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夜深雪重,蘇霁華僵硬着身子蜷縮在錦被之中,身旁躺着一個男人。

男人大刺刺的架着腿,旁邊是一盤不知從哪處弄來的合歡餅。

合歡餅還熱乎着,小珙璧狀的被疊放在白玉盤中,一口咬下,酥皮碎裂,有細碎餅屑落下,撒在錦被之上,泛着油光。

蘇霁華萬分嫌棄的将那錦被抖了抖,然後拉攏到自己懷中。

天闕似無所覺,依舊吃這合歡餅吃的起勁。蘇霁華斂眉,終于忍無可忍。“你別吃了!”

“我吃我的,關你何事?”話罷,天闕又塞了一個合歡餅入口。

“這是我的榻。你不請自來就罷了,還将這油膩吃食帶到我的榻上來。”蘇霁華話說的有些急,被氣得額角鈍痛。

天闕挑眉,嘴邊油乎乎的沾着餅屑。“老子向來最喜歡鸠占鵲巢。”

蘇霁華原本與天闕發脾氣只是仗着心裏頭有股子氣,現下那人一旦認真起來,她哪裏招架得住,趕緊矮身鑽回了被褥裏。

“你快些回去吧,莫讓人瞧見了。”放軟了幾分聲音,蘇霁華折騰半夜,早就累的不行,上下眼皮子打架的厲害卻不敢閉眼。

“瞧見了不是更好?”天闕擡腿,往那團被褥上一搭,“正巧讓賀景瑞娶了你回去。”

天闕的姿态看着随意,但那腿卻重的很,雖然像是輕飄飄一搭,卻把蘇霁華壓的夠嗆。她使勁翻了個身,将天闕穿着皂角靴的腳從被褥上推下去。

天闕的腳上都是泥,這一搭一蹭的,蘇霁華的被褥都被糊爛泥給沾了,哪裏還能蓋。

氣呼呼的将那被褥往旁邊一團,蘇霁華攏着衣衫坐起身子。

“我瞧你與三叔一副勢不兩立的模樣,今日在艙中怎麽卻還在維護三叔?”艙中的那盆湖水,洗的不是蘇霁華的清白,洗的是賀景瑞的清白。

賀景瑞心腸坦蕩,救了落水的李家大奶奶,說出來,名節受損的也是蘇霁華。而若是沒有那盆水,蘇霁華與賀景瑞的關系便說不明白了。

“呵。”天闕低笑一聲,明明是同一個人,但說話時卻連嗓音都能變。如果說一個是清泉流水,玉珠落盤,那另一個就是深海泥潭,峭壁懸崖,帶着薄涼的沙啞。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那賀景瑞翹辮子了,老子也活不成。賀景瑞變成了乞丐,老子也要去讨飯。”躺在蘇霁華的架子床上舒展了一下身體,天闕暗眯起一雙眼,突兀道:“出來。”

“什麽?”蘇霁華心中一驚,面色煞白。

架子床底,咕嚕咕嚕的滾出一個小東西,穿着粉白襖裙,頭發亂糟糟的扒住圍欄往裏頭張望,一張粉白小臉被圍欄上镂空雕刻出來的木板擠壓成餅。

天闕皺眉,把那團糟亂東西拎進來,然後嫌棄的一甩,拉過蘇霁華身邊的被褥使勁擦了擦粘在皮膚上的黏膩口水。

奶娃娃伸着藕白胳膊趴在錦被上,一雙眼睛滴溜溜的落到天闕身上,然後朝着蘇霁華爬過去。

“阿娘。”

天闕皺眉,“這是你孩子?”

