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你為什麽沒有死?!!”林母跌坐在地上,看到那張和林之水一樣的臉, 連連蹭着地板往後退, 一直撞到了後面的牆上, 她才清醒過來。
宿遠沒有料到會再次見到她。
他是個亡命天涯的人,這些日子賀延帶給他的痛苦, 遠比逃跑的時候難過, 甚至他寧願待在監獄裏。
然後, 他和宿安突然被帶回了監獄。
他以為事情已經結束,他和宿安的罪行,他大概很快便會被執刑,而宿安大抵要在監獄裏過下半輩子。
他對宿安沒有多少愛。
對他來說, 兒子, 不過是用來利用的,就像他要找回林之水一樣。
不對, 林之水是他完美的複制品,他從來沒有想過, 這個女人會為他生了一個兒子,還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他一定也和自己一模一樣, 擁有着犯罪的天賦。
讓宿遠沒有想到的是宿安居然對自己的哥哥抱有太多的期待,把人帶回來的時候太大意,沒有注意到林之水身上的定位器。
宿遠擡眼深深看了林之水一眼。
如果……如果沒有意外,那麽林之水将會是他最完美的繼承人。
察覺到他的目光,賀延陰冷的視線從他身上掃過。
宿遠對賀延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 聳了聳肩,才看向已經失魂落魄的林母。
他幽幽地開口:“是啊,我還活着,當年你放那把火的時候,沒有想到吧?”
當年你放那把火的時候?
林之水毫無波瀾的眼裏終于多了點情緒,但是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應該用什麽樣的心情來面對這種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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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遠并沒有告訴他,那場火是林母放的。
賀延握着林之水的手,指尖勾了勾他的手心。
他拉着林之水往牆邊靠了靠,給兩位二十多年沒見的“故人”留下了充足的對視空間,來敘敘舊。
而林母在聽到宿遠說的話以後,并沒有反駁,只是更加惶恐不安,眼裏全是驚懼。
不能,他會說出來,那些過往!
她已經不知道該怎麽去面對這種場景,宿遠的臉就在那玻璃窗後面,他戴着手铐的手握着話筒,臉上是漫不經心的笑容。
雖然歲月給他帶來了皺紋,但是,林母不得不承認,她當年因為他的皮囊被他吸引,被他欺騙,直到心甘情願跟着他走,她才知道這個人不是天使,是魔鬼。
林母原來的家庭并不富裕,家裏還有兩個姐姐兩個弟弟,她一直做着能嫁入豪門的美夢,直到遇到宿遠。
宿遠有錢,還帥。
就像是上帝聽到了她內心的願望,把完美的宿遠送到她身邊。
再然後,宿遠要把她賣進山區,她脫下了自己的衣服,爬上了宿遠的床,乞求他不要賣了她。
但是意外總會到來,她發現自己懷孕了。
懷了一個人渣的孩子,對于依舊做着美夢的林母來說簡直是晴天霹靂。
在宿遠再一次為了逃離追捕搬進木棚的以後,她選了一個半夜,放了一把火。
她以為在那場大火裏,宿遠肯定會死了。
她逃出來以後,就遇到了林父。
她向林父編造了一個故事,她的丈夫在一場意外中不幸遇難,她肚子裏還有個遺腹子,她會把這個孩子打掉。
但是林父告訴她,沒關系,他會把孩子當成親生兒子一樣對待。
林母猶豫了,她精心把自己塑造成對前夫深愛的模樣,如果執意要打掉孩子,就會引起林父的懷疑。
林父對她的柔情,都是因為她是個苦命的女子,她溫柔善良,而且深情。
一直到林之水的出生,林母發現自己擺脫不了對宿遠的恐懼,半夜驚醒,她只能篡改了一些真相,告訴了林父。
林父那時候愛她,并不介意。
但是對林之水的态度,卻完完全全變了。
随着林之水的長大,林母發現他越來越像宿遠,對他的排斥也越來越嚴重。
林母沖宿遠拼命搖頭,她不知道宿遠是怎麽和林之水說的。
如果林之水知道了所有的真相……不,他可能已經知道了,所以他才會帶着自己來見宿遠。
見他幹什麽呢?
