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一個成年男人帶着倆孩童的組合絕不罕見, 倘若入城, 守城的兵卒頂多看一眼就放進去了。但是, 如果再添上一只兇猛雄壯并且活生生的百獸之王, 那麽就不一樣了。

當賈瑚和塗淵騎着老虎靠近城門,入城的百姓們各個面如白紙, 嘩啦一下作鳥獸散去。

熙來攘往、人聲鼎沸的的城門, 很快便空蕩了下來,轉瞬鴉雀無聲。

城門下, 城衛正在檢查一隊商隊的通關文書,因此并未第一時間發現賈瑚一行。等聽不見喧嘩聲心中覺得古怪,他們擡頭一瞄,目光撞上一只徐徐而來的猛虎,瞬息間渾身寒毛全炸開了。

“虎、虎……哪裏來的老虎?!”一衆兵卒吓得不輕曠鬓角滑落一滴冷汗,不自覺握緊兵器嚴陣以待。

城內打算出城的百姓同樣吓得一臉懵, 驚叫一聲,轉身能躲多遠則躲多遠。

當城衛走出驚恐回神,母虎已經迤迤然走到了他們面前,雙方的距離僅剩一人之隔。

面對近在眼前的虎臉,城衛被對方的氣勢所震懾, 心跳驟然停止幾拍, 握着兵器的雙手不受控制地發顫發軟, 屏氣不敢呼吸, 更別提舉矛攻擊了。

母虎用王之蔑視的眼神睨了他們一眼, 冷傲地擡高頭顱,與他們擦身而過。城衛在此一瞬産生了一種錯覺,恍惚間,以為自己看到的是一只驕傲的孔雀,而非一只彪悍兇殘的猛虎。

城衛腦海一片空白,目光呆滞,正不知該做什麽的時候,視線對上一雙水汪汪的黑眼眸。

清澈的瞳孔裏映入了他們的臉龐,盈盈一笑,彎成了一輪月牙。

城衛不禁回以一笑,做完了這一下意識的動作,他們方覺察到自己幹了什麽傻事,趕緊強令自己清醒回魂。

“猛虎要進城了,快攔下它,別讓它進去傷人!”驚怖慌忙之下大喊出聲,城衛長的嗓子破音了。

剛一說完,城衛長的腦海中浮現出了賈瑚的笑眼,瞬間反應過來情況不對。

他往母虎背部一瞧,發現還有倆小小的人影,內心波浪起伏,連忙改口道:“不對,等等,虎背上怎有兩個孩子?”

準備攻擊母虎的城衛們,忽地齊刷刷望向虎背,這才注意到上面坐着兩名孩童。其中一個,便是前不久引得他們齊發笑的眼眸之主。

原來,剛剛城衛受到了猛虎帶來的驚吓,滿眼睛只裝得入母虎,那會兒看不見賈瑚和塗淵,還有騎馬落在老虎後頭一步左右的賈赦。

因這一時的忽略,此前他們內心認定母虎是下山害人的野虎。這會子才驚覺它其實是有主的,看情形受過馴化,一般不會主動傷人。

發現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賈瑚撓撓臉,歪頭朝他們招手笑。

衆人:“……”

确定母虎無害,城衛如釋重負,除此之餘亦因自己差點鬧出了烏龍事件,神情微顯窘迫。

不過,京城裏貴人多如牛毛,他們在這裏守了多年城門,見慣了大風小浪,卻沒聽說過哪家的人敢用猛虎當坐騎,當街騎老虎的,也難怪他們不淡定。

城衛長暗自打量賈瑚三人,他的官階比在場的城衛要高,倒也接觸過些個上層貴族,因而還算有點眼力。

賈瑚、塗淵和賈赦在外折騰了幾天,身上的衣裳淩亂還沾了污髒,整體形貌顯得有些狼狽。不過卻也還能看出三人身上的衣裳料子不凡,沒有一點身份穿不起也不能穿。

城衛長感覺賈瑚一行絕非普通人家出身,語氣不敢太放肆,詢問:“爾等何人?緣何攜帶猛獸進城?”

