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貓貓送禮

顧蘇裏對着一塊硬紙殼練撲咬的時候，老劉終于回來了，左手蛇皮袋，右手挂面雞蛋，嘴裏哼着荒腔走板的不知名老歌，腳步輕快。

因為走得快，跛腳也就顯得越發明顯，佝偻的身軀一搖一擺，在已經昏黃的夜色中，仿佛一個行走的不倒翁。

顧蘇裏怕對方看不見自己，忙撒開被抓撓得紙屑滿天飛的硬紙殼，跳到石頭上沖着對方喵了一聲。

趁着周圍沒人偷偷自娛自樂的老劉歌聲一停，遲疑地又往這邊走了幾步，眯着眼看清石頭上的黑白貓貓，想了想，竟認出了洗幹淨毛發的顧蘇裏就是昨天那只髒兮兮的貓，黑皺的臉上露出個驚喜的笑來：“喲小貓，是你啊，洗得這麽幹淨，看來身體好多了，還挺漂亮的。”

這麽幹淨漂亮，想來會更容易找個願意收養它的。

顧蘇裏搖搖腦袋，轉身去叼了火腿腸過來放在老人腳前。

老劉驚訝：“這是給我的？”

他還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居然能收到小貓的禮物，想起剛才童記超市老板娘兒子說的有貓來買東西，其中就有兩根火腿腸。轉眼再一看，旁邊可不就放着個小巧的塑料袋，塑料袋裏還紮着一支筆以及一袋小包貓糧呢。

原來那只去超市買東西的貓就是它呀！

老劉驚奇過後就是高興，高興于這只貓足夠聰明：“不用了，你留着吃吧。”也不知道這只貓是從哪來的錢，總歸不容易，老劉也沒想要。

然而顧蘇裏堅持要送給他，老劉轉着腳躲了幾回，貓就把火腿腸叼來放在他腳前幾回。

沒辦法，老劉只好收了這只倔強貓咪的禮物，轉眼看見自己手裏提着的雞蛋，幹脆就喚了貓進自己的窩棚裏，“既然你送了兩根火腿腸，剛好咱們一起吃頓晚飯。”

從醒來就沒吃過熱乎飯菜的顧蘇裏頓時走不動道了，想了想，仗着自己滿臉毛茸茸看不出臉紅來，厚着臉皮接受了老人的好意。

老劉原本還擔心貓進來以後到處亂蹿，或是被燒火做飯的動靜吓跑，沒想到這只黑白貓進了狹窄的窩棚裏後就乖乖巧巧找了個幹淨的地方蹲坐着，一雙眼睛專注又安靜地看着他動作，一對尖耳朵也專心聽着，時不時被縫隙裏鑽進來的風吹得抖一抖。

大概是寂寞太久了，老劉總覺得這只貓處處透着人性，忍不住就笑着跟貓唠唠叨叨說起話來：“這麽晚了你還在外面，有小夥伴沒有呀？昨天看你還髒兮兮的，今天就這麽幹淨，是找到好心的主人了嗎？這麽晚還不回去，你主人會不會以為你跑掉了？”

大概是常年寡居，缺乏與人交流，老劉說話也開始颠三倒四的，一會兒說這麽晚了讓顧蘇裏趕緊回家，別讓家裏人着急，一會兒又說這麽晚了回家太危險，問顧蘇裏要不要今晚就在他這邊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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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老劉意識還是清醒的，大概只是說話不經大腦，反正聽衆只是一只貓，不用講究個什麽邏輯啊道理的，他也就随口亂說一氣了，只聽個響動便是。

顧蘇裏在做人時就沒少接觸這樣的老人，他們需要的不是交流，而是傾聽，所以他只在老人不說話的時候喵一聲算作回應，于是老人就像是得到了回答似的高高興興繼續說下去。

僻靜冷清的小城邊，正處于枯水期的河道旁，高高的橋洞裏有一盞若隐若現的橘黃色光亮。而光亮裏，是一團氤氲着食物香氣的白煙。

自從妻子不在後，老劉對自己的肚皮向來都是瞎糊弄，今晚有一位特殊的客人，饒是他費勁吧啦地想要做好一點，最後也就勉強煎了個雞蛋煮了碗既不幹也不糊的面條。

還知道貓不能吃太多鹽巴，老劉就單獨給貓撈了一碗沒放鹽的面條，面條上還有個煎得最好的雞蛋。

“冷一冷，別燙着。”老劉吹了吹，放在貓面前叮囑道，叮囑完了還不放心，怕貓急着吃，燙傷了自個兒。見貓真個兒端端正正坐着，低頭認真等碗裏面條冷，老劉又笑起來，誇了一句：“貓兒真乖！”

