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觐見
朝朝在朱雀門下車換轎時遇見了壽安長公主的儀仗。
壽安長公主是承平帝的妹妹,朝朝未婚夫廢太子趙旦的嫡親姑母,向來和朝朝不和。
兩人結下梁子的原因說起來可笑。壽安長公主一心想将自己的獨生愛女永樂縣主嫁給趙旦,太子妃的人選最後卻花落花家。從此後,壽安長公主看朝朝就是橫挑鼻子豎挑眼。
朝朝思緒飄散:如今,趙旦落得如此下場,永樂縣主陰差陽錯逃過一劫,以壽安長公主的邏輯,是不是該感謝她?
壽安長公主顯然沒有感謝她的意思,眼皮一撩,皮笑肉不笑地道:“我道是誰,原來是朝姐兒。怎麽,旦兒出事了,你這是來跟他同甘共苦的嗎?真是叫人感動吶。”
朝朝讨厭她這種不陰不陽的口氣,懶得理會她,自顧自上了小轎,對岳重山道:“岳将軍,我們走吧。”
小轎擡起,悠悠向前。壽安長公主得了個沒臉,惱羞成怒:“小蹄子,你拽什麽,還以為自己是從前的金鳳凰嗎?呸,不拿面鏡子照照自己的德性。從今往後啊,你就是個低賤的民婦,永世不得翻身。”
朝朝坐在轎子中聽着身後傳來的謾罵,慢慢攥緊了手。壽安長公主也是今非昔比了,若是換了從前,早就吩咐手下的教養嬷嬷教她宮規了,如今卻只敢叫罵兩聲出氣。
莫名有點兔死狐悲之傷。
太極殿外,三三兩兩的朝臣正往外走。
從宮變至今已經将近十二個時辰。一天一夜折騰下來,這些大安的棟梁之臣一個個沉默着,面有菜色,精神萎靡。與衆多禁軍護衛的朝朝的轎子錯身而過時,目光呆滞,似乎連好奇的力氣都沒有了。
一個孤零零的影子在其中格外顯眼。
朝朝攥緊了轎簾。那是她的祖父花羨。
花羨身周沒有一個同僚,步履蹒跚,走得極慢。他頭上的五梁進賢冠已經不見,滿頭花白的頭發在寒風中飛揚,紫色的官袍不複離家時的光鮮,皺巴巴髒兮兮的,不知道經歷過什麽。
朝朝怔怔地看着,眼眶驀地發熱,一聲“祖父”哽在喉中。
她有太多的話要問祖父,衆目睽睽之下,卻根本沒法露面。
小轎在太極殿的高臺下停下,又過了片刻,岳重山請她下轎。
暮色四合,人已散盡。朝朝立在漢白玉階陛下,擡頭望向高臺上富麗恢弘、燈火通明的太極殿。紅門金柱,碧瓦殘雪反射着銀白的月光,十二間殿堂在一望無邊的黑夜中越顯得金碧輝煌,渾厚莊嚴。
這裏是整個大安帝國的心髒,象征着天下至高無上的權力,就在昨夜一夕之間易主。
岳重山恭敬的聲音響起:“花小娘子,請。”
朝朝的尾指發顫,深吸一口氣,慢慢走上高臺。岳重山帶着她往西堂走。西堂素來是天子私人起居之處。
她的心跳莫名加快了幾分,垂下眼,摸了摸袖袋中暗藏的尖利金簪。
金簪是臨行前嫂嫂羅氏悄悄塞給她的,簪頭磨得極鋒利,能夠輕易刺穿咽喉。
這樣的夜色,年輕的帝王召見未出閣的臣女,還不許帶一個婢女,原本就惹人遐想。嫂嫂說,花氏的百年清名不容玷辱。
祖母卻對她說,不管她遭遇什麽,保下性命最重要。
喁喁話語傳出,剪影映上窗紙,有人在裏面談事。
很快,殿內走出一個面白無須,白胖和藹的紫袍內侍,岳重山恭敬地拱了拱手:“談公公,末将把人帶來了。”
談德升目光在朝朝面上略一停留,露出驚豔之色。
巍殿高臺,月影搖光,少女立在宮柱的陰影中,一身繡銀月白長裙迤逦垂地,青地穿花滾兔毛邊缂絲鬥篷籠住纖柔的身形,雪膚紅唇,烏發如檀。小巧的耳垂上,一對璀璨的赤金鑲南珠新月耳墜垂下長長的流蘇,反射出細碎的光芒,如流波,如星芒,卻壓不住她的絕世風華。
眉橫遠山,眸含煙水,纖腰一束,玉姿娉婷。她只靜靜地站在那裏,便如一幅最生動華美的畫卷,仿佛世間所有的光彩都落在了她身上。
怪不得。
談德升心中感慨,滿臉堆笑,客氣地行禮道:“見過花小娘子。”
朝朝客氣地道:“不知公公如何稱呼?”
