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因果（一）

當有人用很久很久之前開始講故事的時候，那就真的是很久之前了，甚至記不清究竟過了多少年，那個時候混沌初開，兇獸橫行，災禍肆虐，那個時候的人類還是弱小的存在，靠着神族的護佑，安穩平和地生活着。

北川上神天生為神，擁有最純淨和煦的靈力，被天帝委派護佑人界一千年，免其災禍，阻兇獸作亂，在他掌管的前八百年間，天下風調雨順人間無病無災，縱是有兇獸作亂，也被北川上神将其扼殺于襁褓之中。

第九百年，九天之上突降大火，若不及時滅火，人間大地之北将被焚成焦土，永世荒蕪，大火緣起于一只原始兇獸，兇獸趁亂逃下凡間，北川上神職責所在，在火災蔓延之前趕到了大地之北，以一己之力化免于難，大地之北的人類對這位上神伏地膜拜，願長久供奉他。

北川上神立在輕雲之上，輕袍緩帶，衣袂飄搖，北川上神看着這個弱小卻堅韌的種族，眉眼裏是浩如大海的柔軟，人群之中突然揚起來一張白淨稚嫩的小臉蛋，眼睛水靈靈的，仿佛一眨眼就能落下眼淚來，人類從來不敢直視神族，這個小姑娘倒是莽撞的可愛，北川上神對着這個十歲左右的小姑娘溫柔一笑，而後轉身隐于雲霧之間。

這個小姑娘親眼看見大火從天而降，生死之際幸得北川上神所救，她心性單純，就想看一眼那個神長什麽樣子，結果她看見那個尊貴高潔的神給自己笑了一下，她感覺像是偷偷吃了娘親做的醬肉一樣，整個人都是滿足的，好像還有些醉醺醺的。

她看見他一下子消失不見了，心裏不知道為什麽，就突然慌張混亂了，她舍不得他離開，都說天神事情多活的還長，那他這一走，會不會就再也見不到了？

她一下子就哭了出來，娘親在一旁柔聲安撫着，以為她是被天火吓着了，就說給她做醬肉，讓她吃個夠，她雖然還小，但是很喜歡吃肉，尤其是吃娘親做的醬肉，娘親覺得她太饞了，總會限制她，她經常想，要是娘親能夠讓她吃醬肉吃個夠那該有多好啊。

但是當她真的聽見娘親這樣說的時候，她卻沒有想象中的那樣高興，她滿腦子裏都是以後再也見不到他了，就一直哭一直哭，最後把嗓子都給哭啞了，娘親看着她腫脹的眼睛，嘆了一口氣，覺得她是真的吓壞了。

那一晚，娘親給她做了很多她愛吃的，醬肉更是做了一大盆，但是她依舊覺得很傷心，就連吃飯的時候，她也是一邊傷心一邊吃肉。

那晚她很久都沒有睡着，最後好不容易睡着了，卻又做了一個全是關于他的夢，她的小腦袋裏裝的都是稚嫩的想象，她想着他在吃飯睡覺的時候會不會突然想吃醬肉了，他就打聽到她的娘親最會做醬肉，然後就來她家吃飯。

然後呢，來她家吃醬肉之後還會發生些什麽呢？她的夢斷了，原來是天亮了，娘親在喊她吃早飯，她說還要吃醬肉，娘親說肉吃多了會變胖，胖了就沒有人喜歡了，她生怕萬一再遇見了他，自己卻變得很胖，他不喜歡自己了怎麽辦。

就這樣，她果斷放棄了自己最喜歡的肉，但是啊，她卻再沒有遇見他了，不過是當初那驚鴻的一瞥，卻讓她牢牢記了六年，轉眼間六年就過去了，她也終于長大了，慢慢地又開始吃起肉來，有和她年紀差不多大的少年拎着很多的禮物上門，娘親很高興，同時又很挑剔。

等到有一天，一個最善于打獵的少年帶着兩張最柔軟最完整的鹿皮來她家時，娘親眼睛都笑彎了，她經常聽人說這個少年是多麽多麽勇敢優秀，娘親突然問她喜不喜歡他，她哪裏會懂得娘親的意思，覺得少年會打獵，家裏肯定會有好吃的肉，就說喜歡。

然後娘親笑了，娘親把她推到少年身邊，讓少年帶她出去玩，少年依言帶了她出去玩，在河邊捉魚的時候，少年突然說成親以後的事情，她終于恍然大悟，這一下子，她突然很失落，覺得為什麽她嫁的人不是北川上神？

她對自己的這一認知又羞怯又欣喜，娘前見她時常莫名其妙的傻笑或者是掩面做嬌羞狀，以為她是惦念少年。眼見着成親的日子越來越近，她才開始着急，她是很喜歡少年，但是并不想嫁給他啊，這兩種喜歡是不一樣的。

可是她又怎麽能說得清楚呢，就算是說了也沒有人信，她聽着娘親每天不下一遍的念叨着日子，她總會在半夜裏用被子蒙着頭小聲地哭泣，她該怎麽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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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還有一個月就是成親的日子了，她開始拼命地吃肉，她想着只要她吃胖了變醜了，他就不會喜歡自己了，就會和自己解除婚約，娘親怕她吃的不消化，又開始限制她每天的飯量，他知道了之後，竟然主動給她送來自己烤好的野味。