給貓弄好了，老劉才端起小鍋子，往裏面放了點鹽巴，而後丢一小把洗好的野菜嫩尖兒燙一燙，攪拌攪拌，就着煎糊了的雞蛋稀裏呼嚕吃了起來。

有客人陪着，這頓面條似乎也格外香甜可口了起來。

顧蘇裏等面條稍稍涼了一會兒，也開始翹着胡須一口一口吃，雖然什麽調味料都沒有，吃進嘴裏卻熱乎乎的，滿口都是雞蛋香還有麥香。

想到自己大概也沒機會吃幾回這樣的熱乎食物，顧蘇裏就格外珍惜，慢條斯理地愣是把小半碗面條都吃了個精光。

老劉自己先吃完，之後就坐在對面笑眯眯地看貓吃，等貓吃完了他也不嫌棄，摸了摸貓的腦袋像是誇小孩子那樣誇了一句“真棒”，然後拿起自己的鍋以及原本屬于老劉自己，現在給了貓用的碗去外面河邊清洗。

顧蘇裏不放心，跟着也去了，發現河水裏有魚群游動，還想去抓幾條。然而河裏的魚可跟公園裏哪群被養傻了的魚不一樣，撲騰了幾個來回，又是追又是堵，顧蘇裏還是一條魚都沒撈着。

這讓他有點兒沮喪，琢磨着下次還是要去公園許願池裏抓才行，就是帶過來的時候得想個辦法避免被搶劫。

至于為什麽要帶過來？

今晚吃了一頓熱乎飯的顧蘇裏想着如果自己帶了魚過來，這位老人肯定也不介意炖魚湯後分他一碗。

生吃魚雖然鮮甜可口，炖熟了的魚湯也不失美味。

老劉可不知道某只貓在打他的注意，只見貓貓濕漉漉地爬起來，垂頭喪氣地直打噴嚏，連忙找了破舊的幹毛巾給貓擦身子，一邊還心疼地安慰它：“貓貓會游泳可真厲害，抓不住魚也沒事，那群魚可精明了，河那麽大，它們一擺尾巴就跑掉了，就算是拿了網子來都不好抓嘞！”

自己失敗了還要別人來安慰，顧蘇裏毛臉一紅，趕緊作出自己已經重新振作精神的模樣，乖乖在還沒熄滅的火爐邊烤身上的毛毛。

吃飽喝足，又有暖呼呼的爐子烤着，顧蘇裏不知不覺打起了瞌睡，困頓交加時老人在自己的床邊弄了個窩把他抱過去，顧蘇裏也沒拒絕，眼睛一閉脖子一歪，一頭栽進去就睡着了。

貓兒輕微的呼吸聲就在逼仄低矮的窩棚裏，老劉感覺心突然就踏實了。就着火光，他倒了熱水給自己簡單擦洗一番，又泡着腳一邊仔仔細細清點自己的積蓄。

事實上，他在昨天遇到這只貓的時候就生出過想要收養它的想法。可知道自己根本沒辦法給貓安穩的生活，老劉就遺憾地放棄了。

沒想到這只貓今天居然又找了過來，還是來加倍還火腿腸的。這讓老劉驚喜交加之後，又生出了一種難以名狀的感觸，仿佛自己跟這只貓就是有奇妙的緣分。

清點完了積蓄，老劉擦幹腳丫子，動作小心地上了床。

稍稍靠近，屬于另一個生命的溫度、呼吸就在旁邊，老劉一顆麻木的心一點點柔軟下來。他睜着眼看着火爐裏的光亮一點點熄滅、消失，在睡着前他疲憊地心抵擋不住溫暖的誘惑，松懈了一瞬間，然後做出一個退讓。

——算了，就在這裏多留幾天吧。

貓向來不是長情的，說不定明天這只貓走了就再不回來了，又或許明天回來了，後天、大後天......終有一天，它就徹底離開，有了屬于自己的生活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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