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自三百年前餘燼雲閉關之後,這還是他第一次下山。
缙雲是遠近聞名的仙山,山下依附它生存,受它庇護的人們成百上千。
其中靠的最近,也最繁華的當屬南淮水城。
他們隸屬于金雲王城,卻因為地靠缙雲仙山,受其照顧頗多,鮮少有妖獸出沒。
夜幕時分,南淮城燈火連天,雖然已是晚上,但依舊亮如白晝。
城中貫穿着一條小河,河水清澈見底,上面還有一盞盞花燈,随波漂流。
流水浮輕燈,通明的燈火和稠的月光倒映在湖水和燈火上,遠遠望去,那就像是星辰細碎,沉沉的流水蜿蜒着,那一瞬間仿佛天地倒轉,頭頂的夜空成了人間,腳下印着燈火的河水凝成了星空。
萬裏坐了一會兒轎子,這個時候已經緩過勁兒來,不再像剛開始那樣渾身無力。
他揉了揉脖子,眼睛滴溜溜地轉着,掃視着哪家店面在賣吃的。
“老祖宗,就那家酒樓吧。”
少年指着不遠處挂着紅燈籠,飄着酒香的地方。
“你喝酒?”
在思想還停留在幾百年前的老祖宗眼裏,酒樓一般只提供些小菜和酒水,而現在似乎有些不一樣了。
“空腹喝酒不好。”
“沒,我走不動了,就近找一家湊合湊合得了。”
萬裏有些疑惑地瞥了對方一眼。
“我只吃飯,我不喝酒的。”
兩人走進酒樓的時候,還在各自暢飲的客人們的視線不自覺往他們身上落。
隐晦的,直白的,都帶着毫不掩飾的打量之意。
不為別的,只因為兩人無論是衣着還是外貌,更甚至于氣質都和這裏的人格格不入。
尤其是餘燼雲,他的神情很平淡,眉眼的弧度就像一道平直的直線,既不對其他人的眼神過分關切,也不因為身處在視線之中而露出分毫慌亂,那是一種幾乎和所有人隔絕的冷靜,讓人覺得無法靠近。
缥缈神秘,像是蒙上了一層薄紗,明明就在面前,卻好像猶如天上。
萬裏餓到不行,他連忙拉着餘燼雲往靠窗的空位置上一坐。
“小二,給我上幾道你們店裏的拿手菜,然後再添壺茶。”
人間和缙雲不一樣,尤其到了晚上這個時候,喧鬧嘈雜,在酒樓喝酒的人肆意的說着話。
這讓平日裏習慣了安靜的餘燼雲有些不習慣。
但他最終也沒說什麽,只是正襟坐在萬裏的對面。
脊背挺直如松柏,面容清冷,混着空氣中微醺的酒氣。
眼前的人眉眼如畫,光是看一眼就讓人有些醉了。
“老祖宗,你有什麽想吃的?”
剛才他餓急了,找到了空位置就吼了一嗓子,結果坐下後才想起餘燼雲還沒有點東西。
“不用。”
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吃凡間的吃食了,偶爾嘴饞也就吃幾顆靈果。
對于這些餘燼雲并沒有任何想法。
之前還沒有覺得對方除了強大之外,和自己有什麽太大的區別。
可現在他卻明顯的覺察到了一種距離感,近在咫尺又似乎遠在天邊。
他想要夠也夠不着。
想到這裏,萬裏擡眸看了一眼閉目養神的男人。
“……老祖宗,我能問您個問題嗎?”
餘燼雲長長的睫毛顫了顫 ,卻并沒有睜開。
“說。”
“您貴庚?”
這個問題還鮮少有人問過他,時間太久他也沒有準确的計算過。
餘燼雲眉頭微蹙,睜開眼看着一臉好奇的少年。
“虛數兩千。”
“?!!!”
