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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陸丞晞：“……”

他詫異地看着她，她雙眼的瞳仁如深秋夜色般幽黑，眸光流轉，蘊含着期待。

他恍惚，蹙眉裝傻地說：“當然不信，趕緊回家吧。”說完，他便轉身走了，徒留一抹背影留給了她。

一個轉身，一次漠然。

那是易庭筠第一次感受到什麽叫心碎，什麽叫想而不得。

即使是委婉的告白，她相信他能夠意識到一點點，可是他拒絕了，是不動聲色地拒絕。

秋日傍晚，連秋風都攜帶着微涼的氣息，樹杈上搖搖欲墜的枯葉，被涼風吹落，輕碰了她的肩頭，又落到了地上，成為了滿街落葉的一員。

易庭筠看着他漸走漸遠的身影，一絲酸楚蔓延心頭，卻也是一瞬而過的。

她跟在他後面，踩着地上的枯黃落葉，發出輕微的細碎的“咯吱”聲，她想起了一首詩——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

易庭筠暗自嘆息，遠方的天際已是灰墨色，太陽已落山，團團的灰雲，邊緣是淺淺的紅霞。

她望着陸丞晞挺俏的身影，想起了海邊沙灘的那一抹背影，那背影，有些寂寥，有些傷感。

易庭筠忘了那天下午做了什麽，可能和同學去玩了，也可能是和庭珺去了舅舅家，庭珺先送她回家了。她只記得那是初中的暑假。

她沿着街路往家走，路邊是一株株挺拔的梧桐樹，樹蔭了整條街，有微風吹過，很舒适也很柔和。她不知道在想什麽，等到了自己家門口時，卻未停下腳步，而是繼續向前走，可能是舍不得這溫柔的風吧。

等她恍過神後，她已經站在別人家的雕花鐵栅欄前，而這家正是陸丞晞的家。

她搖了搖頭，腹诽自己失神到連走過了自己家都不知道。她正要轉身回家的時候，卻看見了陸丞晞從屋內跑了出來。

他臉色陰沉，英俊的眉宇擰了起來，好像是在生氣。然後她聽見陸丞晞厲聲地說：“爸，你要去哪裏？”

陸源停下去車庫的腳步，漫不經心地說：“爸去和客戶見面。”

陸丞晞冷嗤了一聲，譏诮地說：“客戶？什麽客戶這麽重要？媽病了你都不照顧她。”

陸源低頭整了整衣袖，一聲精致西裝，顯得穩重又成熟，他說：“恩，丞晞，好好照顧你媽，如果她還不舒服就打電話找醫生，我又不是醫生，照顧她有用嗎？丞晞，那個客戶很重要，我今天晚上可能不回來了。”

庭院裏的那一棵棗樹，青翠的樹葉，嫩綠的棗，正好擋住了她的身影。

易庭筠站在鐵栅欄前，心裏想怎麽會有這樣的父親，自己的妻子病了不去照顧，卻非要見什麽客戶，客戶再重要也沒有阿姨重要呀，她又想起自己父親，每當媽媽病了的時候，他都會好好地照顧她，但可惜的是，媽媽好像不怎麽領情。

但易庭筠的想法有點簡單了，不過對于一個十四歲的女孩，想法是不可能複雜的。

陸丞晞聽了陸源不冷不熱的話，心像是被什麽壓了一下，心中的怒火突然被點燃了，垂在身體兩側的手也漸漸地握成了拳，他也不管印明玫是不是能聽見，怒目圓睜地對陸源說：“爸，你确定不是去見別的女人。”

易庭筠聽了，怔住了，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聽到了什麽，別的女人……

陸源聽了兒子的話，愣住了，他沒想過兒子會……那種被兒子當場揭穿的面具心中滿滿的恥辱感油然而生，他盛怒之下，擡手打了他一個響亮的耳光，厲聲地說：“陸丞晞，你胡說什麽，回家照顧你媽去。”

易庭筠看到這一幕，他偏着臉，側臉是那一耳光落下的紅印，肯定是特別痛的，驀然間，她感到自己的心有點疼，從小到大，爸爸易沖從來沒有打過她。

過了一會兒，陸源已經開車出門了，疾馳行駛。

而易庭筠此刻的心情除了心疼還是心疼，他靜靜地站在那裏，握緊的拳似乎更加緊了，這時的他冷冷地看着那道被關緊的鐵閘門，凜冽的目光，堅毅，清冷，又銳利。

斜日的光芒在樹葉上跳動，斑駁疏影下，他是白色的T恤加藍色的牛仔，但雙眼中卻蓄滿了冷硬，是對父親的失望和埋怨。

他緩緩地走出了閘門，易庭筠什麽也不想，就跟了上去，也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她習慣跟在他的身後。

