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子龍脫袍

“你聽說過……出卷子考廚子的麽?”

黃酒掏出一根煙來, 沒抽,放在鼻子旁邊深深吸了一口,放下, 問陸辛。

陸辛沒說話,黃酒他們餐廳的米飯是摻着嫩玉米粒做的,也不是電飯鍋裏直接焖了,而是現在鍋裏煮沸之後再把米粒撈出來填在特質的籠屜裏上鍋蒸熟的,北方罕有飯店願意這麽做。

“這個飯,大楊非要這麽做的吧?”一口魚一口飯, 一口牛蛙一口飯,都吃下去了,他問黃酒。

黃酒點點頭。

陸辛“嗯”了一聲。

黃酒又看向對面,坐在那兒的年輕姑娘吃着飯呢,手在手機上敲敲打打。

“出卷子啊……”黃酒的語氣裏充滿了莫名的敬畏。

沈小甜卻是全神貫注,全神貫注地邊吃邊想出題大綱。

“我問你啊, 你的這兩個師弟,單說從工作方面, 你更喜歡跟誰合作呢?”吃着吃着, 她突然擡頭問黃酒。

黃酒想了想說:“我兩個師弟單說幹活兒那都挺好的, 大楊人踏實, 說怎麽幹就怎麽幹, 小營腦子活,要想什麽新花樣兒找他就對了。”

他剛說完,陸辛捧着飯碗看他:“那你們三個在一塊兒幹得挺好啊,要不就不分了?”

黃酒連忙搖頭:“那怎麽行, 從一開始我就答應了他倆,将來給他倆一人開一個店, 要是不幹了,這不更完蛋了麽?”

陸辛掀開了魚頭側面的骨頭,看了看沈小甜,又對魚眼揚了揚下巴,沈小甜笑了一下,伸筷子過去夾起那塊肥厚的富含膠原蛋白的魚肉在剁椒的湯汁裏沾了沾,一大口放在了自己嘴裏。

她的臉頰看着比平常紅潤一點兒,就是辣出來的。

吃了那塊兒魚,再扒了兩塊飯,沈小甜又問黃酒:“那你覺得你兩個師弟,誰能帶好一個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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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酒說:“我也想了好久了,他倆真差不多,小營腦子活,可是脾氣不太好,大楊是脾氣好,可他做事兒吧,太穩當了。”

沈小甜吃了兩口牛蛙,伸出筷子把另一半兒魚頭的骨頭給起開了,然後她看着陸辛。

陸辛也看着她。

黃酒看着他倆,慢慢拿起水杯,喝了一口。

“快點兒,輪到你了。”沈小甜說。

陸辛默默伸出筷子,拿走了另一邊兒的魚眼睛和與它連着的那塊肉。

小甜老師滿意了,用勺子挖了一點酸豆角炒肉末放在了飯上。

陸辛吃完了魚肉,一擡頭,看見黃酒傻愣愣地看着自己,不耐煩地說:“看什麽呢?”

“沒、沒什麽。”黃酒又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陸辛:“你喝風啊?”

黃酒這才低頭,看見水杯裏已經空空如也。

“一會兒我們吃完了就先走,等下午大楊小營他們不忙了我們再過來。”

黃酒給他們安排的住處是離他們飯店不遠的酒店,四星标準,兩個大床房,按照他的話說,好不容易陸辛被叫來給他幫忙,肯定得安排周到了才行。

在房間裏沈小甜放好衣服和洗漱包,克制住了自己一屁股坐在酒店床上的**,慢慢走了幾步。

聽見敲門聲,她去開門,就看見了陸辛站在門口。

“咋樣?剛剛黃酒的卷子是不是分兒不高啊?”

沈小甜先是笑了,然後點點頭:“何止是分不高,根本是不及格。”

陸辛笑了一聲。

“他這個人啊,這裏一直有點問題。”陸辛指了指腦袋。

沈小甜說:“……你可以指你自己的腦袋。”

伸出去的手距離沈小甜的腦袋只有幾厘米的距離,陸辛先是手指合攏收進掌心,然後才收了回來。

下午兩點多,沈小甜他們還沒出發去黃酒的飯店,有一個人已經先找了過來。

他長得瘦小,臉還微黑,眼睛卻挺亮了,是一副聰明相貌。

“陸哥,你可別聽黃酒的,他非要把我拆出去,就大楊那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的性子,啥事兒都悶在心裏,我要是不在這兒盯着,他倆不出兩年就能鬧崩了!”

酒店一樓的卡座上,小營的臉上一臉急切。

陸辛說:“那你怎麽跟大楊較勁呢?”

小營:“我那叫較勁嗎?對,我是較勁,我師父更喜歡大楊的菜我肯定不服氣了,同門師兄弟,大家水平差的也不大,我但凡想要提高,肯定得跟大楊比着來呀?這是互相進步啊!黃酒是不是跟你說我倆天天比着看誰賺得多?不說飯店了,哪個企業沒有內部競争?天天師兄師弟哥倆好是做買賣的麽?”

陸辛點點頭,看向在一邊兒的沈小甜。

女孩兒問小營說:“你确定,大楊跟你一樣這麽想?”

小營笑了:“這就是大楊提出來的!”

