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有時間嗎?”手機那頭傳來低沉的男聲。安以農的耳膜仿佛過了電,他忍不住揉揉耳朵。

“……有?”

“今天來公司一趟。”

“誰?”安以農似乎在問系統,又像是問自己。

用了幾分鐘他才從記憶中找出這個聲音的主人,原主最上面的老板,整個故事裏存在感并不高的配角,連個名字都沒有。

在原主的記憶中,這就是一個只存在于經紀人口中的公司老總,極少數的幾次見面也沒有留下過多印象,就記得是個長相不錯的年輕人,并且做事風格比較老派,不喜歡別人遲到。

不喜歡別人遲到?他一看時間,得,要立刻過去。

安以農爬起來并快速洗了澡,但精神狀态還是很差,頭重腳輕身體酸軟,太陽穴脹痛。

體溫計一量,果然還燒着,38.1°,好在喉嚨沒有灼燒感,應該不是病毒性感冒。

“現在打電話請假去醫院也晚了,等去了公司,回來再去醫院。”

他再次喝了感冒藥,走到門口時深吸了一口氣,跨出門後,那疲憊的神态就硬生生從他臉上消失。

藝人嘛,出了門就得是最好的狀态。

十五分鐘後,安以農從一個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到另一個熟悉又陌生的地方——星光娛樂,原主所在公司。

他們公司就在一條繁華商業街上,其中一棟寫字樓的中間三層歸其所有。從這裏能看出來,原主簽約的公司只是一個不大的娛樂公司。

事實也正是如此,原主簽約的這個娛樂公司成立也才四五年,是很年輕的公司,藝人不多,工作人員也不多。

這家公司只在劇情前頭閃現兩秒,因為原主不久就會退出娛樂圈。

坐電梯到了六樓,電梯門一打開就能看到一對漂亮的雙胞胎接待員,看到人就露出完美的職業笑容:“柯老師,您好。”

“我到了,麻煩幫我通傳一聲。”安以農摘下口罩,發燒讓他臉頰發紅,但因為笑容燦爛,沒人看出他的狀态不好。

“好的。”

開闊的平臺有不少人,他們或坐或站,或者聊天或者喝咖啡,一個個都是光鮮亮麗的,襯得安以農越發得落魄。

看到安以農後,這些人的表情都寫着憐憫,還有一點點冷漠。

“《我行我秀》節目組來人了。”留着利落短發的女性端着咖啡和他插肩而過。安以農側頭,卻只看到她的後腦勺。

《我行我秀》就是安以農一路琢磨的‘劇情’,它是原主接到的最後一個綜藝,也是把原主送上斷頭臺讓他崩潰退圈的綜藝。

劇情裏,原主因為這個綜藝萬人黑,走投無路只能去找趙澤,從身體到靈魂,徹底淪為了附庸。

安以農皺着眉,就算知道劇情有偏差,他還是很在意。

“總經理讓您現在上去。”雙胞胎前臺挂掉電話,對他做出‘請’的姿勢。

坐着內部電梯上了第八層,最裏間就是總經理辦公室。

“請進。”敲門後,裏面傳出一個低沉的男性聲音,像加了薄荷和綠茶的綠豆糕,清清冷冷。

門打開,埋頭辦公的男人擡起頭,他有一張年輕且俊朗的面孔,眼鏡又添了幾分斯文。

不像是娛樂公司的老板,倒像是娛樂公司的藝人。

“來了?”辦公桌前的男人擡擡眼鏡,“請坐。”

“總經理,你找我有什麽事情?”安以農走進來,并快速看了辦公室一圈。

這間辦公室過于簡潔,除了少數工作需要的東西,沒有任何私人物件。這讓他感到奇怪,記憶中這個總經理一直在這裏,每天兢兢業業認真工作,那麽這間辦公室怎麽能沒有任何‘人氣’?

“《我行我秀》節目組的人來了,本來這件事應該是你的經紀人負責,但是你的經紀人離職後新的經紀人還沒就位,所以這件事暫時由我負責。”總經理的聲音不緊不慢。

小公司這種‘缺人只能自己上’的窘迫,在他這裏卻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因為什麽事?”安以農回過神。

“他們想要無償解約。”總經理擡起頭,“說說你自己的意思。你希望對方繼續履行承諾,還是得到一筆賠償金?”

