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卷七:六朝如夢鳥空啼(二)
見到趙安派人送過來的觀音像時,宋域沉承認,趙安說的對,這樣的明珠,的确不應讓它蒙塵。
姑蘇趙府財大氣粗,宋域沉毫不客氣地開列了上百種藥物,備下帶蓋的大浴桶與蒸籠,九洗九蒸之後,玉檀觀音身上的污泥之氣盡去,只是藥味太濃,趙安來過一次,失笑道她可不想送一尊藥王觀音去。
宋域沉也不多言,又開列了數十種香料,配制成十三種香粉,或洗或蒸或熏,三天之後,玉檀觀音已經煥然一新,細膩清新、似是而非的玉檀香,隐約可聞,離得遠了,越發暗香浮動,凝神靜品時,令人神思恍然,大有出塵之意。
趙安疑惑地道:“你這等調香本事,卻是從哪兒學來的?”
不論喬空山還是無盡道人,又或者是韓迎,似乎都不谙此道。
宋域沉正在琢磨着是否再熏一道香粉,漫不經心地随口答道:“用不着學,香料就如藥物一般,弄清了君臣佐使之道,調配起來,并不比配藥更難。”
他偶然間發現這一點之後,興之所至,很花了一些時間來試驗各種調香之法。
趙安若有所思,心中一點感觸,不知從何而來,仔細捉摸時又無處尋蹤,打量了宋域沉一會,說道:“法鏡寺的僧人善于調香品香,每年浴佛節時,都會有一場品香會,無論何人,只要能拿出一樣他們認可的香料來,皆可與會。這個習俗,據說已經傳承百年,只在臨安破城時中斷過幾年。你要去看一看嗎?”
宋域沉略想一想便同意了。
他想要親身去體驗當年臨安城的繁華風流,看一看昭文當年曾經領略過的绮麗風光。
四月初八浴佛節,杭州城內城外,熱鬧非凡,抱樸觀這邊,也不得清淨。靈隐寺住持親自下了帖子,請廣宏子與會。
靈隐寺是杭州城的主寺,各家大施主進奉極豐,姑蘇趙府的玉檀蓮臺觀音,在衆多的供品之中,佛相莊嚴,超然出塵,引來無數善男信女的虔誠跪拜。而與會的達官貴人、富商名士,看向姑蘇趙府一行人的眼光,也因此份外不同。
曾經蟄伏多年的姑蘇趙府,重返江東之後,正在慢慢地重拾往日尊榮。
無論何時,財富的力量,總是可以為它的主人贏得很多東西。
跟随在廣宏子身邊的宋域沉,也引來了衆多的注視。靈隐寺住持笑眯眯地請廣宏子向大家介紹一下這位一看便資質不凡、來歷不凡的道友。
仙壽觀無盡道人的名號,在諸多高僧與各家道友之中,就算不是如雷貫耳,也相去不遠,所以,作為無盡的傳人,直至香會結束,宋域沉都備受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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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宋域沉則格外留心其中一個人:鬼谷金家杭州分枝的家主金昇之。
廣宏子曾經對他提起過金家的這個分枝。金昇之是前任谷主去世之後,分家到杭州定居的,與前後幾任浙江行省的達魯花赤,頗為親近,曾經不止一次替蒙古人出面安撫江東各路豪傑。
比起避居莫幹山中的鬼谷本家,金昇之這一枝,更受蒙古王廷的信重,也因此而被江東遺老敵視。
金昇之很明顯在有意接近宋域沉,并且在說了幾句走過場的寒暄之語後,便隐晦地暗示,他将帶着某個子弟去抱樸觀拜訪有窮。
廣宏子注意到了金昇之對宋域沉異樣的關注,晚間閑坐飲茶時,不免問起此事,得知鬼谷谷主金旭之有意将幼子城之送到宋域沉身邊來。如此一來,鬼谷一只手在明面上抓住蒙古王廷,一只手通過宋域沉在暗地裏牽着前朝遺民,本家則穩坐莫幹山。
宋域沉覺得鬼谷這等左右逢源的做法,大大有損他們陰陽大師的身份地位,很是令人不齒。
