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來遲一步的惡龍

龍修一路往回趕，披星踏月。前塵往事俱在腦中浮現，從靜水河到金烏山，整整四千年光陰，他一一想遍。

他從沒想過燈草跟他會有那樣的因緣，他一直以為她只是一個人類，渺小的，毫不起眼的。可是就算她是靜水河邊那珠仙草，她也同樣是微不足道的吧。因為微不足道，所以他才将她整整遺忘了四千年，而她呢，是一直再記着他吧。

一千三百年前她來到四海八荒，那之前就是等了足足兩千年！靜水河邊那麽安靜，她一個人等着，該多麽孤獨？當她來到四海八荒時，又該多麽無助？她一直生長在靜水河邊，根本什麽都不懂。

而偏偏的，她還遇上了雲現。

他從未想過雲現會是那樣的人，一直在欺騙，從不見真心。一開始為了利用他而接近他，後來為了拯救他而背棄他，再到現在，又為了折磨她而占有他。從她假裝痛不欲生到懸崖上向鳳九吐露心聲再到後來哀求他陪她到最後，所有的一切統統都是假的！她步步為局逼真的不像樣，而他又被她牽引着一次次改變了初衷，可是這又能怪誰，只能怪他太過愚蠢。

他不是沒察覺到燈草的失落，可是他卻刻意忽略了。他是喜歡她的，想要陪她終老的，可也僅此而已了，他只想過陪她幾十年，之後如何他根本沒有做過思量，甚至他對她的喜歡，也不過是基于憐憫上。

她只是個人類，他俯瞰着她，願意給予溫存，卻從未想過給予更多。

而她呢，至始至終都對他依戀着吧。靜水河邊她總是很害羞，可也總是追逐着他的身影；金烏山上她總是很膽怯，可也總是想要留在他身邊。這就像是印在了骨子裏一樣。

可是她為什麽會投胎轉世，為什麽會變成一個凡人呢？她修行了幾千年，不應該是這個結果啊。

龍修突然頓下了腳步，他無意間想起了一件事情，然後心顫了。

當年，他遭受九九八十一道雷罰，理應不會生還，可是他不但活得好好的，而且恢複過來後，靈力不停增長着。他一直不知道為什麽，可現在，會不會與她有關？

龍修不敢再想，只是猛地轉身就往龍宮飛去。他想，父王應該知道當年究竟是怎麽回事。

……

龍修已經有一千多年沒有回到龍王宮了，他曾經以為自己再也不會回去，可到底還是回來了。

大殿內，老龍王正在執筆寫字，像是感覺到什麽一般，他突然頓下了手，然後四處張望着。

龍修一顫，忙斂去了氣息。老龍王感知了一會沒察覺到什麽，便又輕輕的嘆了一口氣。

那一聲嘆息中，明顯的是老去的痕跡。

龍修的眼神就動了動，他心裏想着什麽，他似乎一下就能看得明白。可曾經，他們卻是兩看生厭的一對父子，他說他老頑固，他罵他逆子，是人盡皆知的不和。

一切都過去了吧。龍修想着，慢慢的，終于從陰影中現出身來。他輕輕的喊道：“父王。”

老龍王聽到聲音猛地擡頭，看到那個陌生又熟悉的身影時嘴唇顫動了，然後失聲就是罵道：“你還知道回來啊！”

龍修低下頭，是認錯的姿态。

老龍王看了他半晌，身子一頹，突然就坐下了。

龍修默了一會，又擡起頭說道：“我回來，是想問問那年我在四方臺遭受八十一道雷罰後的事……”

老龍王原本靜坐着，可是聽到這話，一下擡起了眼皮。

龍修便知道當年一定是另有隐情了，“當年我卸下了所有防備一心求死，也料想到八十一道雷罰後我肯定會魂飛魄散，可是最後我卻還活着……所以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老龍王一開始有些怒意，可是後來目光卻又黯淡下來。他沉默了半晌，幽幽道：“也是時候讓你知道了。”

龍修眼皮一跳。

老龍王嘆出一口氣，擡起頭時，眼神有些不忍，“當年到底是怎麽回事，只怕也就只有父王一個人知道了。當年的刑罰是由父王主持的，父王看着你經受着一道道雷罰，也以為你這一次必死無疑了。而當八十一道雷罰結束時，你也确實只剩下了半縷魂魄。可是就在那個時候，有一個人卻突然闖了進來……”

老龍王說着，從掌心騰出一個球，“父王年紀大了，怕自己會忘掉，怕有朝一日你會問起，後來就特意把這段記憶取了出來，你自己看吧。”