接着,他又對陸辛說:“陸哥,黃酒心裏一直有點怕你,他現在連他親哥的面子都不給了,也就聽你的話,你跟他說說,別把我分出去啊!”

陸辛看了一眼沈小甜,說:“那要是把大楊分出去獨當一面了,你怎麽辦?”

小營沉默了一下。

“我覺得大楊也不肯走的。”

“為什麽?”

“他怕我和黃酒打起來。”

小營匆匆來了匆匆走,陸辛問沈小甜:“他的卷子打幾分?”

小甜老師笑眯眯地喝了一口水。

大楊看見陸辛的時候,竟然是他們三個師兄弟裏反應最激烈的。

“陸哥!我今天那個剁椒魚頭做的咋樣?知道是給你吃,我特意重了一分豆豉,是不是入味兒更好?

“陸哥,你什麽時候再做一回子龍脫袍?”

被人叫是大楊,沈小甜下意識覺得他應該身材略高大,沒想到只是比小營略高壯一點兒,也不過一米七多的個頭,三個師兄弟裏面塊頭最大的還是黃酒。

正是酒店裏清閑的時候,拉着陸辛的隔壁,大楊就要把他往廚房帶。

“大楊你先等等。”黃酒壓住了自己師弟的胳膊,說,“其實我今天找陸哥來,就是想請他做個評判,咱們說要弄個新店,總得有人去。”

“你到底在搞麽子咯?誰愛去誰去喲,我是不去。”大楊一着急,嘴裏蹦出來的都是湘音了。

黃酒也是又急又氣,說:“大楊,咱們不能這樣,早就說好的事情……”

“誰跟你說好咯?”

黃酒無奈了,嘆了口氣,跟陸辛說:“陸哥,你看,我是真沒辦法了,好好一件事,搞成這個樣子,談都沒法談。”

“到底是誰有問題?黃酒哥,好好三個兄弟的生意,你非要讓一個人出去單獨管一個新店,到底是誰有問題?你以前說我們一人一家店,我和大楊哥都覺得是個目标,可誰都沒想到你居然一直想分出去!”小營從後廚走出來,他剛剛在監督着學徒打掃廚房,手臂上的套袖都還沒解下來。

“黃酒,你就實話告訴我們,你一直惦記的到底是開新店,還是把我們倆都分出去?!這麽多年兄弟你就不想做了?!”

三個師兄弟僵持着,陸辛拉開一把椅子,讓沈小甜坐下。

“你在胡說什麽呢。”黃酒說,“我是這種人麽?咱們兄弟這麽多年……”

這個時候,陸辛開口了:“黃酒啊,你們的卷子分兒出來了。”

黃酒“啊”了一聲,看看陸辛再看看沈小甜,他說:“沈老師,我們這卷子還沒看見呢……”

不光出了卷子還完成了監考和批改的小甜老師露出了甜甜的标準笑容,仿佛在面對的是一個成績不理想的學生。

“黃酒,你們三個人裏面,有一個人不及格。”

“是你。你……一直害怕三個人湊在一起,總有一天會鬧崩,甚至他們兩個人出現了一點競争,在你的腦海裏已經想出了一場不合的派系大戰。”

小甜老師的語氣很溫和。

“他們兩個都很擔心你,也非常重視你們之間的兄弟情義,人跟人是不一樣的,不是每一對兄弟,都一定會走到你害怕的那條路上。”

為了那個食堂,黃酒和家裏幾乎所有人都翻了臉,等他把食堂做起來之後,他們家的酒廠反而江河日下。

那個時候,黃酒提出來承包,他每年往家裏交點錢,也不用家裏再給食堂錢了,飯錢直接給工人,讓他們自己花錢來買菜吃就行。

黃酒是想把食堂升級成餐館,也想給家裏貼補點兒,當初的事情鬧成那樣,他也不是沒有後悔過。

可黃酒沒想到,合同簽了半年,他哥想要把酒廠賣掉,卻獨獨瞞着他。

為了不退他那三年承包費,他哥向工商衛生部門舉報他衛生不合格,仿佛是歷史的重演,可他哥比他狠多了,兩只死老鼠就在衛生檢查的當口被扔在了食堂裏。

後來,黃酒就和大楊、小營兩個師弟來了這裏開湘菜館子。

這是陸辛告訴沈小甜的,關于黃酒他們創業的後半段兒故事。

那死耗子是扔在了他的店裏,也是扔在了他的心裏。

“黃酒,你就不信,咱們能當一輩子好兄弟?”這是大楊。

“黃酒哥,你把我們從湖南帶出來,就是為了有一天扔出去的?”這是小營。

黃酒張張嘴,他似乎想反駁什麽,可看着其他人,他說不出話來了。

陸辛拍拍他的肩膀說:“黃酒,就你們仨的本事,在一塊兒還行,真分開了,誰都撐不起一家店來,你別折騰了。”

這話可就讨打了,黃酒看着陸辛說:

“陸哥,你這話我可聽不下去,你等着,我們三個肯定把我們的店開得更紅火。”

……

三個兄弟還有話要說,心結總要慢慢打開,陸辛問沈小甜:

“晚上還想吃辣麽?”

沈小甜看看牆上滿目的湘菜,問陸辛:

“子龍脫衣是什麽?”

“那是子龍脫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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