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招人稀罕
巳時,南家大門前,南風、南明宣和南青簫三人帶着幾個家丁候在那裏,南風惴惴不安地左顧右盼,南明宣一直在打量南青簫,真正安靜站着的就只有南青簫一人。
今日的南青簫總算是脫了一身粗布衣裳,身上穿着的是天樞大清早送來的青白色提花錦緞外衫,往裏兩層衣服也是天樞一起送來的。長發高束,眉梢眼角天生就是帶着溫潤的笑意的。
父子三人等了不到一刻鐘,就聽見了馬車行駛的辘辘聲。南風心裏一喜,迅速整理好自己的站姿和表情,想盡量展現出長輩的穩重,南明宣也收斂了心神,目視前方,唯有南青簫,只轉了轉眼珠子看了看南風和南明宣,嘲諷地勾起嘴角,再無動作。
馬車在南府門前停穩,駕車的天樞和天璇率先下車,兩人都是先意味深長地看了南青簫一眼,才轉身打開車門,迎駱叔時下車。
駱叔時一鑽出馬車就先擡頭看了南青簫一眼,然後麻利地下車,毫不猶豫地走到南青簫面前,鄭重地從懷裏掏出一張紙來。
一見到紙角南青簫就暗呼不妙,等見着了紙張的全貌,南青簫就無奈地笑了。
“給你。”駱叔時執起南青簫的手,将那張薄紙放在了南青簫的手掌上。
“駱三爺,這個青簫是萬不能收下的。”南青簫抽了抽手,卻沒能抽回來,駱叔時看似沒有用力,卻是緊緊扣住了南青簫的手。
什麽東西?南風和南明宣對視一眼,都好奇地看過來。
“這不是你要的嗎?”怎麽還是拒絕?駱叔時皺眉,是不解,也是不滿。他還從沒真心想要送誰什麽東西,難得起了這份心思,但南青簫似乎并不高興啊。為什麽?
“我……”話确實是他說的沒錯,但那只是玩笑,不代表他真心想要啊。南青簫突然有一種百口莫辯的感覺。
“這裏不方便說話,先收着。”将南青簫的手一握,确保那張紙不會被風吹走,駱叔時就收了手,轉身走向南風。
先收着?要收到什麽時候?還能退還嗎?南青簫突然有些頭疼。
“晚輩拜見南老爺。”
“駱三爺客氣了,快請進。”在門口等了這麽長時間,就為了迎個晚輩進門,若不是為了争取駱家的幫助,南風斷不會做到這種程度,只是發出去的求助信也只有駱家派了人來,這是南家東山再起唯一的希望了。
駱叔時點了點頭,卻轉身看向南青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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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又是什麽意思?南青簫不解。
“愣着做什麽?還不快帶駱三爺進去!”南明宣蹿到南青簫身邊,伸手戳了南青簫一下。
南青簫抿嘴,盯着駱叔時看了半晌,才擡腳走到駱叔時身邊:“駱三爺,請。”他到底跟這個駱三爺是什麽關系?若是交情不錯的話,他不應該會忘記啊。
“嗯。”駱叔時滿意了,點點頭,跟南青簫并肩踏進南家大門。
“不知道南老爺考慮得怎麽樣了?”剛在主廳落座,駱叔時就開門見山地提出了問題。行就行,不行就不行,駱叔時不認為這樣的事情還有第三種答案,自然也不認為需要耗費大量的時間來商讨這一類問題。現在已經進入五月,他們需要盡快購進原料開始釀酒,以趕在八月十五之前出第一批貨。
“這個……南某希望駱三爺能給南家留下至少六成利潤,這技術和作坊、工人都是我南家出,我南家還有那麽一個作坊要養,駱三爺的要求實在是……”
“高邑清酒的配方被盜,高邑清酒不再是只有南家能釀出來的獨一無二的酒,南老爺認為,南家還有技術可言?我留給南家的兩成利潤是完全屬于南家的,至于作坊裏工人們的饷銀由我駱家出。”作坊裏的工人應該跟他的船員們差不多,誰給錢就認誰,由駱家派發饷銀,用不了多久,工人們就會認可駱家,到那時這作坊也就差不多要易主了。
這一番話說得南風啞口無言。
“駱三爺這是打算吞掉我南家的作坊?”好歹是跟在南風身邊長大的,南明宣仔細一琢磨,就琢磨透了這中間的門道。
“是又如何?”駱叔時倒是坦然,一句話四個字說得霸氣凜然。
“盜商果然就是盜商,真是會落井下石啊!”南明宣冷哼一聲。沒了釀酒的作坊,南家還剩下什麽?
