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後樓內, 地龍烘暖,鐘磬聲聲,舞姬曼妙,歌聲袅袅,一派歌舞盡興之相。蘇霁華站在天闕身後,動了動自己麻木的腿。
天闕曲着腿靠在坐塌上,寬袍大敞, 雙眸半阖,腳尖不規律的敲着案面, “倒酒。”
蘇霁華撇嘴, 拎起酒壺給他倒了一杯酒。
酒是好酒,清香醇美, 琥珀色澤,但酒勁也足。蘇霁華不知這人的酒量如何, 但看那模樣似乎是已經醉了。
“爺?”蘇霁華跪在天闕身邊, 小心翼翼的扯了扯他的寬袖。
天闕低哼一聲,眼皮一掀,看到蘇霁華那張白細小臉, 直接就掐了一把, 語調慵懶。“哪裏來的細皮嫩肉的小娘子?陪爺好好玩玩。”
話罷,直接就将蘇霁華給扯進了懷裏。
蘇霁華顧着手裏的酒壺,硬生生的舉着它坐到了天闕身上,酒壺裏面的酒一滴沒灑,她卻坐的有些疼。天闕悶哼一聲埋首在蘇霁華脖頸處, 聲音悶悶道:“小娘子真香。”
小郡主的宴案在天闕對面,她瞧見那貌美小丫鬟就這麽不知廉恥的往自家天闕哥哥懷裏撲,氣得嘴都歪了。
“你給本郡主起來!”小郡主氣勢洶洶的過去,被彌勒佛樣的安平郡王給攔住了路。“小娃子不懂事,賀将軍要辦事呢。”
作為一個見多識廣的老王爺,安平郡王十分理解天闕這種酒後胡來之舉,貼心的讓出後樓給天闕和蘇霁華自由發揮。
小郡主鼓着臉被安平郡王拉了出去,一路鬧騰的厲害,最後扒在後樓的紅漆圓柱上死也不動,甚至連雙腳都盤了上去。
安平郡王無奈,只得站在原處勸她,但沒勸片刻,便見蘇霁華攏着衣襟從後樓裏沖了出來。
小郡主見狀,就像是見到了殺父仇人般的沖上去,一把扯住了蘇霁華的頭發,“你個小丫鬟,竟敢玷污我的天闕哥哥!”
蘇霁華沖的急,被小郡主一拉扯當即就感覺頭皮一疼。她捂着腦袋轉身,看到身後的小郡主像只發怒的獅子般撲上來,對着她不由分說的就是一頓撓。
論打架,小時的蘇霁華沒怕過誰,但現在的蘇霁華疏于鍛煉,哪裏比得過有空便上山去打獵騎馬的小郡主,即使這小郡主比她還矮上小半頭。
“醜女人,讓你勾引天闕哥哥!”
“放手!”
“不放!醜女人!”
