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蒜香汆牛肉
“北京南站到了, 到站的旅客拿好您的行李物品請下車。”
陸辛收起手裏的書冊,晃了一下肩膀,說:“嘿, 到站了嘿!”
沈小甜迷迷糊糊睜開眼,被陸辛拉起來往外走。
沒去西安也沒去洛陽,他們兩個先來了北京。
因為陸辛在北京的一個“老朋友”出了事兒,他晚上接了電話,就跟沈小甜說了要去北京一趟,沈小甜問了他一句“能吃到好吃的嗎?”在得到了肯定回答之後, 就決定要來了。
南站下車,上地鐵,四號線往北走,再上十三號線,最後轉昌平線……沈小甜前一天晚上把新一期關于“水溫與面團關系”的視頻剪完了,今天早上發了, 在火車上睡了一路,在地鐵上還是犯着困。
陸辛想出去打個車, 讓她在車上坐着睡得舒服點兒, 她擺擺手, 說:
“沒事兒, 打車還不一定堵在哪兒呢, 這麽抱着你也挺舒服的,你要是被我靠累了,咱們就打車。”
兩只手抱着陸辛的手臂,她的臉也靠上來, 像個小動物,陸辛由得她靠着, 還要小心上下車的人別碰着她。
累?他可從來沒說過。
昌平在北京本地人看來是個郊區了,卻也很繁華,出了地鐵口,陸辛就看見了等在那兒的一輛車,和車邊一個穿着藍色外套的男孩子。
“陸哥!”
“魏赫!”
名叫魏赫的男孩子身高也不低,可站在陸辛的面前,就能清楚地讓人察覺到少年和成年男人的區別。
“他的檢查結果怎麽樣?”一上車,陸辛就這麽問道。
坐在副駕駛座上的男孩兒搖了搖頭:“他不肯再查了,也不讓我們提,不然我也不會想着找您過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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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辛哼了一聲說:“他這麽多年,還是一副自以為什麽都能扛着的臭脾氣。”
這話大概也只有陸辛能說了,男孩兒轉過身,說:“您可千萬要勸勸他,也別跟他吵架,要是您真氣急了,好歹想想他腦袋裏有個東西呢。”
“我知道。”陸辛點點頭。
沈小甜來之前就知道是陸辛的一個朋友病了,卻沒想到對方竟然諱疾忌醫到了這個程度,喝了一口水,她徹底清醒了過來。
再看看沈小甜,魏赫說:“陸哥,酒店我也給你定了,你在這兒多呆幾天呗?”
陸辛沒回話。
又過了一會兒,魏赫說:“陸哥,您放心,我也長大了,我也能扛事兒了!要是她們再……我可絕對不讓!”
陸辛的回答是一句“傻小子”的評價,還有對小孩兒腦袋的一陣兒揉搓。
車走了十分鐘,就到了他們的目的地――一個不是很新的小區。
上到三樓,魏赫打開門,就提着嗓門說:“媽!姐!陸哥來了!”
魏赫的媽媽長得挺漂亮的,頭上是一頭大波浪,她看着陸辛,嘴張了張,才說:
“啊,陸辛,你來了啊。”
魏赫的姐姐跟他媽不太像,也可能是臉上化了妝的緣故,她一臉不熟地跟陸辛點點頭就算打招呼了,眼睛有意無意地看向跟在後面的沈小甜。
“陸辛,這次的事情真是得拜托你了,你師……不是,老魏的脾氣你也清楚,要不是那麽個犟驢性子,他也不至于就跑這麽個地方還得在人家的食堂裏幹活兒。”
魏赫招呼着他們兩個坐下,又去張羅着倒水,看着小孩兒的背影,陸辛壓低了聲音對他媽說:
“您放心,事情了結了我就走,保準不給您添麻煩。”
說完,他看向了沈小甜,因為沈小甜突然握住了他的手。
“你怎麽了?”
女孩兒慢悠悠地說:“我想吃烤鴨了。”
陸辛有些困惑,卻只能由得她這麽握着。
卻沒想到,沈小甜突然看向魏赫的媽媽,然後慢條斯理地說:“全聚德的,大董的,利群的,便宜坊的……我什麽時候吃完了烤鴨,再說走不走。”
這話意有所指,魏赫的媽媽瞬間變了臉色,可她兒子端着水回來了,她也不能再說什麽。
陸辛反過來握住沈小甜的手,另一只手拍拍她的肩膀,小聲說:“小甜兒老師,你也太聰明了。”
沈小甜也小聲說:“不聰明怎麽當老師呢。”
房間裏的氣氛很尴尬,或者說,魏赫的媽媽很尴尬,沈小甜是從來不會尴尬的,臉上挂着特別标準的笑,她問起了魏赫的學業,聽說他是高二在讀,她的笑容更是含有充分的愉悅。
“我記得北京明年就文理不分科了,你有選修化學麽?”
魏赫點了點頭,然後在三分鐘內被問成了魏蔫。
魏赫的姐姐剛剛看見沈小甜怼了自己的媽,現在又在“欺負”自己的弟弟,忍了又忍,終于忍不住說:“我還忘了問,請問您是?”
