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荞麥冷面
冷面這種東西在沽市挺有名的,早些年很多韓資來這兒投資一些皮包廠、鞋廠之類的,帶得沽市起了好一陣兒的韓餐風潮。
冷面、烤肉、泡菜……石榴巷另一頭的小河過了橋,沿着河沿兒以前有一串兒小館子,各個都挂着“正宗韓國冷面”的招牌。
沈小甜離開沽市的時候,沽市已經開始在搞産業升級,沽市老百姓的口味也換了方向,口味香辣、氣氛熱烈的四川火鍋強勢而來,一下子就擠走了“阿尼哈賽喲”。
“老金,要兩碗冷面,牛肉有好的麽?讓老太太再給我們做個牛肉。”
“兩碗,陸辛你豬……”穿着兩道襟背心兒的中年漢子正在切着什麽東西,往外探頭一看,正好看見了陸辛往旁邊一讓,露出了身後嬌小的女孩兒。
“哎喲嘿!”
中年漢子把刀一放,兩手摸着圍裙的兜兒就從廚房出來了。
“行啊,看你帶了漂亮大姑娘來吃飯,我不給你整虛的,牛舌,我讓我媽給你做個牛舌!”
說完,叫老金的漢子對着沈小甜點點頭,就又回了廚房。
陸辛在沈小甜對面坐下,有些無奈地說:“他們店裏手藝最好的是他家老太太,到現在他家泡菜和火鍋還得老太太來做。白守着他們家老太太這麽多年,老金也就做個冷面能吃。”
沈小甜笑着看着陸辛,這個家夥就像個沽市的美食百科,每到了一個店就像輸入了一個搜索詞,一下子就能給出一大段的信息。
陸辛回頭又看了一眼廚房,又說:
“老太太早不掌勺了,他們這家店生意也不如以前好。不過面還挺有意思,是直接壓進鍋裏的荞麥面。”
沈小甜點點頭,表示自己聽得津津有味兒。
正巧這時候老金出來給他們端了兩碟泡菜。
“陸辛,你回來了也一直沒過來,我春天的時候還帶着我媽和你嫂子去了趟濰坊呢,你之前不是跟我說濰坊有種面也是壓出來的麽,我跟我媽說了,我媽就要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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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話,他對沈小甜露出了一個特別和善的笑容:
“姑娘,今天是陸辛沾了你的光了,泡菜随便吃啊,不夠再叫我。”
店門處挂的簾子被掀開了,比之前更酷熱的陽光把地都照的發亮,一個老太太擡腳邁了進來。
“陸……辛!”她對着坐在桌前的男人打招呼,本來很嚴肅的一張臉因為笑容變得可愛起來。
陸辛一下子就站了起來,對着老太太點頭行禮,嘴裏說:
“我朋友想吃點兒好的,我就帶她來了,麻煩您大熱天的幫我忙一場。”
“你們、來吃飯,啊,我,高興!”努力說着話的老太太還努力點頭。
她對着陸辛的時候很親切和藹,看着自己的親生兒子老金,臉就一下子沉了下來。
“牛舌、切了麽?”
老金的兩只手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放在了兩腿邊兒,五大三粗的男人半躬着身子說:
“還沒,我剛剛在切配菜。”
老太太邁着步子走向後廚房,每一步都是星級大廚的氣勢,老金低着頭跟在後面,看起來則連個洗碗小工都不如。
陸辛重新坐下,看着跟他一起坐下的沈小甜,無聲地笑了一下,壓低聲音說:
“老太太又要用他們那兒的話罵兒子了。”
他說完,沈小甜果然聽見了一串類似韓語的發音。
“老太太一直嫌棄老金的手藝不行,進了廚房就罵他,可老金也那麽大年紀了,老太太就改用咱們聽不懂的話罵他。”
說着說着,陸辛自己先笑了。
這是沈小甜第一次看見陸辛正對着自己笑,他笑起來更顯小了,有點像那些她從前的學生。
當然,她學生就算好看,也都還青澀稚嫩,在氣質是上是比不了陸辛的。
喝一口溫溫的大麥茶,吃一口涼涼的泡菜,沈小甜一下就覺得外面的蟬鳴都不擾人了,看一眼廚房裏忙碌的母子,她說:
“她很喜歡你。”
陸辛一臉的理所應當:“那是肯定的。”
過了一會兒,他說:“老太太前年中風了,本來老金費勁了這麽多年,好不容易把女兒送韓國讀書了,剛攢了錢想換個大店面,事兒就又擱下了。等老太太出院,他也不願意讓老太太做菜了,也就我還記得老太太做的牛肉。”
“一個廚子啊,誰喜歡他的菜,他就喜歡誰。”
陸辛剛說完這句話,老金端了兩碗冷面出來了。
“我媽說了大姑娘得少吃帶冰的,非逼着我把冰給你撈出來了。”
褐色的面條帶了點兒紫,泡在琥珀色的湯裏,上面擺着幾片鹵牛肉,幾片豔紅的西紅柿,一摞黃瓜絲,當然也少不了辣白菜和半個切開的雞蛋。
辣椒醬和芥末都是自己選着放。
對比着陸辛碗裏仿佛冰山似聳立的冰沙,沈小甜對自己平靜無波的面碗很滿意。
面一入口的時候,舌尖最先沾到的是酸甜可口的湯汁,冰冰涼涼像是來自北冰洋的水,讓酸和甜在清淡的香氣中一起變得清冽,辣醬的辣味像是深海裏游走的磷火一樣撞在了舌頭上,讓人一下子就從如海一般的酸甜糾纏中醒了過來。
至于面的本身,就是滑爽,從順便到嗓子眼兒,恨不能測算出最快時速。
荞麥面很柔韌,一旦煮不好不僅會有一股生谷物的澀味,面條也要麽面芯到咬不動或者粘牙,要麽軟爛得一塌糊塗失了荞麥面的特點。
這個面煮的剛剛好。
沈小甜偷空看了一眼陸辛的面碗,如果說她這碗面是從北冰洋來的寒流,那陸辛的面就是格陵蘭島附近漂浮着冰川的海了,他調進面裏的還不是辣醬,而是芥末。
想想都覺得是加倍的刺激。
店裏又來了兩個人,點了冷面和自己動手的烤肉,老金忙了一圈兒把東西都收拾出來,自己也挑了個凳子坐在了沈小甜和陸辛桌旁,準确地說,是坐在了陸辛的一側。
陸辛已經把他的那碗面吃了個七七八八,撈了兩根黃瓜絲在嘴裏,略側着頭取笑他:
“你又被老太太趕出來了是吧?”