球萦繞着白色的光，而當一道靈力被注入的時候，一幅幅畫面便被打了開來。

……

四方臺上，雷罰陣陣，龍修被打出了原形，一動不動的躺着，像是死了一般。

而當雷罰剛剛結束，一個少女突然出現，她站在焦石上，看着四方臺上那條遍體鱗傷的龍，滿是驚懼。她奮不顧身跑過去，在它身旁跪下，然後突然間，就淚流滿面。

她說：“龍修，你說你會回來找我，我就一直再等你，可你怎麽能忘了呢。”

她傷心的哭着，卻再沒說一句話，只是看着那條龍，淚珠不停滾落。而在後來，她突然又将畢生修為取出，然後統統打在了它的身上。

彼時它的最後半縷魂魄即将消失，可是随着她靈力的到來，那半縷魂魄被固在了它的體內，它終于可以保住性命。只是那個少女随着靈力的清空，生命也走到了終結。她變回原形，瞬間枯萎，然後化作煙灰，随風散去。

……

“你的身上有了她數千年的靈力，終于保住了性命。可是那個靈力雖然強大，将你悉數治愈卻需要數百年的時間。彼時你昏迷不醒，父王就幹脆将你送到人間，将你關押起來。一來算是給你的懲罰，二來，也是為了讓你能夠讓你早日恢複……當時父王也想攔的，可是她太過決絕，一出手，就是讓出全部靈力，父王根本來不及阻止……”老龍王說着，面帶愧色。

龍修看着，卻已是神魂皆失。

他一直以為當年能夠活下來是母後給他施了什麽寶貝，卻從來沒有想到真相會是如此！可是他為什麽會想不到呢，龍王宮再厲害，又如何能有一樣可以使靈力越來越厲害的寶貝！

九九八十一道雷罰，将他的筋骨盡碎，經脈盡斷，可是當他從金烏山醒來後，他的全身都已被修複！而在他沉睡了五百年後，身上的靈力更是洶湧噴薄着！

燈草修得是草木之術，吸取的是天地間最純粹的靈氣，她的靈力能修複，也能滋養，所以她要修得一點點都要修很久很久！可是最後她卻一點不舍都沒有，全部給了他！

怪不得金烏山的萬物都生長的那麽迅速，怪不得這一千年裏有那麽多東西成精，原來，只因他身上有了她的草木靈氣！

還有，怪不得他從來感覺不到她的氣息，他想要抹除她的記憶也只是落空，她修得是草木之術，就算轉世輪回，可是靈魂深處的東西也是無法消去的！

他為什麽就不能早點想到呢！

而她那時候，又是怎樣的萬念俱灰。她最後找到四方臺，應該是知道了那些事吧。她等了他兩千年，找了她幾百年，可是最後聽到的，只是他為了別的人，入了魔，受到雷罰，就要魂飛魄散！

到底，是他辜負了她啊！

……

再次前往青州，龍修已是加到了最快的速度。這一世他已經錯過太多，再也不能錯下去了。

他不會再讓她傷心，不會再讓她等待。他願意付出一切為她求得長生，就算不能，他也願意一世一世的找到她，然後一直陪着她，到老，到死。

……

青州漸漸近了，他的心顫抖的無法抑制。她在做什麽呢，是不是一直在等着他？她相信他會回來嗎？當她恢複了記憶，她還願意相信他嗎？

龍修的心提了起來，他前所未有的開始緊張，開始不知所措。

可是為什麽眼前的東西變得不一樣了？

房屋變高，街道變寬，來往之人身上的衣服也變了模樣，他不過離開兩個月而已。

龍修在那間小宅前停下，可是為什麽連小宅都變得那麽破舊？到底是怎麽回事？

門關着，龍修敲門。好久，才有人打開。卻是一個五六歲的女童。

女童紮着兩個小角，有點面熟。一探，卻發現她的本體是只麒麟。

“小榛子？”龍修驚詫道。

而小麒麟看了他半晌，确認眼前這人正是記憶中的龍神大人時，她哇得一下哭了出來，“你怎麽才回來啊！”

龍修整個人都顫抖了，“怎、怎麽回事？燈草呢？”

小麒麟哭着道：“燈草娘親等了你整整六十年，再也等不下去了！她已經死了！”

龍修睜大眼睛，如遭電擊。

恍然間，他突然想起雲現最後的那句話——“龍修，我得不到，別人也別想得到！龍修，你現在回去，也已經晚了！”

天上一日！地下一年！極北之地處于九天之外，雲現拖了他兩個月，人間正好就是六十年！他在人間住得太久，都忘記了！

那一刻，他如墜冰窟，徹骨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