“……”
女人打架,一向毫無章法,抓撓踢踹咬,樣樣都來。蘇霁華一開始被小郡主壓着打,後來不知道哪裏來的一股子力氣,直接拽着小郡主的大氅把人一裹,然後壓在身.下一頓胖揍。
“哎呦,別打了,別打了。”安平郡王急的團團轉,剛才來勸架的時候還被小郡主拽了一把頭發,現在正可憐兮兮的捂住自己禿了一塊的腦門哭喪着臉站在旁邊直跺腳。
蘇霁華騎在小郡主身上,蓬頭垢面的掄着小胳膊。她的下颚處被撓破了一塊,雖未出血,但卻顯出一片紅腫,就似白玉珍珠上被切割開的一條瑕絲痕跡。
“住手。”有人從身後掐着蘇霁華的胳肢窩把人從小郡主身上挪開,蘇霁華繃着一張小臉,還在不停的使勁踢腿。
“華姐兒。”身後的人顯出幾分怒氣,說話的聲音便難免重了些。
蘇霁華扭頭,看到站在自己身後的天闕,嘴一癟就哭了出來,“哇啊啊啊,你兇我……我委屈,我受不了這委屈……”
賀景瑞頭疼的看着這坐在自己撒潑耍賴的小瘋子,無奈扶額道:“傻姑娘。”小郡主乃安平郡王的心尖寵,這打架不論輸贏,吃虧的定是她。
蘇霁華正哭的傷心,乍然聽到這句話,哭聲一頓,抽抽噎噎的定睛看向賀景瑞。果然見那人眉間戾氣已消,眸色清明,神态溫和。
“賀,嗝,嗝……”剛剛吐出一個字,蘇霁華連打兩嗝。
坐在蘇霁華身後的小郡主“哇哇”大哭。“你個不要臉的醜女人,那是人家的天闕哥哥,才不是你的賀哥哥。父王,你要給我做主,我要把這個醜女人關進籠子裏去喂母大蟲,嗚嗚嗚……”
小郡主比蘇霁華好些,因為她是被蘇霁華悶在大氅裏面打的,那大氅厚實,根本就傷不了什麽皮肉,連明顯的皮外傷都沒有,只亂了發髻而已。
賀天祿蹲下身體,撥開蘇霁華臉上沾着的頭發,然後擡起她的下颚看了看。傷口紅腫不堪,高高鼓起,就像是條紅肉蟲。
“疼嗎?”
蘇霁華吸了吸鼻子,聲音嗡嗡道:“疼。”
賀景瑞無奈搖頭,拉着人從地上起來,然後又幫她整理了一下襖裙。
“賀将軍,實在是對不住啊,小女頑劣,本王在這裏給賀将軍賠不是了。”安平郡王朝賀景瑞賠罪行禮,低頭的時候露出那塊光禿禿的頭皮。
賀景瑞面色不變,語氣冷然,似乎在模仿天闕平時的嚣張神情。“郡王爺是要好好管教管教了。”
“是是是。”安平郡王使勁點頭,趕緊讓女婢領了蘇霁華去主院梳洗換衣。
賀景瑞牽着蘇霁華往主院去,蘇霁華悶着小腦袋跟在人身後,時不時的擡眸輕瞄一眼,有些心虛。
走在前面的男人突然頓住步子,蘇霁華趕緊站定,有些手足無措。
賀景瑞轉身,清朗眉目微蹙,輕嘆息一聲道:“是誰先動的手?”
“是她。”蘇霁華甕聲甕氣的不敢擡頭,說話的時候感覺自己下颚疼的厲害。
“因為什麽事動的手?”
這次蘇霁華回答的比較慢,她嗫嚅着唇瓣,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來,良久後才道:“争風吃醋。”
小姑娘似乎回答的很認真,但賀景瑞卻是眉頭一抽,他沉下臉來,下意識便道:“争誰的風,吃誰的醋?”
“你的啊。”蘇霁華擡眸,一雙眼看向賀景瑞,黑白分明,清澈見底。
賀景瑞一噎,正欲說話,便見面前的小姑娘又搖頭,“不對,不是你,是天闕。”
男人陷入長久的沉默,他看着面前的蘇霁華,細薄唇瓣緊抿,覺得有什麽東西呼之欲出。
走在前頭的丫鬟回身不見人,提着燈籠尋過來,“爺,前頭就到了。”
“嗯。”賀景瑞微微颔首,牽着蘇霁華往主院去。
主院正屋前挂着兩盞嶄新宮燈,屋裏頭的被褥用具都已換過新,炭盆燒的正旺,角落的熏香爐裏是賀景瑞平日裏常用的熏香料,圓桌上擺置着新鮮茶果糕餅。