“嘶,陸辛,我好歹給你切了牛舌呢。”老金又看向對面那個默默吃冷面的姑娘,“姑娘,陸辛這貨就是賣相好,其實滿嘴都跟長了刺似的……嘿嘿。”
沈小甜沒在意老金說了什麽,蒜香氣跟着盤子一路飄出來,老太太端着她做的蒜香牛舌出來了。
“陸、辛,你們……你嘗嘗。”
中風的後遺症讓老太太想把字咬清楚都變得困難,陸辛擡手接盤子,看見沈小甜已經站了起來。
“謝謝您,光是聞就很特別。”
男人愣了一下,看着那盤牛舌被珍而重之地放在桌子上。
沈小甜在吃牛舌之前先喝了一口大麥茶,漱口,順便舒緩一下自己的味蕾。
牛舌一片不到兩毫米厚,用筷子拎起一片,酸油裏金色的蒜泥往下緩緩流淌,油光上還黏着着一點黑胡椒碎。
牛舌取的是靠近舌根的部位,入口的感覺油潤細膩,咬下去,纖維恰到好處的脆包裹着薄薄的肉汁,肉的香味被蒜和黑胡椒催發到了極致。
“老太太您這手藝真是越來越好了。”
陸辛的嘴上沾了一點兒油光,對着老人贊不絕口。
老太太聽了很開心,張了張嘴,她對着自己的兒子磕磕絆絆說了一串兒,然後對着陸辛和沈小甜擺擺手,她就走了。
“我家老太太是覺得她說話磕磕巴巴地,跟你說多了影響你胃口。”送走了自己媽媽的老金回到桌子邊兒跟陸辛這麽說,他媽做的蒜香牛舌已經被吃光了。
沈小甜慢條斯理地擦嘴,仿佛剛剛一筷子夾了三片的不是她。
“嘿,陸辛你手真黑啊,我媽難得做了菜,你兩筷子都吃光了,人家姑娘吃了沒?你做人怎麽這樣呢?”
老金為斯斯文文的小姑娘由衷地憤慨。
陸辛看向沈小甜。
沈小甜喝了一口大麥茶,表現出了非常襯自己臉的傻白甜氣質。
一分鐘後,老金跟陸辛說起了自己在濰坊吃的饸饹面,他可是揣了問題要問的。
“老太太還趕着我特意進了人家廚房去壓那個面,沒想到啊,那面真是跟我們這冷面有點像,早先還是用了高粱面,你說這一個是大東北的,一個……我聽說他們那饸饹面最早是山西那邊傳過來的,你說它們怎麽就一個做法了呢?”
陸辛皺了一下眉頭:“你是不是看老太太對我好,故意拿刁鑽問題為難我呀?”
老金嘿嘿直笑:“我家老太太那些手藝你都不知道學了多少去了,還能被我這小問題難住?嘿嘿,其實是我家老太太問我的,她就愛琢磨這些,就問我,這個饸饹面是不我們冷面的親戚呀?我說我不知道,又被她給數落了一頓。”
他的話音沒落呢,坐在陸辛對面的沈小甜開口說了四個字:“醇溶蛋白。”
哈?那是啥?
兩個男人一起看向沈小甜,看見小甜老師端着大麥茶,表情淡淡……竟然很像給學生補課的老師。
“谷物中除了澱粉之外含有多種蛋白質,其中有一種叫醇溶蛋白,它的構成主要是低鍵能的氫鍵和疏水鍵,很容易斷開,所以富含醇溶蛋白的面團就會有很好的延展性和黏性,高粱和荞麥的共同點是它們都富含這種醇溶蛋白,成分占比遠高于小麥粉,所以它們相比較面粉會更難塑形。”
小甜老師知識點說完了,喝了一口大麥茶。
老金的臉有點兒僵,他求助地看看陸辛,并沒有從他的臉上看到任何自己能懂的部分,又看向沈小甜:“然、然後呢?你說的是什麽意思?”
唉,懶于思考真是學生們的一個大問題,知識點都畫出來了,為什麽讓他們自己答題就這麽難呢?
“高粱和荞麥的這個共性不就會導致它們會被用近似的手法加工麽?!”
把茶杯放在桌子上,沈小甜要不是記得自己不是在課堂上講卷子,幾乎就要說出那句名言了
——這可是送分題啊!
“噗!”陸辛看着沈小甜,拍了一下桌子,終于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小甜老師:我不想成為一個把分數送到學生手裏的老師。
(嘆氣
最近看評論有人提到分子料理,分子無處不在,但是現行“分子料理”概念的烹饪方法不會出現在這篇文裏,這篇文的主要內容就是小吃和家常菜,要是想看更花哨一些的大菜啊,廚藝比賽啊,可以去看我14年寫的《心有不甘》。
大家晚安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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