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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從有意識以來, 胤禩的五感便被籠罩在一層濃霧之中，無論做什麽事都是困難重重。

他看不清人臉。

他聽不清聲音。

他只能嘗出淡淡的味道，就連四肢都像是沒有上油的玩偶那般不聽指揮。

明明知道一切卻無法回應是什麽感受？胤禩就像是被困在這小小身軀之中, 更可怕的是他的腦海裏還在不斷放映着一個與自己同名同姓之人的悲慘人生：少年聰慧，青年得志, 中年悲苦而英年早逝。他的父親厭惡他，他的母親喜愛他卻也早早離他而去, 他的妻子愛他卻終遭挫骨揚灰，他的幼子幼女明明是天潢貴胄出生卻過得無比窘迫。

太慘了。

胤禩看不懂裏面的機鋒, 只看到少年時意氣風發的臉龐，逐漸染上他看不懂卻能感受到的熊熊野心，最後變成中年絕望時的孤獨一擲瘋狂絕望……

過于強大的情緒像是無數只大手, 死死抓住他的身體, 試圖将胤禩也一同拖入水底。

唯有穿透濃霧，時不時傳入耳中的低低呼喚才拉住他，沒有讓他沉溺入噩夢之中再也無法自拔。

胤禩偶爾能聽見。

額娘擔憂的哭泣聲, 與惠母妃偶爾的嘆氣和憂愁, 以及宮女們的閑言碎語。

只是他無論掙紮多少回, 卻依然無法從封鎖住自己的濃霧中逃出。

在什麽都沒有的世界裏，胤禩日複一日抱着膝蓋坐着。他努力的睜大雙眼望着濃霧外的世界，盡力操控身體去折騰手上的木頭車。

這樣的木頭玩具是他初次見到的, 就像是後來來的兄弟們……胤禩有些害怕的看看他們，像一只鹌鹑再次把注意力集中到玩具上。

只是胤禩沒有想到有一個人會走到自己的面前, 眼前稀奇古怪的木頭車是他送給自己的禮物。

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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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胤禩雙眼逐漸放光，他擡頭看着胤祐卻是無法操控身體說出話語, 最終還是失落地垂下頭。

就像是大哥一樣。

要是自己不理會的話過一會兒……他, 也會走的吧？

胤禩連玩具也不想玩了。

他重新用雙手抱着膝蓋, 胤禩默默将頭埋在臂彎中，告訴自己——只要不去看就可以不知道。

就在此刻胤禩忽然覺得有些奇怪。

笨重的身體好像松快了許多，他疑惑的擡起頭，驚訝的發現身邊缭繞的霧氣也在不知不覺中退散許多。

不止如此還有一條胖頭魚在裏面竄來竄去，追逐嘶咬着那些霧氣。胤禩的小嘴張成O字型，震驚的看着這一幕，然後發覺自己看得越發清楚，聲音也全數落入耳中。

最後那條胖頭魚游到他的身邊，一口從他的身上咬下一縷……霧氣？然後明明是魚的臉卻露出了人性化的表情，比如魚臉皺成了一團。

胤禩張了張嘴。

他喃喃着：“胖，頭，魚……？”

周遭阿哥全數愕然。

衛庶妃和惠妃也同時睜大雙眼，兩者皆是震驚。衛庶妃驚訝之餘還有些驚喜，而惠妃更是喜上眉梢。

養在延禧宮裏，說惠妃一點都不知道八阿哥的情況那是不可能的。幾乎不會說話，反應遲緩呆滞，惠妃早有懷疑八阿哥是個癡兒。

偏偏前有七阿哥是個殘疾，若是八阿哥是癡兒的事情傳出去，前朝後宮會造成如何的影響？光是想一想，惠妃便冷汗淋淋。只怕不止是衛庶妃，就連自己也讨不了好，甚至還會牽連胤禔。