蘇霁華抽了抽嘴角,看着那睡得一臉口水印子的奶娃娃,臉上也是難掩的嫌棄。“不是。”她可還是個黃花大閨女呢,哪裏來的孩子。

“阿娘。”奶娃娃朝着蘇霁華爬了幾步,突然兜轉方向,一頭紮進旁邊的白玉盤裏。

白玉盤裏放着合歡餅,小家夥貪心的厲害,小胖爪一邊一個,抓了一個往嘴裏塞,另外一個也不放松。小肉爪子肉乎乎軟綿綿的都沒那合歡餅大,吃力的抓着不肯放,看上去有些滑稽。

“慢點吃。”看到奶娃娃狼吞虎咽的樣子,蘇霁華苛責的話也說不出來,轉頭的時候卻看到天闕一臉陰狠的盯着奶娃娃,那副模樣就似要将人扒皮抽骨似得。

“你,你要幹什麽?”蘇霁華大着膽子将奶娃娃往旁邊一撥,露出半盤被抓的稀爛的合歡餅。

天闕陰沉沉的看着面前的合歡餅,朝着奶娃娃冷哼一聲。

奶娃娃癟着嘴,害怕的往蘇霁華懷裏蹭。蘇霁華用被褥将奶娃娃裹住往旁邊一滾,那小東西縮在裏頭,冒着半個小腦袋,一邊啃合歡餅一邊朝蘇霁華張望。

“我要吃上次的餅。”天闕擡腳搭在圍欄上,寬大的袍子敞開,占了大半張榻。

“什麽餅?”男人面色不好,蘇霁華不敢惹,只好順着他的話來,但說完之後恍然發現,這人不高興,難不成就是因為奶娃娃吃了他的合歡餅?怎麽這般小氣。

“就是你上次爬窗帶過來的,又白又紅的那個餅。”天闕不耐煩道。

“雪夜桃花?”

“就是那玩意。”其實天闕根本就不知道這是個什麽東西,一個餅,還取這文绉绉的名字,這些文人就是喜歡裝模作樣。不過味道不錯就是了,只是有些涼了。

蘇霁華抿唇。所以她上次帶過去的雪夜桃花,是進了這個人的肚子?她還以為被扔了呢。

“我不會做,而且現在三更半夜的去哪裏給你找來。”蘇霁華盡量放緩了幾分聲音,生怕觸怒那人。

天闕一瞪眼,“老子偏要吃。”

“……”蘇霁華覺得有點頭疼。

已至寅時,奶娃娃憋不住,嚼着合歡餅兩腿一蹬睡了過去,蘇霁華領着天闕出正屋,往後罩房去。

原本春悅園裏頭是沒小廚房的,但自羅翰來了之後便應他的要求空出一間後罩房做了小廚房。

小廚房內無人,竈臺裏面留着火種。

蘇霁華攏着大氅進去,先是添了幾捆柴火,待小廚房內暖和起來才解了身上的厚衣。

天闕靠在小廚房門口,并不進去,似是十分不喜那煙火氣。

“雪夜桃花沒有,我給你蒸幾個竹葉粽吧?”蘇霁華雖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滴嬌姐兒,但因為蘇母平日裏歡喜做些小食糕點,所以她看的多了也就會了那麽幾樣。

天闕低哼一聲,也不知是應了還是沒應。

蘇霁華站在燈下,轉頭看向那人。小廚房門口透着風,那人站在漏風處,寬袍一角被寒風吹起,貼在小腿肚上,散着細雪。身形修長,容貌俊美,但氣質卻與賀景瑞千差萬別,即便有張一模一樣的臉,第一眼瞧上去也不會認錯。

“你喜歡吃甜的,還是鹹的?”蘇霁華拿出一罐子豆沙棗仁餡,然後又拎出一塊新鮮豬肉置于案板上。

寬袖有些礙事,蘇霁華将其翻折後攏起,露出一截玉臂,靠臂肘處有一朱砂紅痣,襯在凝脂膚色之上,尤其豔媚好看。

腕子上的傷已經好的差不多了,只是指尖處那被銀剪子戳破的傷還沒好,雖然已止血,但依舊有些鈍痛。

所謂燈下看美人,別有一番風情。小廚房內漸熱,蘇霁華見天闕不應,便準備做兩個甜粽,兩個鹹粽。未開門窗,煙火氣排不出去,盡數貼在蘇霁華身上,細密汗珠自額角滴落,滾過香腮下颚落入纖細脖頸內。