陸丞晞生着悶氣，闊步地向前走着，試圖在散去心中的那一處怒火。

而易庭筠緊随其後，漸漸地，她與他還是拉開了一些距離，就這樣，兩抹身影在樹蔭下，徐徐前進。

不知走了多久，路邊參天的樹木，高挺的枝桠上是碩大又蔥郁的樹葉，路邊長滿了濃綠的草，還有不知名的野花，紫色，黃色，白色……易庭筠這才意識到他們是在往海邊走。

S市是一座臨海的城市，而他們所居住的郊區離海邊的距離不遠不近，有許多人結伴來海邊玩。

遽然，一股風吹來，吹散了她的頭發，她吃到了幾縷發絲，她伸手撫順頭發的時刻，陸丞晞不知道去了哪裏。

她向前走了幾步，妥妥地看見陸丞晞站在海灘上那一處低坳的岩石上，眺望着海的遠方。

放眼望去，藍色的海洋，純淨得如同一顆上好的藍寶石，清澈又明朗。海浪波瀾起伏，輕拍在海灘上，激起了如泡沫的白色浪花。海灘上，有小孩在玩貝殼，也有父母陪孩子玩沙子。看着這樣遼闊靜默的自然風光，心中的抑郁也消泯了幾分。

易庭筠踩在軟軟的沙灘上，離海邊近了些，也離他近了些，不過，他并沒有發現，畢竟他們還是隔了很遠。

她今天穿了一件吊帶的牛仔短褲，上身是一件黑白條紋的短袖，海風有些強烈，并不柔和，風在她袒露的雙腿上輾轉旋回，有些輕癢，更溜進了她的衣襟，淩亂了她烏黑的長發，她看着腳前的海浪，陪伴着他，即使他不知道。

陸丞晞站在那裏很久了，心裏的傷痕，治愈總是需要時間的。海風也不斷地吹襲着他，他卻是靜默的，任爾東西南北風。

又過了很久，海洋與遠邊的天際渾然一體，海潮起漲，海灘上沒有了孩子的身影，沒有了大人的身影。

落日餘晖下，他的背影在瑰麗的夕陽美景下卻顯得有一點凄涼，那一刻，她的心揪了起來，不知道他是不是難過得時候，就在這裏眺望遠邊的海，靜靜地，如雕塑一樣。

易庭筠的告白已失敗告終，卻這并不是永遠的失敗。其實她沒有這樣的勇氣，和喜歡的人表明心意，有時候，默默地喜歡也是一種選擇。

可她覺得她的同桌方媛媛說得不錯，你不奢求他喜歡你，但也要在他心中占一隅之地，畢竟他的同班同學周誼，天時地利人和全有，又可以近水樓臺先得月。

而對于陸丞晞，這的确是有了效果。偶爾上課的出神，會想到她，做題的時候，會想到她，黃昏的路上，回頭一看，她在那裏，竟有些喜悅。

這心裏小小喜悅是在某一天消失的，那依舊是放學時刻，他好像已經習慣性地回頭看她一眼，而這一天，他回頭，卻沒有看見她，心中是淡淡的憂傷。

青澀的時代，連情感也是純真的，沒有摻加任何的雜質，或許，他心中也有了那一絲絲微不可察的要破繭而出的期待。

而這種期待破滅是他看到路的另一邊，她和另一個男生并肩走在一起，有說有笑的。

西邊彤紅的雲霞像墨筆描繪出的油畫似的，不知道是不是霞光的原因，他看到她的側臉是淺淺的紅暈，那一刻，他說不出的郁悶，滿臉黑線地闊步回了家。

次日，周誼以給爸爸買禮物為由約他，他知道是借口，但也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那天的中午，氣溫很高，金晃晃的陽光入目很刺眼，但熾熱的溫度卻也捂不熱他那顆涼了半截的心。

果不其然，她帶着他逛了好幾家店，精品店，男裝店，書店等等，卻找不到她感覺合适的生日禮物。

這種拖延式的獨處，本來會讓他感到厭煩，可是，他發現易庭筠一直跟着他們，并且處處小心，怕他發現，他頓時喜上眉梢，他想她一定很失落，就像那天的他一樣，那種失落感比成績的一落千丈還要難受，當她的感受與他一樣的時候，他卻是萬分的欣喜。

欣喜之後，是深深的內疚。

周誼笑容如花地選好了禮物，又跟他興奮地說她選擇這個禮物的理由，他似笑非笑地聽着，心思卻不在此。

與周誼分離後，他故意在路口等她，等她到了路口，本想冷冷地問她為什麽跟着他，可是，看見她臉上密密麻麻的的汗滴和彤紅的臉頰，心卻軟如雪泥，他清冷地說：“身體素質還真是差。”

她從衣兜拿出一張紙巾，擦了擦臉上的汗珠，看他的眼神滿是委屈、不滿、傷感。

她靜默良久，對他說：“陸丞晞，你喜歡她嗎？這是你給我的答案嗎？既然這樣，我知道了，你和那個女生真的很适合，笑起來都是一樣的，對她的笑容都是含着春光的。”

她沒等他回答，就走了，他看着街心來來往往的車流，煩躁不已，他發現他真的是被她氣到了，哪有這樣冤枉別人的，他什麽時候給她答案了？他喜歡誰了？他對周誼的笑容有春光的美麗嗎？他怎麽記得他好像是看着她笑得。

陸丞晞本想再和她聊聊的，可結果她是一位行動者，從那天以後，他回頭就再也看不見與相隔不遠的易庭筠了。

那條瑰麗的林蔭街，也沒有了他與她共同的身影。

他很傷感，但更加氣憤，那一刻，他才明白林徽因的那一句“以為愛還來得及，時間卻已來不及”。他明确地拒絕了周誼，全心投入了學習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