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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祐雙手抱着好幾顆大桃子。

他走路都變得小心翼翼，唯恐一不小心就将懷裏的桃子落下了，笨拙的小模樣無論是誰看了以後都會融化的吧？

康熙自然也是如此。

他笑得分外溫柔，一臉無奈的哄勸：“将桃子交給小太監們，好不好？胤祐不想和汗阿瑪牽手嗎？”

胤祐歪着腦袋想了想。

他還是很堅定的搖搖頭：“這幾個大桃子兒臣要送給額娘！”

胤祐的額娘是……戴佳氏吧？

康熙微微一怔，倒也不再阻攔胤祐，而是跟着他一直走進景陽宮。

景陽宮位于六宮最僻靜的角落裏。

這裏在前朝曾是戴罪宮妃所居住的冷宮，清兵入關以來也未曾修繕，居所年久失修，俨然有些破敗。

牆壁上有明顯的裂縫。

胤祐順着康熙的視線看去，登時興沖沖的說道：“這道裂縫是地震時候來的，說起來要比兒臣還要大哦。”

康熙：“是……嗎？”

偏偏望着胤祐天真可愛的臉龐，他卻是說不出任何話來，心裏頭的愧疚化作一根根尖刺，緩慢又堅定的紮入心房。

順着牆角往裏走，胤祐眼前一亮，腳步猛地加快。他一邊喊着額娘一邊往裏跑，捧在懷裏左晃右晃的桃子骨碌碌地滾下來，一直滾至一名婦人的腳邊。

這是名長相清麗的美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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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将頭發盤在腦後，而是用紅繩綁成一根麻花辮，随意的擱在肩頭。臉頰瘦削，身體單薄，陳舊的已經褪去顏色的裙袍瞧着異常空蕩，竟有些飄然而去的味道。

她放下手上的針線活，彎腰撿起落在地上的桃子。戴佳庶妃露出無奈的笑容：“胤祐，你又去爬樹……你怎麽換了衣服？”

一抹杏黃色在此刻落入她的眼中。

戴佳庶妃不假思索的站起身，深深蹲福請安。就算康熙叫起她也未曾擡起頭，只是默默地垂首望着腳背。

康熙對戴佳庶妃也沒多大記憶。

他環視周遭，在連陳舊都說不上的器物上一滑而過，心底對管理宮務的佟皇貴妃都升起一絲怒意。

這宮室，哪裏像是在皇宮裏？

就算身有殘疾，胤祐也是自己的幼子，怎麽能這般随意的生活？

胤祐卻沒覺得這樣的生活哪裏奇怪。

他圍着戴佳庶妃打轉，圓圓的臉蛋上寫滿了對額娘的親昵和歡喜，胤祐握住額娘的手掌心，卻發現額娘手心裏濕漉漉的。

胤祐疑惑的歪了歪頭：“額娘？”

康熙擡眸看來，不用多想都知道戴佳庶妃緊張的緣故。他伸手拉過胤祐：“胤祐，你的屋子在哪裏？”

“在這裏哦！”

胤祐歡歡喜喜的拉着汗阿瑪踏入室內。

景陽宮裏只有戴佳庶妃和胤祐居住，因此胤祐一個人就占了整個東廂房。只是大也沒有什麽用，甚至看上去顯得格外空曠。

陳舊歸陳舊。

裏面的陳設，擺件都擦得幹幹淨淨。在牆角還有一個小小的玩具箱，胤祐噠噠噠的跑過去，捧着玩具箱送到康熙面前，帶着點炫耀展示着自己的玩具：“這是五哥給我的。”

“這個玩具是佟母妃給的！”

“還有這個可以走路的是四哥給的！”胤祐如數家珍的說着自己的小玩具，小小的木馬，已經露出線頭的布老虎，還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小石子小樹枝，康熙看在眼裏，痛在心上。

這些玩具放在別的兒女手上。

怕是他們看也不會看一眼吧？勉勉強強還算得上新一些的都是旁人給的或者賞的，再看看宮裏掰着手指頭都能數得過來的宮人，康熙心頭像是積蓄了一把怒火。

尤其是看到胤祐還滿臉炫耀，很是得意的時候，康熙再也不忍心看下去。他一邊啞着聲音吩咐身邊人更替景陽宮諸物，一邊朝着胤祐道：“汗阿瑪還有點事，明天再來看胤祐，好不好？”

胤祐歡喜很快褪去。

他眼巴巴的瞅着康熙，偷偷扯下一縷龍氣才眼巴巴地問道：“真的嗎？”

康熙鄭重回答：“真的。”

胤祐黝黑的眼睛盯着他看了許久，到最後才哼哼唧唧的送着康熙離去。

回轉身他就被額娘黑沉沉的臉吓了一跳，胤祐露出讨好的笑容：“額娘~”