賈瑚耳旁回響起了塗淵在村落裏的說法,甜甜一笑,搶先了塗淵一步肯開口:“我們是打南邊來的雜耍班子。”

剛啓唇的塗淵:“……”好熟悉,這句話似曾相識。

一旁沒有存在感的賈赦:“……”這不是十三皇子忽悠村民所打出的旗號嗎?

塗淵眼角一抽,面無表情掩住賈瑚的嘴唇,避免他說出更多讓自己抓狂的話語。

他正準備解釋一番,然後表明自身和賈瑚父子的身份,然而周圍的幾個城衛已經單蠢地信了賈瑚的說法,七嘴八舌地讨論了起來,根本沒有他插話的餘地。

“原來是雜耍班子,難怪你們能馴虎騎乘!”

“為何你們只有三人,是先頭隊伍嗎?”

“幾位要在何處落腳,甚時候進行演出?”

“小孩,你這虎怪高傲的,懂得表演什麽雜技?”

城衛長沒忍住翻了一個白眼,不想承認這群眼瞎的城衛是自己的下屬。

雜耍班子的人,能養出這般嬌貴的孩子?敢穿這些只有貴族階層才能用的衣料?

賈瑚一下一下摸虎毛,誠實地回答每一個人的問題。“不是,我們就只有三個人。在家裏住。虎虎很厲害的,會跳舞。”一開始賈瑚總喊母虎為貓咪,塗淵糾正了十幾次,他才改正了過來。

他們越說越起勁,塗淵聽得頭疼不已,飛快抽出一塊餅子塞入賈瑚嘴裏,道:“吃吧,別說話了。”

賈瑚聽話地不再發出聲音,低頭宛如小松鼠吃松子一般,小口小口地啃起了餅子。

嚼動時,他肉圓的腮幫子一鼓一鼓,像只河豚在呼吸,可以說是很可愛了。

恰在此時,城內傳來了一陣響亮的馬蹄聲。

塗淵本能舉目望去,只見一隊禁軍策馬疾馳靠近,身上的盔甲閃耀奪目,但掩蓋不了隊伍最前方男子英貴的身姿。

塗淵面色一喜,一下子跳下了虎背,蓋因帶頭的是他最敬重的兄長——當今太子!

賈瑚雙目和他看向一個方向,眸子裏星子閃爍,專注地盯着一人,小臉綻笑,若三月山花。

兵馬停在三丈之外,太子飛快下馬,欣喜若狂地跑來抱住塗淵。“十三!”

主持說對了,果然不用幾天,十三就安全無恙站在了他的眼前。面色雖不怎麽好,但雙目有神,精神頭瞧着還算不錯。

塗淵兄弟重逢絮語,另一邊賈瑚從母虎背上滑落,小炮彈一樣沖過去撞入了張硑懷裏。“舅舅!”

“乖瑚兒,可擔心死舅舅了。”張硑眼眶淚花閃動,舉起賈瑚足足轉了三圈。“讓舅舅瞧瞧,賊人傷着了你哪裏沒有?”

在賈瑚身上摸摸看看了好一會,張硑沒在賈瑚身上看到傷口,心中的憂慮減少了大半。

小短臂摟着張硑的脖子,賈瑚在他懷裏蹭了又蹭,親昵道:“瑚兒沒有受傷,就是很想阿娘和舅舅你們。”

張硑心疼地撫摸着賈瑚腦袋,“舅舅也很想你,幸而你沒事,否則你母親不知道得哭成什麽樣子。瞧瞧你這小臉瘦了的,這些天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吧!”

該死的前朝餘孽,膽敢劫持他們一家的心肝,若有一天落在了自己手裏頭,必要叫他們好看!

賈瑚搖頭說:“瑚兒沒有吃苦的東西,剛開始很餓沒有東西吃就喝了好多水,後來就有甜甜脆、阿爹烤的肉和餅子吃了。”

說着,他舉起手中吃了一半的粗糧餅給張硑看。

張硑眼眶一紅,頓時心疼得說不出話來。

一側太子聽到賈瑚甥舅的對話,往賈瑚手上一看,想到在外的這段時間塗淵挨餓受凍,甚至曾經困難到用冷水果腹的地步,同樣心疼壞了。“都是孤連累了你。”

塗淵搖頭,眼神微沉道:“不是皇兄的錯,是他們。”

他口中的“他們”指代的是使陰謀詭計意欲取而代之太子的衆位皇子,而非前朝餘孽。太子聽明白了,眼睛微微眯起,眼底掠過一抹殺氣。

太子用只有兄弟二人能聽見的音量道:“你放心,皇兄會給你報仇的!”