賀景瑞攏袖坐于榻上,先用繡帕替蘇霁華擦了臉,然後才給她上藥。
“別動。”藥膏冰涼,蘇霁華下意識偏頭躲了躲,被賀景瑞略強硬的按住了臉。
沾着乳白藥膏的指尖輕點在蘇霁華的傷口上,清清涼涼的驅散了那股子浸在肌膚裏的火辣痛感。
蘇霁華盯着面前的賀景瑞看,卻在那人擡眸看過來時趕緊又躲開了視線。
“不是你的錯,不必心虛。”賀景瑞擦了擦指尖的藥膏,然後仔細端詳了一下蘇霁華的傷口。“好了。”傷口雖看着可怖,但起碼不會留疤。
蘇霁華絞着繡帕,注意到自己亂糟糟一團的頭發,面色陡然臊紅。她攏了攏自己的頭發,卻越揉越亂,最後只能洩氣的放下了自己酸脹的胳膊。
“三叔,不是我要打的,是那小郡主突然出手,我才動手的。”小姑娘的聲音可憐巴巴的透着委屈。
“嗯。”賀景瑞應聲,起身走到圓桌前倒茶。
“三叔。”小姑娘又委屈的喚了一句。
“嗯。”賀景瑞應一句,給蘇霁華端來一碗熱茶。
蘇霁華小心接過來吃了一口,幹啞的嗓子才稍稍好些。賀景瑞沒給她端茶來時,她都沒發現自個兒的嗓子都快疼的冒煙了。
茶水清冽,印出蘇霁華那張帶傷的臉,雙眸紅通通的像只迷途毛兔,此刻正可憐巴巴的盯着賀景瑞瞧,似乎只要一句重話便能落下淚來,哪裏還有剛才那副按着小郡主胖揍的兇悍模樣。
“三叔,你方才是在裝天闕?”
“……嗯。”
“為什麽要裝他?”
“安平地處疆域,疆域多戰亂,人只知字天闕的戰神賀景瑞,卻不知應天府的大司馬賀景瑞。”
“天闕,是三叔的字?”哪裏會有人取這麽奇怪的字?
“是那人自己取的。”賀景瑞無奈搖頭,又替蘇霁華去添了碗熱茶,然後道:“晚間不要飲太多,傷神。”
“哦。”蘇霁華乖乖捧着茶碗坐在那裏,翹着小腿看向賀景瑞。“三叔的意思是說,在疆域之地,是天闕的地盤。在應天府,是你的地盤?”
“可以這麽說。”賀景瑞颔首。
蘇霁華了然。怪不得方才她覺得三叔在裝那天闕的模樣呢,只是好似沒有天闕裝三叔裝的像。
內院傳來一陣疾奔聲,蘇霁華瞬時僵硬了身體,怕是那小郡主又尋過來了。
賀景瑞斂眉,撩袍坐到蘇霁華身旁,只瞬時,便斂去渾身溫潤之氣,眸色鋒利的看向房門口。
蘇霁華目瞪口呆的看着這副模樣的賀景瑞,神色呆滞。
戶牖處,安平郡王挪動着胖墩墩的身體進來,朝着賀景瑞行禮道:“實在是對不住如花姑娘,這是本王的一點心意,還望如花姑娘不要嫌棄。”
有數十丫鬟端着漆盤自安平郡王身後走出,漆盤上置着珠玉翠環,瑪瑙玉石,一派珠光寶氣之相。
“不知如花姑娘可喜歡?”安平郡王神色忐忑的看向蘇霁華。
蘇霁華沒有回應。按理說,她一個丫鬟跟小郡主打了架,不管對錯,一頓責罵總是少不了的,怎麽這安平郡王還要反過來讨好她呢?
“如花姑娘不喜歡?”安平郡王急的一臉是汗,他用寬袖使勁的擦了擦自己那張浸着熱汗的胖臉,然後又招呼了一群人進來。
這次漆盤上放的是各式糕點用食,什麽玉帶糕,白雲糕,沙糕,酥餅……琳琅滿目,應有盡有,果真是投天闕所好了,只是可惜,坐在這裏的不是天闕,是賀景瑞。
賀景瑞一撩寬袍,長腿一搭,眉眼上挑看向蘇霁華,“如花姑娘,覺得如何?”
蘇霁華覺得不如何。她果然還是很讨厭如花這個名字。
作者有話要說: 小郡主:你是我的殺父仇人!
華姐兒:……
安平郡王:???我,我還活着啊乖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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