錐子捅進去撐大的耳洞,雖然裴觀燭戴着特別好看,但是偶爾看着也不免會覺得驚心,“不會疼嗎?”

“我想,不會?”他微微偏過頭,蒼白指尖碰了碰自己耳垂上的血玉耳珰,“我之前也摘下來過的。”

“這樣。”夏蒹舔了舔下唇,指了指旁邊那個梳妝臺,讓他坐下來。

二人第一次調轉了位置。

他坐着,垂着滿身墨發,夏蒹就站在他身後,外面雨幕不停,屋內漆黑,夏蒹手裏拿着那對微涼的墨藍色耳珰,莫名無法像尋常一樣保持平常心,呼出口氣吹亮火折子點燃了妝臺上的燭臺。

燭火一晃,搖搖而起,映到少年沉靜的面上。

他有些異常的安靜,但這種安靜并非像往常那般風雨欲來,反倒給她一種熟悉的平靜感。

裴觀燭可真奇怪。

他這個人好像不笑,面上沒什麽表情的時候,才是他真正安心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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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火昏黃,他滿頭發絲垂在身後,半晌,才起手攬住自己的右邊耳垂。

夏蒹攥着手裏的耳珰,看着他将右邊耳垂上的血玉耳珰摘了下來,耳珰在妝臺桌上轉了個圈,穩穩停下來,他又去摘另一個。

“好了。”他起臉看她。

“嗯。”夏蒹點了下頭,站到他旁邊蹲下來,撩起他垂着的長發。

“今日怎的沒将頭發束上?”夏蒹離近,看着他的側臉如精雕細琢的雕塑像,完美卻不顯過分陰柔女态,更不會有礙眼的死角将他面容映襯陽剛,垂着眼便像個不愛說話的小菩薩,是畫裏該存在的人。

“本是束上了的,”他道,轉過眼與她對上視線,微微彎起眼,“但夏蒹睡着時,總是不停摸我頭發,我便又将頭發散了下來。”

夏蒹:......

“這樣。”撩起他耳邊垂落墨發的指尖微頓,夏蒹面上有點發燒,直接将他頭發往後捋去,一眼便看到他耳後的那塊疤。

“嗯,若是礙事,夏蒹便再幫我把頭發束上吧。”

“也不用,沒事。”她視線忍不住挂在他耳後猙獰的疤痕上,也不知他身上還藏着多少這樣的疤。

“很難看?”

“啊?”

“我耳後,”他看過來,瞳仁兒很黑,“你一直這樣看個不停。”

“啊......”沒想到自己視線有這麽放肆,夏蒹呼出口氣,避開他探過來的視線繞到他身後,捋了捋他的頭發,“不難看的呀,疤痕這種東西,我一直覺得是只有自己可以接受的東西。”

“自己可以接受?”他從銅鏡裏看她。

“對的呀,例如我就是。”夏蒹探過頭,彎起眼來,忽然将腿伸過來撩起了襦裙下擺,指着自己膝蓋上的傷。

她這副身體和本來的身體一模一樣,雖系統明确告訴了她并不是身穿,因為她原本的身體出了車禍,如今大概還在醫院裏昏迷不清的躺着,但是就連膝蓋上的傷都完美複刻了下來。

“裴公子你看,”她對着燭光指了指自己膝蓋上的傷,“我這些傷也不少的,都是小時候頑皮自己摔的,我爬樹一直都可厲害了,哈哈。”

“爬樹。”裴觀燭起眼,坐着微微擡頭注視着少女在燭光下瞳仁微亮,彎彎的眼睛,久久無法移開。

“對呀,我小時候會爬樹,還會抓魚,都是那時候受的傷,哼,“她想起些什麽,極為生動的撅了噘嘴,話語裏帶着女兒家的小怨氣,“那之後我就認識了個姑娘,她總是會因為我這些疤,要麽就是我臉上的痣去嘲笑我。”

“嘲笑你?”裴觀燭重複,緊緊蹙起了眉,“你的疤這樣可愛,她為何會嘲笑你?”

