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長世

顏宋再有知覺便已是第二日清晨了,松軟的被褥透着淡淡清香,大概是嗅着這味道腦袋才開始蘇醒,她迷糊着眼,她沒死,也許是口幹頭疼,讓她意識到她沒死。

聽着自己一聲又一聲沉重的呼吸,她沒有力氣從床上坐起,那日跪在園中以後,究竟發生了什麽?救她的那人會是誰……

“宋兒,宋兒……”她聞見一聲聲親切的呼喚,朝着自己愈來愈近,模糊的輪廓也開始清晰。

是個女人?穿着一絨毛馬甲,素色的衣衫顯得清貧,發髻更沒有多少釵飾,就一單單的木釵而已。

那女人試了試她的額頭,慢慢扶着她的身子坐起,聲音和母親竟一模一樣,“來,喝了這藥就沒事了。”

她有些抗拒地身子後傾,然後看向四周,這房間不大,東西堆得到處都是,可整體看來卻是井然有序。

她擡起頭,雙眼像一只剛出生的小狼,對這世間一切都充滿了警覺,“你,你是……”

女子勾着笑,撫着她那糟亂的頭發,慢聲道,“孩子,我是姨母,還記得嗎?”

姨母?

顏宋搖頭,母親似乎很少提起過她的親人,再加上母親過世的早,對這姨母就更沒有印象。

但倘若說是姨母,那便是母親的姊妹了。她一定是最了解母親的人,或許當年母親的死她知道詳情。

她對這新環境好奇,左顧右盼了好久,或許是因為長時間的遍體鱗傷,一點溫暖就能讓她無以言表。

“那……這是哪兒?”

“別擔心,這是我府裏,也是你的家。”

她半張着口,嘴裏輕輕說出“家”的音。

母親死後,父親便再三警告過她,她是野孩子,野種,骨子裏流着卑賤肮髒的血,她不配有家,只配寄人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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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她嘴角留下一抹期待,或許是因為從未擁有過,才會如此。

姨母接過丫鬟遞來的藥,輕吹氣,“來,再把這藥喝了,才能好的快些。”

她眼裏閃爍着抗拒,卻被突如其來的溫暖包圍,那人越看就愈發像母親,她的聲音和母親一模一樣。她怕是也有錯覺,過了好久才回過神。

她乖乖湊着身子,像是一個聽話的小孩,将湯藥喝下。

藥喝下了,身子也暖了起來,“姨母,我怎麽會在這兒?”

姨母正背着身子,沒怎麽聽清,回過頭遲疑好久說道,“那日我去羅府找你,本打算接你回府,那羅良說你高燒不退,我便把你接回來了。”

“……那,那還要回去嗎?”她眼中的膽怯,或許是十年來的擔驚受怕,一時握住的希望再也不肯放手。

姨母臉上落着淡淡的微笑,“傻孩子,當然不回去,姨母怎麽可能讓你接着在那裏受罪。”

她一聽這話,一股熱早已沖向眼眶忍不住,從身後抱住她,“姨母……姨母……”

她終究是個孩子,是個需要保護和疼愛的孩子,因為沒有人是天生堅韌,當然也沒有人天生軟弱。

姨母的聲音略帶哽咽,“不哭了,不哭了……你娘出事以後,姨母就想着把你接回來,只恨當時羅良竟要價一百兩,否則怎麽也不肯将你交給我……”

“一百兩?那姨母如今哪來的錢?”

雖說顏府是添喜郎世家,但自顏太傅被罷官後,便家道中落,看姨母身上的衣飾和那擠擠攘攘的房間,便知姨母家也并不富裕。

“說來也怪,昨日有人送來,剛好一百兩,我本是拒絕的,可來時那人說用這些錢去羅府贖你,我便也就收下了。”

“那人是誰……?”她問得急,全身朝前一傾,倒是有些驚到了姨母。

“說是你平日裏的好友,看你受苦,想要幫下你。其他的也沒多說……”

顏宋默不出聲,就在姨母來的前夜,确實有人說過救她出來,八皇子,會是他嗎?她愈發覺得那個八皇子是個危險的人物,他口中的目的是什麽……

姨母見她目光呆滞,望向前方沒個焦距,安慰道,“好好休息,別想太多,以後就跟着姨母一起過。”

顏宋回過神來,點頭,或許是因為姨母和母親是親姊妹,聲音又如同一人。

……

“夫人,夫人,不好了!少爺,少爺出事了!”門口一丫鬟跌跌撞撞,跑到跟前神色慌張。

“說什麽?長世?長世怎麽了?啊?”姨母的神色立刻慌了起來,抓着那丫鬟的手臂不放。

那丫鬟支支吾吾,“宮裏人說是少爺在太學濫用私權,眼下,已經,已經被,被發配到邊城了……”

“不可能,不可能,我要去見長世……”姨母朝着門奔去,跑得急,一下跌倒在地。

“姨母,姨母!”她從床上立刻跳起,扶起她。

“夫人,眼下少爺已經出城了,怕是來不及了。”

姨母眼睛紅腫,皺着臉,真雙手顫抖着,“怎麽可能……長世怎麽可能去幹這種事……”

姨母走不動道,就蹲在地上蒙頭大哭。顏宋倒記得這個長世哥哥,或許是因為小時候長世哥哥很疼她,每次都拿糖葫蘆來,自己一口不吃全給她。

“究竟是怎麽回事?”顏宋問道。

“回小姐,前日皇上整頓宮中太學的事鬧的沸沸揚揚,共抓了三個少傅,罪名都是徇私舞弊,濫用職權,便都發配邊疆了。”

“你是說,抓的人中也有長世哥哥?”她心口一提。

前日,不正是羅素兒進宮獻計那天……是,計劃中是有殺雞儆猴這一招,是怕惹上一些老臣混亂朝政。怎麽?莫非抓的人根本不是那些貪官,而是随意找的替罪羊?!

她終究不會算計,那些老奸巨滑之人早已想好了脫身之策,受苦的受害的盡是曾經最疼愛她的表哥。

“是,可少爺絕不會幹這種事,定是受人誣陷,奈何我們人微言輕,鬥不過那些貪官。”

她穿着一身單薄的內衣,站着顯得人更加消瘦,可這些單薄卻沒讓她的神色變得軟弱,反倒愈發露出凝重之色,“你把姨母待回房間,這件事我會去處理。”

處理,盡管她口中說出處理二字,可她憑什麽,能憑借什麽?她手裏,什麽也沒有……

“是!”

那丫鬟正走到門口,便撞上神色匆忙的另一個人,大概是這顏府守門的,“小姐,門口有個姓沈的老頭找你!”

她腦中閃過的這個字,讓她頓時清醒起來。

“快帶他來見我!”

來者果然就是老沈,只是這次的着裝與那晚的截然不同,而是将他骨子裏該有的英氣都嵌在了外邊。。

“姑娘身子好些了嗎?”他問道,畢恭畢敬。

“謝謝将軍,好多了。”

“姑娘知道老夫的身份?”她見他神色有些驚訝,便知道自己猜對了,那日來的将軍就是他。

“将軍和殿下當日都出席了羅府的宴會,但凡問一句下人,便知道了。”

沈将軍蹙着眉,仔細大量了很久才說道,“姑娘既然知道了,老夫也不便隐瞞,殿下想要請姑娘去一趟玉仙樓。”

她躬身作揖,“好,勞煩告訴殿下,我換身衣服便過去。”

她嘴角勾着笑,果然沒錯,殿下,他便是八皇子,知己知彼,起碼現在她與他之間的交易更平等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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