蘇霁華不适的扯了扯自己箍緊的高領子,露出一片白膩肌膚。半遮半掩,更顯風情。

雖站在這煙火熏燎之地,但那如玉的美人婷婷立在那處,漆發紅顏,作羹湯,哪個男人不心猿意馬。

天闕不是個會委屈自己的人,他大步踏進小廚房,雙臂一展就把蘇霁華給壓在了砧板前。

“你做什麽?”蘇霁華受驚,掌心團着的那顆小巧豆沙紅棗滾到砧板上,圓溜溜的就跟面前之人那雙黑烏眼珠子似得,只不過這雙眼可比餡料好看的多,濕漉漉的浸着一汪清泉,就似深海內的黑珍珠,又似皚雪般,黑白分明。

“嘗嘗甜餡。”天闕撚起那顆豆沙紅棗餡入口,一雙眼卻盯在蘇霁華臉上,仗着身高優勢,大刺刺順着那開口的脖頸往下看去。小衣內衫,白玉凝脂般的物事,春.色無限好。

注意到天闕的眼神,蘇霁華面紅耳燥的趕緊将領口攏起,然後矮身從那人的胳肢窩下鑽了出去。

“這粽子放進蒸籠裏蒸煮片刻便能吃了。天色不早,我先去了。”話罷,蘇霁華趕緊悶着腦袋步出小廚房,急匆匆走遠。

天闕嚼着嘴裏的豆沙紅棗,垂眸看向砧板。只見那裏有兩只甜粽,形狀尖小,如初生菱角,竹葉縫裏擠出一些白糯米,水濕濕玉盈盈的惹人浮想聯翩。

真像……

天闕一掌捏起那甜粽把玩在掌心,然後将其扔進鍋裏。可惜硬了點,哪裏有那物事看起來軟綿。

想到這裏,男人喉結一滾,突兀感覺渾身一陣燥熱,火燒火燎的壓在心口,怎麽都下不去。

蘇霁華回到正屋,便見那奶娃娃睡得正香,她身上本就帶着煙火氣,也就不嫌棄被褥不幹淨了,直接翻身上榻,閉眼阖目。

小廚房內男人那張似笑非笑的臉闖入腦海中,蘇霁華抿唇,将臉埋入軟枕內。

雖困頓的厲害,但腦子卻異常清楚,蘇霁華輾轉反側,也不知是何時睡着的。因為嫌棄被褥髒亂,所以她沒有蓋,睡到深時陡覺身上寒意襲體,便胡亂抓了個暖和東西進懷。

奶娃娃蹬着小短腿縮在蘇霁華懷裏,吧唧着嘴,胡亂扒着蘇霁華的小衣。

雖已兩歲,但奶娃娃還沒斷奶。她蹭過去,隔着小衣含住。

“嘶……”蘇霁華霍的一疼,她迷迷瞪瞪睜眼,就看到懷裏的小東西嘬的起勁,但因為不出東西,所以整張小臉都憋紅了,要哭不哭的帶着困意,看上去尤其可憐。

蘇霁華趕緊把小東西撥開,然後拉開小衣瞧了一眼,紅彤彤的被咬出了個深印子,好在沒出血。

“起了?”突然,旁邊傳來一道暗啞聲音,蘇霁華陡然回頭,就看到那個本該回去的男人紅着一雙眼盯在自己身上,旁邊是幾片沾着糯米粒的綠竹葉。

作者有話要說: 沒有小可愛想到落紅這個梗嗎?見血的白賀……可憐的華姐兒。

奶娃娃:兩腳一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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