夏蒹:?

她瞪起眼看向他。

本來想着開導開導他,結果他倒是給她整不會了。

偏偏裴觀燭說任何話都很認真,是根本就不用懷疑的發自真心,他緊緊蹙着眉心,等候着她的接話。

“我......”夏蒹有些不好意思,快速放下襦裙裙擺,聲音都有些顫,“就是,就是想要打壓我,嘲笑我吧。”

她飛快眨了幾下睫,手裏順着裴觀燭的長發,“說過很多來着,說我腿上有疤醜死了,要不就是臉上的痣很醜,讓我一定要用妝品遮蓋住。”

“她家在何處?”

少年的聲音冷不丁自下傳來。

夏蒹微頓,“嗯?”了一聲,滿腹莫名,“問這個幹嘛?”

“我去殺了她。”裴觀燭說着話,就要站起來。

“哎哎哎!停停停!”夏蒹吓了一跳,趕忙壓着他肩膀把人摁了回來。

“這又不值當的殺,再說了,我跟你說這個,就是想告訴你,你看,你會覺得我的疤,嗯......很可愛,我也覺得你的疤其實在你身上很漂亮,當然,就算裴公子身上沒有疤你也還是很漂亮啦。”

“這有何漂亮的。”

少年微微皺眉,明顯還在為方才聽了夏蒹闡述自己的疤和痣受人恥笑而不悅。

“真的漂亮啦,”夏蒹捋好了裴觀燭垂在身後的長發,繞回他身側,“就像裴公子覺得我的疤可愛那樣,我也覺得裴公子耳後的疤很漂亮,因為這是長在裴公子身上的。”

少女的手觸上他耳垂。

裴觀燭睫毛微顫,抿唇未出聲,擡眼看向銅鏡。

——不漂亮。

他看着銅鏡裏自己的臉,模糊,扭曲。

他與漂亮一詞,不沾一絲一毫的邊。

甚至,醜陋到不能再醜。

真想幹脆用燭火将臉全燒掉算了。

裴觀燭微微擡起眼,看向桌面上搖搖晃晃的燭火,有燭油滴落,好似蠟燭在掉眼淚,面上淺淺勾出笑來。

“生在我身上的一切東西,都不算漂亮吧,”他擡起臉,“夏蒹才是漂亮,可愛,我是天底下最醜的醜八怪,真不知你為何總是說這種話來哄我開心,又或者是在故意欺負我嗎?這會讓我覺得心情不好。”

他話語冷不丁的,夏蒹手裏的耳珰正要放進他耳洞裏,聞言人都愣了兩三秒。

瘋了吧,裴觀燭到底對自己有什麽誤解。

夏蒹看向鏡子裏,少年若畫中仙的容貌,緊緊皺起眉,剛想說什麽,但轉瞬又閉上了嘴。

他心情又不好了。

他覺得她在欺負他,用話去調侃他的容貌取樂。

很莫名其妙,但如今的夏蒹能理解他為什麽會這樣想。

他好像總是覺得全天下的人都是會欺負他嘲笑他的敵人。

“我沒欺負你,說的話也都是實話。”思來想去,夏蒹自認為如今沒必要解釋什麽,因為裴觀燭恐怕從小就被裴府那一群神經病譏諷,覺得自己很醜陋,這一觀點根深蒂固,現下用話根本無法扭轉他的觀念。

她彎下腰,指尖捏起少年的耳垂肉,卻不敢用力,只因他的耳洞和常人的确實不一樣,大的有些恐怖,指尖碰了又碰,忽然被少年偏頭躲開。

“難受。”他微微蹙起眉看向她,聲音帶着寒。

“啊抱歉,我弄疼你了?”夏蒹有些手忙腳亂。

但裴觀燭搖了搖頭,右手捏着自己的耳垂,動作第一次顯得沒有往日那樣慢條斯理,“你這樣碰我,讓我覺得好奇怪。”

“奇怪?”夏蒹重複,看着少年露出的微顫的睫毛,想到些什麽,胸腔裏的心髒忍不住有些震蕩。

敏.感.點。

夏蒹腦袋裏不受控制的冒出那麽個詞。

靠!敏.感.點!