告訴她,自己也會和宿遠一個下場嗎?
宿遠又笑了一下,他還是像當初一樣,笑得溫柔體貼,說出來的話卻并不那麽好聽。
“我以為你會很高興見到我,我親愛的妻子,你當年爬上我床的時候,可是說……要永遠待在我身邊,會永遠愛我……”
他告訴林之水,是他逼迫的他母親,不過是因為這個兒子和自己很像,他當年至少還是有那麽一點喜歡過林母的。
他想在兒子心裏留一點他母親美好的形象。
不過,現在已經不需要了。
他反正是個将死之人。
有些真相,總該要說出來,只有大家不好過了,他才會好過一點。
林之水滿臉駭然。
這和宿遠之前說的并不一樣。
但是林母現在的态度已經表明了,宿遠現在說的才是真話。
他原本心底對林母的那一絲絲情感,突然就消失了。
賀延站在他旁邊,視線一直在他的臉上停留,他所有的表情變化都落入了眼裏。
一股難以言喻的窒息感從心髒蔓延。
賀延知道這種感覺,名為心痛。
他伸手,扣住了林之水的後腦勺,把他壓到自己的頸邊,下巴擱置在他的頭頂,小聲地又像是安慰,又像是說給自己聽一樣。
“結束了,馬上就要結束了。”
林之水抓着他的衣服,睜着眼,不知道用了多少力氣,才沒讓自己哭。
他嗯了一聲。
快要結束了。
林母跪在地上,她滿臉都是淚,滿臉都是驚懼。
她往前爬着,雙腿在顫抖,她站不起來。
她爬到了林之水的腳邊。
“水水……聽媽媽說,不是這樣……不是這樣的……”她妄圖抓住林之水的褲腿,但是她這個角度,擡起頭看到的只有賀延那張充滿着冷漠的、厭惡的、甚至恨不得讓她當場消失的臉。
她當然知道,如果不是因為自己是林之水的生母,賀延怎麽會給她機會。
宿遠帶着嘲諷的笑容,看着這一切。
他想,真好。
心情突然就變好了。
除了他這個不争氣的兒子宿安。
如果林之水能聽他的話就好了。
林之水推了推賀延的心口,他轉過了身,然後緩緩蹲在林母面前,淺色的眸子裏映照出林母那張原本保養的很好,現在卻仿佛老了很多,因為眼淚,頭發都貼在了臉上,不修邊幅的臉。
他撩了一下唇角,一字一句開口。
“媽媽,您後悔嗎?生下我?”
他就那樣直直地盯着林母的眼睛,把她所有的情緒變化都看入了眼底。
林母驚慌失措,搖了搖頭。
“不,你後悔。”
“我也後悔,如果早知道,我那些年,為什麽要拼命活下來?我的存在是個錯誤,對嗎?”
他說話的時候很溫柔,就和當年的宿遠一樣。
“不……!不是,我不後悔!你是我兒子!”林母哭得聲嘶力竭。
但是林之水已經不會再上她的當了。
他知道林母來找自己是為了什麽。
如果現在他身邊站的不是賀延,如果現在他還是孤身一人,林母甚至永遠都不會想見他。
他輕笑了一下,那漂亮的蔥白的手指輕輕挑起了林母的下颚,“林氏很困難,對嗎?”
“我是你的兒子,我應該幫你,對嗎?”
那一瞬間,林母燃起了希望。
她本來就是來要錢的,她知道賀延可以救林氏。
但是單獨見根本見不到賀延,所以她才去了他們住的地方。
她哽咽了一下,點了點頭:“之之,你會幫媽媽的對嗎?”