少年的手藝極好，把野味烤的很香，她很饞他烤的野味，只要她說想吃什麽了，他總會在第二天給她帶來，很多時候她都只是随便說說的。等到距離成親還有五天的時候，她是胖了一些，但是少年依舊沒有反悔的意思。

她最後索性不理他了，大家都以為她是緊張害羞了，都沒有放在心上，就在成親的前一天，她決定逃跑，但是逃到哪裏去呢？她想啊想，她清楚地記得當時北川上神就是朝着東方而去的，她就決定去沿着太陽升起的方向出發。

因為沒有經驗，娘親又對她很寵愛，平時都慣着她，所以她走的時候沒有帶什麽衣服和食物，只是在臨走之前去廚房偷吃了一大塊做好的醬肉。

她走呀走呀，走到了天亮，初升的太陽不是很刺眼，淡金色的光芒灑在她的身上，她還是很小的模樣，只一雙眼睛又大又亮，像是山裏的泉水一樣。

她覺得自己走的夠遠了，就靠在一棵樹上睡一會兒，太陽照着她的身子，她暖洋洋地睡着了，再一醒來，發現自己是在床上，自己從小睡到大的床，娘親推門進來，手裏端着熬好的雞湯，她聞到那濃濃的香氣，肚子咕嚕嚕地叫了起來。

娘親說以後想吃醬肉了就去吃，不用因為害怕而跑走，還好跑得不遠，要不然都不知道該怎麽找了，萬一餓着了凍着了怎麽辦。

她一邊喝雞湯一邊流眼淚，心裏想着為什麽跑的不遠，又覺得雞湯真好喝，是不是用野山雞炖的。

她飽飽地睡了一大覺之後，娘親說要她去給少年說聲謝謝，要不是少年打獵打出了經驗，肯定不能這麽快的找到她，她就突然覺得少年好讨厭。

終于是到了成親的日子了，她哭着不要嫁人，最後娘親有些惱怒，一急之下扇了她一個耳光，她當時就愣了，少年也愣住了，她扔下蓋頭就要跑，娘親一把拽住她，問她要跑到哪兒去？

她脫口而出說去找北川上神，當時所有人都驚呆了，神族在人類心裏，是至高無上的存在，動這樣的念想無異于玷污神族，是要被燒死贖罪的。

少年臉色蒼白，他跪下來解釋說她是想找北川上神求一個願望，并沒有其他的意思，她當時只說了一句去找北川上神，少年這樣一說，娘親也立即附和着說是，大家也就沒有說什麽，但少年和娘親明白，她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對北川上神存了這樣的心思。

她這一次并沒有跑遠，她害怕娘親傷心，也害怕別人說她娘親壞話，她坐在河邊的石塊上，看着水裏搖搖晃晃的倒影，她想什麽時候可以再一次見到他呢？見了他要不要告訴他自己想嫁給他呢？

就這樣想着，水裏突然多出來一個倒影，她一瞬間眼花了，以為是北川上神，當她笑的燦爛地轉過頭時，她的笑容一下子就垮了。

少年見她前後巨大的落差，心裏不是滋味，他說，神族是不可以随便動感情的，更不會對人類動感情，他還說她只是太膜拜他以至于分不清自己的心，他還說他就是想娶她，想給她獵最美麗柔軟的獸皮，給她做最好吃的野味。

她看見娘親在後面捂着嘴巴，好像是哭了，她覺得自己做錯了事情，就乖乖地跟着娘親回家了，那一夜少年就在她的隔壁，她對自己說，要聽娘妻的話，嫁給少年。

睡至半夜，她又做了一個夢，她夢見那一天他站在雲上面，俯瞰衆生，臉上是柔和的光芒，她看見自己揚起了頭，她也看見他對着小小的她微笑。

她當然也看見了他轉身離去，那一瞬間，她大喊着不要走，然後拔腿就追，他消失的很快，一眨眼就不見了，她不甘心，就一直沿着東方跑，最後腿都跑軟了，突然間她覺得自己身子一輕，好像飛起來了，她傻乎乎地想，是不是他發現自己了，然後帶着自己飛上了天。

其實，她确實是飛起來了，不過不是北川上神帶她飛起來的，而是她在睡夢之中太過想要追上他，竟然夢游了，她毫無意識地跑着，最後失足掉落山崖，在水裏溺死了。

到了忘川河的時候，孟婆問她最後想看看什麽？她本來是說想看一眼北川上神的，但是她又覺得自己這麽悲慘的死了，娘親一定很傷心，她就說想看看娘親。

孟婆讓她如願以償地看到了娘親，但是啊，她那美麗的娘親為什麽突然頭白了，娘親的眼睛都哭腫了，娘親的腰也佝偻了，她還看見娘親對着自己的靈位流淚，她的心像針紮了一樣的疼。

她疑惑地問孟婆，她是不是做錯了事情？孟婆說沒有，只不過是因緣錯誤，孟婆說少年把娘親接回了他自己的家，以後的事情再與她無關了，她不想忘記她的娘親，不想忘記北川上神，她還欠少年一個交待呢。

但是游魂從來沒有反抗的能力，她意識不清之下飲下了孟婆湯，因為她曾得北川上神的一眼之緣，所以轉世會有一個更好的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