夏蒹呼出口氣,手有些慌的遞過去,“那、那要不你自己戴?”

“為何又要我自己戴?”他眉心微蹙,視線落到她微顫的指頭上,眉心微松,“你害怕?”

“也是,夏蒹沒有耳洞來着......”他指尖摸着自己的耳垂,話語靜靜,攬住她拿着耳珰的手,“我用手教你,你抓好。”

冰涼的手握住了她的,夏蒹被他攬着五指,看着他将自己的手對上他自己的耳洞。

怪異。

夏蒹眼睛瞪大,尤其看着他用另一只手使蠻力掙開自己的耳洞,手忍不住往後躲,捏着耳珰的指尖一下又一下剮蹭般掠過少年的耳垂,“噫!”

一只手忽然攬住她往後躲的腰身。

夏蒹被這股蠻力攬着,還沒反應過來便一陣天旋地轉,調換了個方向。

唇被輕蹭。

少年似是難耐,雙手扶住她腰身,舌尖探進與她糾纏。

與上次近乎要将她整個人吞吃入腹般的親吻不同。

少年吻得很輕,溫柔至極與她唇舌糾纏,又像是難以忍耐,摟緊她腰身的手讓她根本喘不上氣。

“唔......哈......”

夏蒹整個人幾乎都陷進了那鋪天蓋地的檀香味中,耳邊只能聽到外面淅淅瀝瀝的雨,踩在地板上的腳尖都在發顫,頭往後仰,他便再不往前糾纏。

心髒狂跳。

她擡起眼,喘着氣與他視線交彙。

她本以為少年的神情會是一如既往的溫和散漫。

但他卻微微蹙起了眉,一雙眸子極暗,被燭火映照,眸底是暗淡的水色。

“快一些,”他喘着細細的氣,手還抓着她的手腕,微微側過頭将右耳垂朝她的方向湊過來,露出線條極為好看的脖頸和明顯的喉結,“你總是這樣,會讓我變得好奇怪。”

“好......好。”

面上在發燒,她整個人像個煮熟的蝦米,耳廓發起難言的燙。

裴觀燭的手攬着她的,夏蒹這次沒躲,哪怕看着覺得再恐怖,也争取将墨藍色耳珰套進了裴觀燭的耳洞裏。

耳珰并不算太大。

墨藍色,與少年極為相配,将本來蒼白的皮膚都映襯的更有了些血色。

若之前的血玉是顯得妖冶,那麽墨藍色便顯得他愈發雍貴,骨子裏透出來的高門公子氣。

倒是顯得更人畜無害了。

“好看。”夏蒹彎起眼,熟能生巧,順利将另一面耳珰也戴了進去。

墨藍色耳珰微亮,這抹亮卻顯得暗淡,像是夜空的顏色。

夏蒹手往後順了順他方才因動作而有些淩亂的頭發,身子離遠了些看,像是對她的行為有些不解,少年沒說話,手還抱着她的腰身,視線看了過來,一雙瞳仁兒漆若夜,卻亮如星,倒是和這幅耳珰極為匹配。

“做什麽?”

他的聲音有些啞,對着她的視線,手不住十分青澀的摟抱她腰身。

夏蒹有些發癢的扭了下腰,“倒也沒什麽,只是有點好奇。”

似乎是發覺她有話想問,不安分的指尖停頓,裴觀燭看着她,輕輕從鼻腔哼出一聲“嗯?”

“裴公子你,可有什麽表字沒有?”

視線微頓。

裴觀燭看着她,半晌沒說話。

窗外雨聲淅淅瀝瀝,夏蒹隔着燭火看着他的臉,聽少年靜靜念出一聲,“有。”

“但我,不太喜歡。”

“為何不喜歡?”這次換夏蒹愣了,她是知道裴觀燭的表字的,那麽好聽有什麽可不喜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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