加上八阿哥遲緩歸遲緩，笨拙歸笨拙，獨自玩耍時反應慢卻也不算蠢笨。惠妃一咬牙便将這事按了下來，日常用藥，好生養着以求讓八阿哥早早恢複健康。

不過一直以來成效并不大，像是這樣無端端的說話也是頭一回。

阿哥們面色古怪。

他們的目光止不住落在胤祐身上：養胖以後的胤祐圓頭圓腦很是可愛，只是再圓也和胖頭魚關系不大吧？尤其是太子胤礽幾個知道胤祐脾氣的人眼中，只怕他下一秒就要跳起來說道說道。

唉……有的說了。

讓人意外的是胤祐居然沒有一躍而起，而是蹲在原地沒有動彈。

胤祐腦子裏一片放空。

什麽胖頭魚不胖頭魚的，他根本沒空注意！胤祐臉色發青，身體搖搖晃晃，被滿腦子裏旋轉的苦瓜味給驚得頭暈眼花，手腳發軟。

救，救命！

胤祐渾身僵硬，只希望身後的兄弟們能發現自己的窘境。

偏偏誰都沒有發現。

畢竟與此同時胤禩也發出一聲悶哼，他臉色煞白，忽的身體重重軟倒在地，引來一片驚呼。

衆目睽睽之下，胤祐可什麽都沒做，阿哥們表情古怪盯着胤禩——這就是碰瓷吧？

唯獨衛庶妃面露驚慌。

她發出一聲驚呼，滿臉急切的撲上前去。入手滾燙的溫度讓衛庶妃面色煞白，明明剛才還健健康康的胤禩，怎麽會忽然發起高熱！

衛庶妃素來規矩有禮。

她方寸大亂的模樣也讓惠妃心裏一咯噔，佩蘭趕緊上前查看，面色也猛地一變：“主子！八阿哥發熱了。”

惠妃立馬變了臉色。

她急聲吩咐宮人去尋太醫來，又是喊人将八阿哥送回屋子裏。

意外的是虛弱無力的胤禩伸手拽住胤祐，濕潤潤的眼睛深深注視着他，聲音低低弱弱的：“不要走……”

胤祐雙眼發黑。

濃烈的苦瓜味在腦子裏無限制的放大，他想逃卻對上了一雙滿是希望的黑眸。

弟弟VS苦瓜……

胤祐僵在原地，最後哽咽着應聲：“……好。”

得到這個答案的胤禩心滿意足。

他雙手環抱着胤祐的胳膊，沉沉的昏睡過去。

待胤禩再次蘇醒，就感覺自己的胳膊麻了……這種感覺很新奇，胤禩歪着腦袋看了半響才确定：唔，是七哥的腦袋擱在自己手上的緣故。

他伸出小手推推胤祐的腦袋。

胤祐流着口水睡得香甜，夢裏還要皺眉砸吧嘴：“不要苦瓜，不要苦瓜，苦瓜嗚嗚嗚……”

胤禩戳着胤祐的臉頰。

忽然他的身後傳來一聲低呼：“胤，胤禩……？”

胤禩轉過身。

望着滿臉擔憂的額娘，胤禩的眼圈逐漸紅了。幽閉在小小世界裏的他，全靠着額娘們的呼喊聲才能保留住自己，他哽咽着喊了一聲額娘。

靈活的動作，靈動的眼神，還有那清脆響亮的呼喊聲。胤禩話音落下的瞬間，衛庶妃便眼圈紅了。

她鼻尖酸楚，上前一把将胤禩納入懷中，尚未說話眼淚率先落了下來。衛庶妃有無數話語想說，到最後卻只剩下了一句：“太好了。”

宮女佩蘭也是滿臉驚喜。

不過現在最重要的還有另外一件事，她如同一陣風似的急急跑出寝殿：“八阿哥醒了，八阿哥醒了！”

随後響起的是紛亂的腳步聲。

衛庶妃趕緊退開，眼巴巴的瞅着34名禦醫上前為八阿哥輪流診脈。再然後康熙也帶着惠妃匆匆而入，将擔憂的目光投向床鋪上的兩個小阿哥。

對周遭嘈雜的聲音毫無反應，胤祐甚至還翻了個身滾到裏邊，攤開小肚皮睡得越發香甜，嘴裏咕哝聲不斷：“救命……苦瓜……苦瓜怪物嗚嗚嗚……”