岳重山介紹道:“這位是新任內侍省都都知談德升談公公。”
內侍省都都知,是掌管整個內廷內侍的最高長官。朝朝便知這位是新帝身邊的得意人,雙手交扣,微微屈膝,行了個福禮。
談德升“唉喲”一聲,慌忙避開:“可不敢當。”又殷勤道,“外面天寒,小娘子先在梢間坐一坐?”
朝朝搖了搖頭:“我在這裏等吧。”她站在暗處,不想讓燈火的光亮暴露她發紅的眼尾。
談德升不敢勉強她,走了進去。不一會兒,一個儒生打扮的中年男子走了出來。
那儒士生得清瘦,青色方巾下露出花白頭發,三绺長須飄飄,倒頗有出塵之姿,見到朝朝,笑吟吟地拱了拱手道:“花小娘子,陛下宣你觐見。”
朝朝不認得他,見他态度客氣,無聲地還了一禮。
小內侍幫她打了簾子,一股暖香從裏面撲出。朝朝鼻翼不自覺地動了動,是她最喜歡的冷梅香氣。
她莫名放松了些,将外披的青地穿花滾兔毛邊缂絲鬥篷解下,交給門口的小內侍,又繞過紫檀座蘇繡江山煙雨座屏。眼角餘光瞥見绛紗袍上的雲龍紋,她不敢擡頭,伏地行禮道:“民女花氏叩見陛下。”
殿中安靜異常,如有實質的目光落到她身上,朝朝的心越跳越快,手心漸漸沁出汗來。
“平身。”年輕帝王的聲音終于響起,如琴弦撥動,泠泠動聽,低沉悅耳,朝朝的心弦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撥弄了一下,猛地一顫。
這聲音,似乎在哪裏聽過?
她愕然擡頭。
那是一張年輕威嚴的面孔,線條冷硬,俊逸不凡。濃黑的劍眉下,是一對極其漂亮的眼睛,瞳仁幽黑,宛若墨玉,一瞬不瞬地看着人時,叫人頓生無所遁形之感。
熟悉又陌生。
說熟悉,是因為這張臉和夢中的少年一模一樣;說陌生,卻是眼前人明顯已經長大,不再是少年的模樣。
朝朝震驚之極:打退北盧,收複故土,立下不世之功,兵不血刃登上皇位的魏王趙韌,除了年歲長了些,竟然和她夢中的北盧少年鷹奴一模一樣!
怎麽可能?
朝朝心中一片混亂,無法思考。
她仰着頭,暖黃的燭光打在她面上,清晰地照出了她精致的眉眼,趙韌望着她微紅的眼尾,眉頭微皺:“你的眼睛怎麽回事?”
朝朝依舊呆呆地看着他,跪在地上一動不動。
他俯下身,向她伸出手來。
朝朝茫然。
趙韌眉眼沉沉,纡尊降貴,握住她臂,使力将她拉了起來,又問了一遍:“你的眼睛怎麽回事?”
手指的力量與溫度透過柔軟的衣袖傳入,高大的身形帶來莫名的壓迫感。朝朝垂下眼,目光無意識掠過他握住她臂的古銅色大手上,停留在他拇指上套着的青玉扳指上。
那青玉玉質一般,雕工更是極其粗陋。朝朝這幾年跟着祖父學篆刻,一眼看出,雕刻的匠人顯然是生手,力度、構圖、美觀度都差了幾分意思。戴在一國之君的指上,委實格格不入。
趙韌放了手。
朝朝回過神來,意識到他的逾矩與自己的失态。
她心下懊惱,不着痕跡地退後一步,儀态端莊地問道:“不知陛下召民女來,所為何事?”