這孩子居然還撒嬌！

就在剛才，皇上身邊的小太監已經将七阿哥的事告訴她。想到在自己不知情的時候，胤祐出了意外，甚至險些丢了孩子的命，戴佳庶妃鼻尖一酸，眼眶也紅了。

胤祐忐忑不安，有點怯生生的抿住嘴唇。

人類的母子要怎麽相處來着……？他有點茫然又害怕眼前的額娘發現他是只小錦鯉。

只是和胤祐想的不一樣，紅着眼的戴佳庶妃将他擁入懷中：“有沒有受傷？禦醫給你看過沒？有沒有傷寒？在水裏有沒有磕到？有沒有喝到髒水？”

聲音裏滿滿都是惶恐和擔憂。

戴佳庶妃的問題數不甚數，抱着胤祐念叨了足有一刻鐘，直到宮女書畫上前勸阻才勉強停止。

胤祐一點都不嫌棄額娘唠叨。

他心裏暖呼呼的，上輩子的自己是一條錦鯉，生下來的時候只不過是一顆小小的魚卵。

尋常錦鯉有食親的習慣，要不是胤祐天生存有慧根，第一時間驅動魚卵逃離，只怕早已和兄弟姐妹一樣成為母親的肚中美餐，哪裏體驗過一絲一毫的親情。這輩子融合所有記憶的胤祐，超愛額娘的有沒有！

他窩在戴佳庶妃懷裏。

毛絨絨的腦袋在額娘脖頸處蹭一蹭，胤祐歡歡喜喜說着：“兒子一點事情都沒有哦！額娘您聽我說，汗阿瑪不但幫我教訓了壞六哥，而且還答應以後每天都會來陪胤祐用膳哦，而且而且還幫胤祐抓走壞貓貓，壞貓貓被汗阿瑪吓得喵嗷大叫——”

胤祐說的眉飛色舞。

說起胖橘貓被梁公公抓走，喵嗷慘叫的場景，他樂得眉眼彎彎，張牙舞爪，指手畫腳的向額娘描述着壞貓貓的形象。就是在胤祐的表演下，這不像是遇見一只尋常貓貓，倒讓人以為他和皇帝遇見一只大老虎。

戴佳庶妃眉眼間的擔憂逐漸褪去。

她嘴角噙着溫柔的笑容，專注的聽着兒子念叨聲。戴佳庶妃高興之餘，心裏也有許許多多的忐忑，其中最關鍵的是：皇上是不是一時興起？

她以前也有過期盼的。

比如在胤祐牙牙學語的時候，戴佳庶妃也曾讓奶嬷嬷教導胤祐說些萬壽無疆的恭賀話，期盼能到新年年節時露個面，讓皇上記起他還有一個孩子。

結果呢？別說是出席新年宮宴，皇上甚至只用了一句話打發他們母子：七阿哥年幼體弱，便不用出席宴席，賞賜一桌宴席與戴佳庶妃在景陽宮用便是。

起初她以為是皇上憐惜。

而後的聖壽節、萬壽節、端午節乃至中秋節也是一模一樣的待遇，戴佳庶妃也終于徹底絕望。她全幅心思都用在照顧胤祐，只求他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長大。

只可惜世事難料。

過去景陽宮還有佟皇貴妃看顧，內務府的宮人們也不敢過于苛待。只是随着皇貴妃病重，貴妃手段稚嫩，宮權逐漸旁落在四妃手中以後，本身家世不顯，傍身銀兩不夠的戴佳庶妃，日子自然也是一日比一日過得艱難。

她原本想熬到胤祐入書房讀書，搬去阿哥所便好，卻沒有想到今日的一場意外竟會讓胤佑得蒙皇上青睐。

只是這青睐能維持多久？

戴佳庶妃眉眼中帶着隐隐的擔憂，略顯緊張的環抱住胤祐。

胤祐現在如此期待，萬一，萬一皇上只是一時興趣？萬一胤祐再次失望怎麽辦？察覺到額娘的擔憂，胤祐啾啾額娘的臉頰：“放心吧額娘，我已經和汗阿瑪約定好了的！汗阿瑪一定不會違背約定的。”

我的傻兒子喲。

戴佳庶妃不忍心打破兒子的期待，臉上帶笑連聲應好。

胤祐微微嘟起嘴唇。

現在額娘還不相信，等以後額娘就會相信了！胤祐哼唧一聲，又重新把話題轉移到貓貓身上，噼裏啪啦說了一會他又想狗的事情，趕緊嚷嚷着：“額娘，明天我想去承乾宮。”

“……去承乾宮做什麽？”

“我怕貓貓，想問四哥哥借一下狗狗。”胤祐嘿嘿一笑，眼睛閃閃發光：“可不可以呀？”

戴佳庶妃欲言又止。

我的好兒子，你知道你剛讓皇上關了四阿哥的親娘，教訓了四阿哥的親弟弟嗎？哦，你還真不知道。

胤祐期待的看着戴佳庶妃。

他的雙眼圓滾滾的，裏面晃動的期待和希望，還有随着戴佳庶妃久久沒有回複而湧現出來的一絲一縷失落。

這一切如同利箭一根又一根的紮在戴佳庶妃的心頭，明明知道應該婉拒，到最後戴佳庶妃脫口而出的卻是：“好好好，額娘這就使人去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