萬裏的眼睛睜的老大,裏面是毫不掩飾的震驚。
“您,您這麽老,哦不長壽啊……”
他原本下意識的想要說對方竟然這麽老了,因為這張臉實在是太過年輕,他一時半會兒根本沒辦法相信。
可說到一半覺得失禮,立刻又換了詞。
不過剛一說完,萬裏便在餘燼雲冷淡的眼神下住了嘴。
不為別的,後者聽起來更像是在說王八,不像是說人。
好在尴尬的氛圍并沒有維持多久,這邊是菜也悉數端了上來。
被美味佳肴轉移了注意力的萬裏沒在繼續糾結剛才的事情。
他咽了咽口水,見餘燼雲繼續閉目養神後以為對方看不見自己,這才放開了膀子開始大吃特吃。
然而萬裏并不知道,餘燼雲雖然閉上了眼睛,可他的五感依舊敏銳,沒有絲毫的影響。
他“看着”面前将食物塞的腮幫子兩邊鼓鼓的少年,沉默地忍受了許久。
最後在萬裏吃到一半的時候睜開了眼。
少年顯然是餓極了,吃的滿嘴是油,嘴邊甚至還有一顆飯粒沾在上面。
就跟倉鼠似的,用力往嘴裏塞着好吃的,兩邊的腮幫子都鼓了起來,仿佛是要把嘴裏的東西貯存到下個冬天繼續吃似的。
然而在感受到對面強烈的視線後,他咀嚼動作一停。
“……老祖宗,您要吃雞腿嗎?”
萬裏将筷子反過來,用另外一頭沒夾過菜的地方将盤子裏最後一個雞腿夾起,輕輕地放在了餘燼雲面前的碗裏。
甚至,還谄媚地咧嘴朝着他笑了笑。
“……擦擦嘴。”
他皺着眉,語氣裏帶着一絲嫌棄。
“……哦。”
因為太餓,加上萬裏吃飯速度本來就快,這一頓飯并沒有花太長的時間。
“一共八錢。”
這家酒樓是南淮有名的酒樓之一,價格偏高,再加上剛才萬裏一上來便要的是人店裏的招牌菜,這價格更加往上。
掌櫃是個看起來微胖憨厚的男人,他笑盈盈地看着萬裏他們,親切和善。
“兩位客官,你們是誰付呢?”
“我來吧。”
師父帶徒弟出來吃飯 ,哪裏有徒弟付錢的道理。
餘燼雲将下山前從屋子裏順道帶走的錢袋裏取出了銅幣,遞給了掌櫃。
那錢幣雖放的有些久了,可依舊嶄新。
這是缙雲弟子為他準備的,以備他下山使用。
因為萬物雖可變換,可都不過是障眼法罷了,并不是實物。
他做不得那種欺瞞騙人之事。
可不知為何,那掌櫃拿着錢幣,盯着下面印着的年號看了許久。
半晌,他面帶怒氣,一改之前和善面孔。
“玩我?”
“兩位客官,我們做的是小本生意。你們沒錢也就算了,拿開平年間的錢幣來诓我可就是你們的不對了。”
饒是在山溝溝裏長大的萬裏也知道開平年間距離如今至少有三百多個年頭。
“老祖宗……”
萬裏輕輕拽了下被掌櫃這般嘲諷的臉色有些沉的餘燼雲的衣袖,壓低了聲音。
“您閉關太久了,現在我們已經不用這款錢幣了。”
“……那你身上可有銀兩?”
男人聽後面色稍霁,垂眸問道。
少年頓了頓,伸手摸進了自己的口袋 ,毫不意外的發現裏面只有兩個銅板。
他沉默了一會兒 ,和餘燼雲大眼瞪小眼。
最後,萬裏堆着笑,搓着手用商量的語氣對黑着臉的掌櫃說道。
“那個掌櫃的,你們這裏老人吃飯打折嗎?”
見對方一臉疑惑,似乎沒有理解自己的話。
萬裏又小心翼翼地補充道。
“兩千歲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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