趙韌低頭看她,剛剛放開她的手垂落,藏于袖中,虛虛握了握。
朝朝沒有等到回答,訝然擡頭,猝不及防撞入他幽深的黑眸。
夢中少年熱情莽撞的擁抱與親近再次浮上心頭,她心頭一悸,臉蛋不受控制地發燙,掩飾般又向後退了一步。
趙韌的聲音低沉沉的,聽不出多少情緒:“朕又不是洪水猛獸,不必害怕。”
朝朝不敢擡頭:“陛下天威赫赫,民女失态了。”
趙韌似乎輕嗤了聲,沉默片刻,才又開口道:“坐下說話吧。”
這個沙場歸來,鐵血威嚴的君王,哪怕聲音平靜,也仿佛自帶肅殺威嚴之勢。朝朝心頭亂跳,應了聲“是”,向旁邊的黑檀玫瑰椅走去。
外面響起談德升的聲音:“陛下,宗正寺卿陳王求見。”
朝朝的動作頓住。趙韌聲音淡淡:“他倒會掐着時間。”
談德升噤若寒蟬。
朝朝識相地道:“陛下既有事,民女先告退。”
趙韌看了她一眼,沉吟片刻,指向身後一道紫地鸾鳥紋錦簾:“朕還有事要和你說,花小娘子先去裏面避一避吧。”提聲吩咐道,“宣他進來。”
外面腳步聲響,這會兒出去就該和陳王撞個正着了。朝朝不敢違命,快步躲進了簾後。
她吃了一驚。
錦簾後雕床精致,錦幔低垂。四角點着炭盆。銅鎏金三足螭紋香爐中輕煙袅袅,一股清甜的香氣彌漫其中,叫人昏昏欲睡。
竟是寝殿。
朝朝的心撲通撲通亂跳起來,忍不住又摸了摸袖中藏的尖利金簪。
新帝究竟是有意還是無意?看他剛剛對她的态度,十分冷淡,便是先前逾矩地拉起她,也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應該是随手一指,沒有多想吧?
朝朝說服了自己,很快被外面的對話吸引了注意。
“……選了安德殿,那邊三面環水,只有一條路進出,太上皇在那邊能靜心養病。汪太妃娘娘會搬去同住,照顧太上皇。”
那是宗正寺卿陳王的聲音,他說的是承平帝和趙旦的母親汪貴妃?原來,新帝封了他們為太上皇和太妃。
趙韌問:“趙旦呢?”
陳王答道:“庶人趙旦按例該逐出東宮,別處幽禁。”
趙韌聲音聽不出多少情緒:“你倒會安排。”頓了頓,“讓他去安德殿侍疾。”
陳王一愣,應道:“是。陛下仁慈。”猶豫了下,又道,“還有一事。庶人趙旦與花太師孫女的婚事原定一個月後,如今……”
趙韌冷淡的聲音響起:“皇兄很閑嗎?”
陳王哆嗦了下:“臣,臣還要去忙太上皇遷殿的事,臣先告退了。”
趙韌又叫住他:“太後可安置妥當?”
陳王道:“娘娘已搬入壽康殿,幾位王妃公主得了信,都趕進宮給太後娘娘請安來了。”
朝朝恍然:難怪會在朱雀門碰見壽安長公主。原來是趕着來讨好新太後了。
外面又有人求見新帝,彙報京城重新布防的安排。
這一次讨論的時間更長。朝朝聽不懂,更站不住,龍床不能坐,就在靠牆的羅漢榻上坐下。空氣中清甜的香味似乎越來越濃,催人欲眠。她打了個呵欠,努力保持清醒,眼皮卻不知不覺越來越重。
趙韌打發走了新任的殿前衛馬軍都指揮使郭移海,龍淵閣大學士簡知遠幾個,疲憊地揉了揉眉心。從昨夜到現在,他馬不停蹄地布置一切,穩定局勢,到現在還沒合過眼。饒是鐵打的身子,也感到了疲累。
談德升輕手輕腳地走近:“陛下,小的幫你捏捏?”
趙韌擺了擺手,想起一事問道:“她哭過?”
談德升料到他要問,早就打聽清楚:“據岳将軍說,花小娘子進宮時遇到了壽安長公主,長公主說了些難聽話……”一字不差地将壽安長公主的話說了出來。
趙韌冷笑一聲。
談德升小心翼翼地問:“長公主有失體面,是不是……”
趙韌道:“不必,暫時留着她,還有用處。”又揉了揉眉心,問道,“她呢?”
談德升道:“已經睡着了。”
趙韌往錦簾方向走:“朕去看看她。”
談德升欲言又止:“陛下,花小娘子有婚約在身,他們這些士人之家,最重名節……”
趙韌看了他一眼。
談德升不敢說話了。
趙韌道:“朕心裏有數。”自己掀簾走了進去。
錦簾後,光線幽暗,朝朝趴在羅漢榻的小桌上,玉靥酡紅,呼吸綿長,睡得正香。
趙韌靜靜地看了她許久。轉身走到銅鎏金三足螭紋香爐前,打開蓋子,拿起旁邊的銅錯銀饕餮紋火鉗将裏面的香掐滅。
他從随身攜帶的荷包中重新撿了一塊香點燃扔下,這才走到朝朝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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