“駱家不是開善堂的,在商言商,還會有人放過到手邊的肥肉嗎?”駱叔時不屑地看了南明宣一眼。今天若是駱家與南家換位,他相信南明宣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我讓出兩成利潤養着南家,就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說這話的時候,駱叔時瞄了南青簫一眼,他這仁義可都是送給南青簫的。
南青簫裝作沒注意到駱叔時的眼神,默默喝着茶。
南明宣也啞然了,跟南風對視一眼,父子倆的心情都有些沉重。
“南老爺若是覺得我駱家的條件開的不合理,自然是可以拒絕的,只是換了別家會是什麽情況就難說了。”真是個優柔寡斷的男人,自己輕信他人導致南家逢難,如今還想着東山再起的美事兒嗎?南家的那些個“舊友”可都是豺狼虎豹,尤其是那些個酒商同行,對人才濟濟的南家作坊可都虎視眈眈的,若不是他來之前放了消息,估計南家的門檻都要被踏破了。
該說的都說完了,駱叔時就再不出聲,一邊喝茶一邊觀察着南青簫。嗯,他親手選的衣服就是不一樣,這青白的顏色正适合南青簫,襯着南青簫溫潤如玉的氣質,人也顯得更加精神了,怎麽看都招人稀罕。
南青簫被看得有些不自在,疑惑地看向駱叔時,可一對上駱叔時那似乎暗藏笑意的深邃眼神,南青簫莫名地心跳加速,有些慌張地移開了視線,僵硬地看着主廳門外的景色,卻也不知道入眼的究竟是什麽。
“爺,您這樣很失禮。”天樞見南青簫窘迫得不行,便俯身在駱叔時的耳邊提醒一句。
“嗯。”駱叔時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聽這聲音,天樞甚至懷疑駱叔時根本就沒有聽見他說的是什麽。
“天樞,你就別管爺了,我還是頭一遭看見爺對什麽人感興趣。”天璇用胳膊肘拐了天樞一下。爺高興就行,管那麽多幹什麽?
天樞翻了個白眼。他也希望爺高興,但是按照目前這個情況來推斷,那位南公子要是不高興了,爺肯定也高興不了,現在爺這麽沒個輕重,南公子能高興?
待南風思考結束準備将自己的決定告之駱叔時的時候,卻發現駱叔時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大兒子瞅,那表情雖然不明顯,但怎麽看都感覺是在笑,南風再轉頭看向他的大兒子,就見他的大兒子眼神發虛地看着門外,臉色微微泛紅,也不知道是羞的還是窘的。若說昨天南夫人說的時候南風還有些不信,那現在南風已經确信無疑,駱三爺确實是看上南青簫了,至于是一見鐘情還是日久生情,南風就不太确定了,因為駱叔時跟南青簫所表現出來的态度截然不同。
南明宣也感受到了主廳中暧昧又有些尴尬的氣氛,左看看,右看看,清了清嗓子。
南明宣這一出聲,氣氛立刻被破壞,駱叔時以為南風做好了決定,自然而然地将視線轉移,看向南風。直接而灼熱的視線移開,南青簫才終于松了一口氣,喝一口茶壓下心中的慌亂。
“駱三爺,希望您能善待作坊裏的工人們,尤其是那些酒将,他們追随南家多年,都是技藝高超娴熟之人。”南風從座位上起身,向駱叔時深鞠一躬,等到再直起身體的時候,臉上挂着屬于長輩的慈祥笑容,做出了最後的決定,他肩上的重擔也該放下了,人老了啊,很多事情都做不來了,也到了放手讓年輕人去做的時候,“我這一身本事都已經傳給了明宣,以後的事情,就交給你們這些年輕人去做吧。”
“南老爺放心。”駱叔時也站起來,向南風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這一禮畢,南家作坊的重擔就轉移到了他的肩上。
南風點點頭,他相信南家的釀酒業在這位駱三爺的手上會有新的變化。
“爹?”南明宣疑惑地看着南風,不明白南風怎麽會做出這樣的決定,這無異于是将南家拱手送給了駱三爺,換言之,高邑城中再無南家,睢寧國的釀酒制造業中也再無南字一號。
“明宣、青簫,爹守着高邑清酒守了一輩子,守住了自己的名號,卻沒能為你們做點什麽,如今沒有了高邑清酒,南家也就不再是聞名睢寧國的酒商南家,南字一號能否再起、南家之名是否還能長留,就看你們兩兄弟了。”說他脆弱也好逃避也好,受累了大半輩子,他也該歇歇了,反正南家早晚都要交到明宣手上,只是現在的時機不太妙而已。
“可是爹……”南明宣還想說什麽,卻被肩膀上的重量止住了。
南風拍了拍南明宣的肩膀,再看一眼南青簫,轉身離開了主廳。回去收拾一下,明日就跟夫人搬出南府吧,接下來,是年輕人的天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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