“你知道,之爵他還小,林氏現在還需要賀延的……”
她話說出口,就察覺到了不對勁。
她看到林之水笑得眯起了眼睛。
她聽到了來自宿遠的嘲笑。
她感受到了賀延落在她身上的如芒在背的視線。
林之水伸出了手,他的手腕上戴了一條紅色的手鏈,上面挂了一只小金豬,這裏面有個微型的定位器。
他溫柔地扶着林母站了起來,甚至攙扶着她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輕柔地拍了拍她的背,就好像那些過往已經一筆勾銷一樣。
剛剛那一瞬間是錯覺,林母心想。
她眼淚都憋回去了,現在內心甚至是狂喜的,林氏有希望了,她的未來有希望了,林之爵的未來也有希望了。
這種狂喜沖淡了見到宿遠的害怕,也沖淡了對林之水知道真相的害怕。
她甚至想,如果早點把真相告訴林之水,她是不是早就可以享受着來自賀延的救助?
林之水輕笑出聲,他眼神專注地看着林母,清澈的嗓音在小小的探監室裏響起:“你說的對,我是你兒子,我應該幫你。”
“所以,之爵我會帶走,他會過的比以前更好。”
“至于你,你知道嗎?我好恨你。”
“錢會給你,你要多少?一百萬?一千萬?還是一個億?”
他輕飄飄地說出這些話,然後從賀延的口袋裏抽出了一疊的支票,遞到了林母面前。
“來,你自己寫。”
“只要你寫下來的,都會滿足你。”
林母呆愣地看着那一疊支票,她不敢接。
但是她不接,林之水的聲音就再次響起,他催促着。
“你怎麽不拿?你害怕了嗎?不用怕的,媽媽,這是你應得的。”
“你可以拿着這錢回林家,也可以拿着這錢一個人遠走高飛。”
“我知道,爸爸最近對你不好,對嗎?沒關系,你可以離開他,你可以自由自在……”
他聲音明明那麽幹淨又澄澈,但是聽在林母的耳朵裏,就好像催命符一樣。
“我……”她一只手已經放到了支票上。
甚至想從口袋裏找一支筆出來。
看出來她的想法,林之水十分貼心,又從賀延的口袋裏找出了一只鋼筆。
“來,寫吧,寫完你就有錢了,也達到了你的目的。”
他話音一頓,又笑了一聲:“不過,寫完這張支票,我們就再也沒有瓜葛了,好嗎?我就當我沒有媽媽,也沒有爸爸。”
林母握着鋼筆的手顫抖着,聽到他的話身形一滞。
然後,她垂下頭,在支票上寫上了一個巨額數字。
這下,宿遠的笑聲在探監室裏回蕩。
多麽完美的一幕。
他的大兒子,多像自己啊。
他想開口說些什麽,但是被賀延的眼神制止,只能抱歉地聳肩。
他懼怕這個男人。
支票拿在手裏,林母的心情又忐忑又害怕。
這是巨額,能拯救林家,但是同時,也會失去她的兩個兒子。
沒關系,她還可以生孩子,有了這筆錢,她就能和林父東山再起,再生一個兒子也沒事。
她像是做了美夢一樣,被在門口等候多時的保镖帶了出去。
再然後,就是她自己的選擇了,但是很明顯,她肯定會選擇回到林家。
林之水看着她的背影,眼底的柔情全都散去。
他轉過身,面對着宿遠,走到了他的面前。
賀延就跟在他身後,一聲不吭。
他的手虛扶在林之水背後,只要他倒下,他就會接住他。
“我不像你。”林之水朝着宿遠開口。
但是他緊緊只是說了這一句話,便轉身準備離開。
宿遠知道,這是最後一次的見面。
他輕笑了一下,沒有反駁。
像不像,都已經無所謂了。
都是他自己覺得。
旁邊從出來到現在一直沒有出聲的宿安突然擡頭,他看了他一直敬重的父親一眼,他小時候就一直希望自己會有個哥哥。
他盯着林之水的背影,溫柔缱绻地笑了一下。
然後緩緩開口:“哥哥,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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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