康熙哭笑不得的收回目光。

他的視線和胤禩恰好撞在一起，察覺到他雙目明亮，全然沒了過去的呆滞木讷以後，康熙忽然一怔：“胤禩？胤禩！你，有反應了？”

惠妃和衛庶妃同時變了臉色。

兩人面面相觑，确定彼此都沒有将此事告訴給皇上。

惠妃內心巨震。

她下意識跪倒在地，一五一十将胤禩之事禀告給皇上。

康熙似笑非笑。

他深深看了惠妃一眼：“起來吧。”

要不是看着惠妃并未怠慢衛庶妃和胤禩，并且使人一直在為胤禩治療，否則康熙上回就把這件事給翻出來了。

康熙此前為胤祐之事整頓後宮，像是關于八阿哥似乎是個清狂無慧，視無情之人的流言蜚語，早已在宮中流傳甚久。仔細一查，惠妃所作所為自然暴露無遺。

惠妃聲音僥幸心思揮之一空。

她不得不慶幸自己沒有起別的心思，而是選擇将胤禩交由衛庶妃好好撫養，惠妃深深将頭埋低，聲音發顫：“臣妾謝……皇上恩典。”

康熙注意力落在八阿哥身上。

禦醫們對此也是萬分驚喜，輪番又是詢問又是把脈。最後他們給出一個讓所有人驚喜若狂的消息：“八阿哥的高熱許是身體的反應，如今已經徹底好了。”

康熙目光落在睡在裏頭的胤祐。

不知為何他覺得這事定然和這小子有關系。

只是看着胤祐睡得香甜，而胤禩也頻頻打着哈欠，康熙還是笑着帶人離去，決定讓兩個孩子好好休息再說。

等人一走胤禩就趴在胤祐的身邊。

他新奇的戳戳胤祐的臉蛋，扯扯胤祐的辮子，拉拉胤祐的衣服，活脫脫的一個好奇寶寶的模樣。

胤祐小臉皺成一團。

睡得再香也架不住旁邊有個人盯着，還戳來戳去，最重要的是這可是一根行走的苦瓜啊！

胤祐不情不願的睜開雙眼。

他還沒有發話讓胤禩別打攪自己，胤禩就率先開口：“你，就是，胖頭魚，對不對？”

或許是說話太少。

胤禩要很努力，才能一個詞一個詞往外蹦，聽起來呆呼呼的。

胤祐：……

什麽胖頭魚啊！他不滿意的鼓起臉頰，伸手捏着胤禩的臉頰：“我是錦鯉，才不是胖頭魚。”

胤禩恍然大悟的點點頭。

被捏着臉他也很高興，胤禩抱住胤祐的胳膊：“吃掉薄霧的人，是你！你從我手上揪了一縷，嘗嘗，那是什麽？好吃嗎？”

胤祐沒想到會當場被抓包。

自己薅龍氣這麽多回可從來沒有被人發現過！胤祐面上緩緩浮出一絲心虛，緊接着他又想起自己被苦瓜味龍氣險些熏死過去的慘案，小臉整個兒皺成一團：“是苦瓜味的。”

就算是四哥的龍氣都沒給過他這麽大的痛苦，四哥的頂多是苦了點，而且現在苦中帶甜味道一日比一日好吃。

說起苦瓜味龍氣胤祐便瑟瑟發抖。

問題是怎麽說出口？看看滿臉期待的胤禩，胤祐猶豫了下沒敢說好吃不好吃。

萬一八弟哭了怎麽辦？

立志要成為一位好哥哥的胤祐，覺得自己不能讓弟弟哭泣。

可是說好吃？

胤祐覺得好孩子是不能說謊的。

謊言or好哥哥。

胤祐陷入深深的思考之中。

胤禩歪歪頭：“苦瓜……？”

雖然他不懂苦瓜是什麽，但胤禩知道如何解決這個問題。待宮女進來的時候，他認認真真的表示：“晚膳，想吃，苦瓜。”

胤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