城衛圍觀了大型重逢現場,全體懵逼臉。

兩名小童居然是不日前讓前朝餘孽劫持走,鬧得滿京城沸沸揚揚的十三皇子和榮國府小公子?!

說好的雜耍班子呢?

城衛長誠惶誠恐跪拜,“拜見太子殿下!拜見十三皇子!”

耳邊響起了城衛長的聲音,城衛們這才反應過來,齊刷刷下跪行禮。

太子微微颔首,命人起身,問起了塗淵他們是如何脫身回來的。

塗淵側目望向膩在張硑懷裏的賈瑚,視線不着痕跡平移,最終定格在了母虎身上。“當日賊人劫持途徑某座荒山,遭遇到了狼群的圍攻,是這頭母虎救下了我們,并護送了我們一路抵達城門。”

塗淵長話短說,出于保護,省略了某些賈瑚的特殊之處不提。

不是不能和太子說,而是場合不對。塗淵擔心周圍藏有敵人的眼線,若是叫他們知曉了是賈瑚破壞了他們的陰謀,只怕不會善罷甘休。

聽塗淵提起,太子與張硑方注意到不遠處那只威風凜凜的猛虎,咂舌道:“歷來只聞虎吃人,平生還是第一次聽猛虎救人,這倒是件稀奇事。”

塗淵道:“它與臣弟所養的大雁一樣,均是有靈性之物。”

太子微笑說:“如此,便帶回宮好好養着。”

塗淵一聽忙擺手,“瑚兒喜歡它,讓瑚兒帶回去養。”

除了賈瑚的話,它誰的也不聽,帶回宮準得鬧翻天。況且按照它對瑚兒的喜愛,一定不樂意跟自己走。

“瑚兒?”太子凝望賈瑚,目光柔和。

這可是福運之子啊,看起來同過患難,他和十三的關系已經很不錯了。

賈瑚擡起小腦袋,露出了一張遍布餅屑、因含着東西而圓鼓鼓的臉。

他彎眼笑,口吃不清道:“嗯,瑚兒很喜歡大虎。”

“怎麽又吃起來了,可是餓了?”張硑擦掉賈瑚臉上的碎屑,無奈道:“別吃這些了,舅舅帶你回家吃好吃的。”

賈瑚攤開空空如也的手掌,咽下嘴裏的東西,脆聲道:“吃完啦。”

太子見其憨态可掬,由衷一笑。“家裏人恐怕着急壞了,張大人趕緊帶這孩子回府吧,孤這邊亦要回宮命禦醫為十三檢查身體。”

張硑朝太子深深一揖,于賈瑚的要求之下把他放到了虎背上,之後騎馬伴于虎側向着寧榮街而去。

北風蕭蕭,吹得賈赦心都涼了。

他眼巴巴地望着張硑帶着賈瑚越走越遠,無聲地吶喊:喂!你們是不是忘了,這裏還有一個人!

過了偏晌,眼瞧着,他們走得快看不見背影了還不回頭,賈赦不再指望他們發現自己,唯有委委屈屈地策馬追趕上去。“瑚兒!大舅兄!等等我!”

張硑從鼻子裏發出一聲冷哼,不想搭理他。

榮國府裏,尚未有人收到賈瑚和賈赦平安脫身的消息,高興的在高興,憂心的在憂心。

王氏交代人盯着賈珠讀書,回房換上了一身外出的衣着。

裝扮好自己,備好兩箱禮物,她領着周瑞家的和四個貼身大丫鬟,心情愉快地走出榮禧堂。

往府門的路途中,王氏心裏盤算着,待會兒回到娘家,一定和娘家人好好合計合計,等老爺繼承爵位之後,該如何獲取更多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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