安以農将額前碎發梳到腦後,從資源上講,《我行我秀》和國民級的《唱作人》不能比,但在一衆地方臺的小綜藝裏一覽衆山小。

如果不知道之後的發展,僅僅從現實角度考慮,當然還是拿下這個資源更好。

但看過劇情的安以農知道,這反而是一條絕路。

這個綜藝把原主設計成了一個目中無人、自以為是、沒有才華、欺壓新人的反派角色,造型更是醜破天際。

那妖嬈的五彩山雞造型,光是看文字都能刺痛眼睛。

原主除聲音外最大的優勢就是顏值,結果顏值也沒了。

臺本已經這樣糟糕,後期還惡意剪輯,原主直接黑出圈。這個綜藝之後有多火,原主就有多黑,兩期之後他就在罵聲裏永遠退出了娛樂圈。

安以農看劇情的時候就覺得,節目策劃者和原主有仇,不死不休的生殺大仇。否則不能解釋策劃者為什麽要趕盡殺絕。

“如果我想留下它,總經理有幾成把握?”安以農沒有一上來就說拒絕,這不符合他現在的人設。

總經理坐在那裏,十指交叉:“三成。節目組換了新的組長,對方是個野心勃勃的家夥,想要做面向年輕觀衆的熱門綜藝。他偏好人氣更高的偶像,比起那些違約金,我想他更願意賭一把。不過我建議你解約。”

見安以農面色不變,總經理繼續說:“如果你一定要留下,就将處于被動的不利地位,對方會提出十分苛刻、對你不利的條件。綜藝是一場大型的真人戲,而所有的戲,都應該有一個讓人反感的角色。”

安以農驚訝于總經理的敏銳,但總經理還是低估了對方,那何止是反派角色,那是被娛樂成‘梗’的惡心角色。

“節目組要和我解約,是不是已經找到了替代的嘉賓?是誰?”

“你應該問,換幾個。”

“嗯?”

這意思是,四個明星導師要換掉一半甚至一半以上?

總經理站起身打開門,轉頭看着他道:“如果好奇,那就去見一見,他們就在會客廳。結果出來之前,保持你的冷靜。”

安以農在原地站了兩秒,擡腳跟上。

“節目組準備換上誰?”安以農的疑問持續到他進入小會客室,那裏坐着一個本不該出現的人。

“好久不見,柯以農前輩。”染着銀色頭發,勾畫了精致眼線的張若君挑釁般看着他,然後才轉向總經理,“竟然是總經理過來嗎?哦,看我,都忘了柯前輩的經紀人兩個月前就離職了。”

安以農拉開椅子坐下,沒有搭理他。

柯以農和張若君的關系比較複雜。

兩年前,張若君是柯以農的助理,一年前柯以農失聲,張若君不知道走了誰的路子成為‘小柯以農’,後來資源堆砌,又迫不及待撕掉‘小柯以農’的标簽。

沒有出衆長相,沒有驚豔嗓音,沒有出衆技巧,但各種營銷和資源堆砌,張若君紅了,拍廣告、演戲、出沒各種晚會‘獻唱’,距離頂級流量只有一步之遙。

不過業內傳聞,他背後的金主找到了新人,不再供養他,所以他得自己努力了。

小會客室頗有些劍拔弩張,總經理卻視若無睹,他雙手放在桌面上,看向《我行我秀》的代表人:“我們長話短說吧。”

“您是以總經理的身份,還是……”

“經紀人。”

總經理擡擡眼鏡架:“從節目組班底訂下,網絡預熱,到預告播出,已經醞釀了兩個月,這個時候換嘉賓,之前的一切努力都将功虧一篑。

“這已經不是你一個節目組的事,參與的藝人也将自己的名譽和信譽壓上,這是無形的資産。這個時候跟我說換人,是不是不太适合?”

該節目組的負責人挺直脊背:“我理解您的想法,但即便是官方的綜藝,為了最好的效果,也要有所犧牲。你能理解吧,柯老師?”

柯以農側頭,忍着輕微頭疼微笑道:“對不起,作為個人利益被侵犯的受害者,我拒絕這類道德綁架。”

負責人噎住:不是說柯以農脾氣溫和,不輕易得罪人的麽?

“咳,”負責人戰略性咳嗽,他看向張若君,“替換的嘉賓也是貴公司的人。”

總經理微笑:“這是另外一回事,不能混為一談。”

節目組的負責人又戰略性喝水:“我們節目組換了新的組長,他提出了新的方案。因為需要配合新的方案,所以人員上需要進行一定的調整。”

“這是你們工作組內部的問題。”總經理指出重點,“不應該由別人買單。”

“柯老師。”事情談到這個程度,負責人也不準備繼續假惺惺,他直接瞄準‘薄弱處’,看着安以農的眼神還充滿了高傲的俯視,“這是我們開會後做的決定,我很同情,但是沒有辦法。”

【安以農,我很抱歉,但這是上面的決定。】

眼前人的樣子和記憶中很多人的臉重疊了,差不多的語氣,差不多的話語,差不多的态度。

因為他弱小,所以掙紮和反抗也可視之為可愛的情趣。

安以農的眼睛定定看着負責人,短促地笑了聲,表情再次回歸平靜。

可愛?小心別崩了牙。

“其實,以柯先生目前的資源,不想離開,我可以理解。”節目組的負責人笑得讓人讨厭,“所以,我們組長給了第二套方案,如果你接受,也不是不能繼續留着。”

像是助理的人遞過來一本裝訂好的臺本。

“是嗎?”總經理拿走它,負責人笑容一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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