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一家人(一)

白刀被他随手一扔,哐的一聲落地。玉乾自然只是想吓唬張子成,二來也想看看那丫頭緊張的樣子,對然可能之後會被她埋怨一段時間。但他和張子成之間,也就只有這個方法才能真正解決矛盾。

“子成兄,起來吧!”

張子成沒開口,還朝着地上的白刀子發愣,怎麽會,那一刀子怎麽就沒有砍上去?他向來恩怨分明,可這一次卻欠了玉都皇子一個大人情。

再者就是那個剛剛相認的妹妹,會不會因此受罪,如若真是這樣,自己的罪過不久大了。

“你要是還不起來,我可就把舍妹休了?”

顏宋本是氣的,畢竟她那時迫不得已救他的話,成了他如今調侃她的把柄,是該氣。

可誰料到,張子成聽了,卻聽話地站起身子,看着顏宋,閉口不說。

怎麽,他那剛認的妹妹被休,就需要做哥哥的下跪求饒嗎?她不需要被人為她低聲下氣,十年來,她就是這樣低聲下氣的活,好不容易可以重活一次,她絕不會低頭。

顏宋沒忍住,眼神中亮了起來,“張子成!你是個男人,是個山頭霸王,怎麽,如今要向別人低頭認錯?!”

“顏……”張子成咽下本想說的話,憋出一句,“我也是為你考慮。”

為你考慮……她反複念叨着四個字,從未有人為她出頭,她小時候多少次跌倒在地上,多少次被人誣陷囚禁,都是她一個人挺過來的。可為何偏偏這一刻,滿上心頭的不是感動。

大概是她內心本就不想要接受,她不愛顏氏,因為顏氏從未給過她什麽;也不愛外祖父,因為她根本不記得那人是誰。她只知道,她叫顏宋,就像張三,李四一樣,是個名字,從來就不牽扯任何榮耀。

說實話,有時候,她和玉乾一樣的鐵石心腸。

“不必為我。”她嘴角拉平,卻也算一笑,“我從不需要求情。”

她那一刻的無奈,為何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還是他太過入戲,将自己的過往與面前這個女人聯系在一起。

而玉乾不知道,那一刻,她不是無奈,而是恨。對,這個世上的恨是無間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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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恨當初母親死後,顏氏一家将她一人抛下,而羅良卻一定要讓她姓顏。

與母同姓,會招來多少口舌,他們根本不知,只是知道她是顏氏的後代,只是提及那個曾經光輝熠熠的外祖父眼前一亮。而又有誰,真正認識過她……

“殿下。”她眼眸低下,聲音稍比之前要平淡,然後擡頭,那雙堅定清澈的眼眸盯着他,那是他們對視最長的一刻。

可她說的卻是,“今日,當着所有人,你我往後再無半點幹系。”

衆人震驚,玉乾也是突然緘默。他不過是一句玩笑話,而她也不像是開不起玩笑的人,可為何他千裏迢迢帶她來尋親,她最後卻是如此态度。

“诶诶诶,你們這——又怎麽了?”張大成不過出去一小會兒,這裏頭的人神情都變了,“子成?”

張子成也未開口,顯然這回的主角已經是站着的二人。

“這——都是一家人,別傷了和氣!”張大成本想用他平生那一段大道理勸說顏宋,可她性子和張子成一樣倔,不聽勸走開了。

她果真氣了,可她為何生氣,是因為他要休了她?那他大可說上一句,給你個名分,不必鬧了。可事情,不是那麽簡單。而玉乾,也根本不知哄一個女人的正确方式。

他問,“怎麽了?”

她沒忍住淚,聲音有些嗚咽,更讓她想哭的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哭。

“就當是我發瘋吧!”

她沒繼續說下去,因為也來不及說,眼淚就熱滾滾地冒了出來。

他頭一次見她哭,她被人扔進青樓,被誣陷,重傷,她都沒流一滴淚。可這時,那雙眼像是這輩子第一次流淚,止也止不住。為的竟是這麽一個可笑的理由。

“哝!”

她哭得梨花帶雨,卻看見一個紅色的影子從面前閃過。她揉眼,仔細看清輪廓……又是一根糖葫蘆?

他同糖葫蘆,究竟是何仇何怨?

“你該不會又把我當成小離了?”

玉乾搖頭,其實他的确有過這個念頭,大概是第一眼瞧見她時,那一種撲面而來的熟悉感,帶來的錯覺。但他知道她是顏宋,顏太傅的後人,羅良曾經的女兒,他調查得很清楚,不可能出錯。就連她之前的名字,他也查過,羅绮,而不是小離。

“吃了它。”

“幹嘛?”她哭紅眼的樣子倒是好看,像是樹林裏偶然遇見的野兔,紅着眼,卻依舊警惕着。

他不是獵人,只是一個恰巧經過的過路人,卻被眼前的風景吸引,然後止步。

“別瞪着你的兔眼,張嘴吃了。”

那一串糖葫蘆紅得滴着糖水,還沒完全凝固,看着極其誘人。可他何時變得如此幼稚,那句倒像是小玄七說的話。

“還是要躺你夫君的懷裏,溫暖溫暖?”沒錯,這種輕浮的語氣才像是他。

“你知道我是權宜之策……”

“你也知道我是打趣……”

“那扯平?”

“自然可以。”

難得的和平交流,她咬了一大口全塞在嘴裏,也不顧形象,眼淚鼻涕直流。反正,他也不在意,反正她也不在意他在不在意。

不需僞裝,也不必

“哭累了?”

她抽泣聲漸緩,“謝謝。”

“謝我什麽?”

“一般人對于這無理取鬧的折騰都會選擇避開,才不會受到無妄之災。”

“是嗎?”他好奇那個無妄之災,反倒有些失望,自己怎麽沒有經歷,“什麽是無妄之災?”

她小時候有個好友,曾經為她杠上羅素兒,而後,她和她娘被趕出了羅府,再也沒有回來。臨走時,那個好友恨透了她,據說他們娘倆無依無靠,羅府的那一點錢是他們最後的依靠。

“原本不屬于你的劫,你卻硬要進來,那便一樣會遭遇劫難。”

他看着那雙眼,不再泛紅,他似乎開始懂她曾經的倔強和偏執,還有那些看似矯情硬撐的種種,也都開始得到了解釋。

“殿下可知你方才又犯病了……”

他回過神,說道,“我知道,小離來過。”

她沒想到玉乾會有印象,不過想到之前那幾次,玄七抱着她,親吻她,他也是有感覺的,那親她抱她的那筆帳又該算在誰的頭上呢?

“這個名字我聽過無數次,卻一直想問,小離如今……”

“有些事你不去想,就等于躲避,但躲避了,卻未嘗不是件好事。”

“不明白。”

他低語,嘴角滑過一抹笑,“希望你永遠都不用明白……”

“什麽?”

他坐正身子,問道,“我們,重新認識一下可好?”

“你又中邪了?”

他依舊正經地介紹自己,“我叫玄七,玄色的玄,數字那個七。”

……玄七,他的名字,小幺……腦子裏竟想問問,他是不是家裏的老小?真是可笑的想法。

她回過頭,那雙手還依舊懸在半空,而那張臉卻是依舊看不順眼的那張。

她無奈,伸手握住,“我叫阿绮,沒有姓,也沒有名,但你可以叫我阿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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