“哦,我姓沈,是個化學老師,陸辛說他要來北京一趟,我正好也回來看看。”
面對沈小甜無懈可擊的微笑,對方竟然醞釀不出什麽詞兒來。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了鑰匙開門的聲音,一個高大的男人走了進來,側着身子換鞋,就看見了坐在沙發上的兩個人。
“陸辛?!你怎麽來了?”
話是這麽問,他看向自己的妻兒,心裏又哪兒還有不明白的,把脫下來的外套扔在椅子上,他說:
“是你們把他找來的?”
聲音裏隐隐藏着怒氣。
陸辛已經站了起來,他還拉着沈小甜,說:“我交了個女朋友,是帶來給你看看。”
嘩!瞬間雨過天晴!
男人瞪大了眼睛,看着沈小甜。
“好啊你小子!不聲不響就有女朋友了!我去給你做幾個菜,咱倆晚上開瓶酒好好聊聊!”
他走過來,拍了拍陸辛的肩膀,又滿是笑容地看着沈小甜。
像個父親。
沈小甜頓時就明白了這個人是誰――他應該就是陸辛曾經的師父,他和老元師傅說過的“魏師傅”。
陸辛說:“不應該是我做菜給你吃麽?”
魏師傅一下子就更高興了:“六個菜,你做三個,我做三個!”
這個看着有些年頭的房子格局也不大,就算廚房和餐廳打通了,兩個大男人站在裏面還是顯得逼仄。
魏家其他人都各自進了屋,故意想讓他們兩個說話,只有沈小甜坐在餐廳裏,聽着他們兩個一邊洗菜一邊閑聊。
魏師傅擇着芹菜,問:“你這幾年浪哪兒去了?”
陸辛的手裏在剝蒜,不是一粒一粒蒜米的剝,而是用刀切了蒜屁股,拇指和食指的指節一扣,一粒蒜就出來了。
“讀了個大學,出來了就到處轉呗,缺錢了就找個飯館兒幹一氣,餓不死就行。”
“我還以為你讀了書就不當廚子了呢,怎麽還浪蕩着?”
“野慣了。”
魏師傅扭頭看了眼正在外面坐着的沈小甜,對陸辛說:
“這個姑娘不錯呀,人家跟了你,你可得好好待人家,總在外面浪着可不行,好歹有份兒自己的家業。”
陸辛只是笑。
“臭小子,笑什麽?我還說錯了?”
“沒有,我就是想起來我遇見您那年的事兒了。”
魏師傅沉默了一會兒,手裏的一把芹菜葉子扔進垃圾桶裏,他嘆了一口氣,說:
“你那時候就是個皮猴子,怎麽都管不聽,現在也長成了個大男人了。”
陸辛把剝好的蒜洗淨,在案板上快刀切碎,又拿起了一塊牛肉,說:
“我是想着,那時候的您。”
魏師傅站了起來,他也是五十多歲的人了,脊背不那麽筆直,在這一瞬間更顯出了一點頹唐。
“我知道你小子要說什麽。”魏師傅開始是水池裏洗西紅柿,“陸辛啊,吃完這頓飯你就走吧,別的也別說了。”
“您什麽都知道,當然因為知道我是肯定閉不上這張嘴的。”
刀橫着從肉上一點點片着,陸辛的手很穩,說話的聲音也很穩,他說了一聲:
“師父。”
當啷。
西紅柿掉進了洗菜池子的鋁盆裏。
“許建昌就真把您逼的心裏頭一點兒熱氣兒都沒了麽?許清淮的大徒弟,鶴來樓的前總廚,您就願意一直在這窩着,在食堂裏當個炒大鍋菜的廚子,等着一身手藝都荒廢完了,這輩子就這麽了賬了?”
“陸!辛!”
“腦子裏有個影子怕什麽?反正早也是死,晚也是死,骨氣散盡了活着跟死了區別也不大了,是不是?
“自己一不小心把自己半輩子的辛苦都填進去了最後什麽也沒了,活着意思也不大了對不對?家裏人的擔心就擔心着吧,雖然不是鶴來樓的總廚了總還是家裏挑大梁的,窩在這個小破房子裏愛怎麽撒氣就怎麽撒氣,總之別人是決不能多嘴的是不是?
“你有這個威風怎麽當初不直接一刀劈了許建昌那龜孫子呢?早死幾年你還能帶了條人命走呢!怎麽也不虧!”
廚房外面,沈小甜瞪大了眼睛,她還真是第一看見陸辛這麽怼人,不僅字字帶着刀子,手裏居然還是很穩當,一氣兒把巴掌厚的牛肉都打成了薄片。
卧室的房門打開了,魏師傅的妻子要沖出來,被她女兒和兒子一起拉住了。
牛肉片兒放在碗裏,加了一點小蘇打和料酒,直接手指一調,陸辛一擡手,果然從一個櫃子裏摸出了一包澱粉。
“水澱粉你要用麽?”
他居然還在有條不紊地做菜?
看着被氣到站不穩的魏師傅,沈小甜覺得自己家課代表這個一邊做菜一邊罵人的功夫可真是絕了。
終于緩過一口氣來,魏師傅轉身就要往外走。
陸辛背對着他說:“這些年您也不是沒長進啊,棄竈的本事是越來越高了。”
沈小甜就看着魏師傅呆了半晌,慢慢轉過身,竟然又一步一步走回了廚房。
所以課代表一開始那麽好說話,就是為了把人騙進廚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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