廣宏子則感慨道:“正因為此,鬼谷才能傳承千年。”稍停一停,又接着說道:“鬼谷向來以為,萬物皆有生死,帝王之家,亦是如此。不過,王朝不能複興;而永遠有不止一條深根埋于地下的鬼谷,卻能夠如同原上野草,歲歲枯榮。所以,每一朝興,他們從來都是樂于奉迎;每一朝亡,他們從來都不肯也不會随葬。”
宋域沉默然不語。
他并不喜歡鬼谷的做法,但不得不承認,鬼谷的所作所為,令他深有感觸。
第二天便是法鏡寺的品香會,廣宏子仍是派了那名叫胡裕的俗家弟子陪同宋域沉一行前往法鏡寺,遞了一粒紫蘇香珠進去之後,知客僧不多時便滿臉笑容地将他們迎了進去,一路引到藏香院,卻見廊下庭中,三三兩兩,已有不少人了,其中便有那位橫川和尚。
橫川和尚算是舊識,因此兩邊的座位并在了一起。
主持品香會的共有三人,一位是法鏡寺的老僧,一位是遠道而來的波斯香料商,還有一位是大都香料行的老供奉,都是久負盛名、與今日鬥香的各位來客素無瓜葛的品香名家。
宋域沉覺得這個安排很合理,橫川和尚卻不以為然,搖着頭嘆息道:“當年的品香會,延請的都是名重一時的文人雅士,如今那些人,風流散盡,只好請來這些俗客,聊充門面了。”
“而且,”橫川和尚繼續說道,“真正的品香會,也不是這樣喧嚣熱鬧的。”
雖然藏香院開闊幽深,與會之人,都低聲細語,不敢喧嘩,但終究抵不過遠遠近近的鐘鼓之聲與萬千香客的談笑之聲。而無論燃起何種香料,對宋域沉這樣嗅覺敏銳的人來說,總難免會在其中發現一絲隐隐約約的檀香之氣以及香燭黃紙燃燒時的煙火之氣。
法鏡寺的品香會,看似鬧中取靜,實則與浴佛節的香會一樣,為的便是一個盛大的熱鬧。
意識到這一點,宋域沉道:“這麽說,橫川禪師你是見識過真正的品香會的?”
橫川和尚滿臉惆悵:“的确如此。只可惜,那樣的品香會,再沒有了。”
宋域沉略略一想,問道:“是人不在了,還是地方沒有了?”
橫川和尚答道:“物非人亦非。”
兩人心不在焉地看着試香臺上的人來人往,過了良久,宋域沉忽而問道:“是在什麽地方?”
橫川和尚:“其實離此地并不太遠。”
他們悄然退出了藏香院。
沿着山間小徑,走了大約一個半時辰,人跡漸少,鳥語漸多,起伏的山巒之間,可以望見散落在密林之中的趙宋皇陵,他們要去的地方,就在皇陵附近。
踏過溪上小橋,轉過一片梅林,前方小山谷中,零落幾間房舍,斷壁殘垣,荒煙蔓草,依稀仍然可以想見當年那座依山帶水的優雅庭園。
橫川和尚感慨萬端:“這個地方,名叫蘊秀園。我只随梅山先生來過一次。”
宋域沉心念一動:“方梅山?”廬山醫聖的大弟子,江東朝野奉為現世藥王的方梅山?
橫川和尚點頭:“自然。除了他,還有誰配稱‘梅山先生’?”
這樣的名醫,自然有着常人所不能及的嗅覺與分辨香料的能力,難怪得會成為這個品香會的座上客。
橫川和尚凝望着面前的殘壁,滿臉追思:“一共是三場比試。第一場是色,第二場是味,第三場是煙。”
前兩場的比試,宋域沉都能夠理解,惟獨最後一場,讓他疑惑:“煙?”
橫川和尚:“不錯。這一場,又分為上半場和下半場。上半場在靜室之中,滅了燭光,只留月色映窗;下半場在庭院之中,月色之下。不論是香珠香片還是未經磨制的香料,在燃燒之後,都會有煙霧袅袅升起,制香時的不同材料與手法,以及燃香時的輕重緩急,都會使得煙霧的形狀有所不同。這一場要比試的,便是這煙霧的韻致,與會之人,都要以詩句或是偈語寫下品香之際的感悟。據說燃香之人,可以用羽扇改變煙霧的走勢與形狀,不過我所看的那一場,沒有一個人動用手中的羽扇。”
就仿佛絕世高手不屑于借助名刀寶劍。
宋域沉環顧四周,恍惚間似乎可以看到,遙遠的過去,某一個深夜,月白風清,深林寂靜,三五好友,席地而坐,屏息靜氣,凝視着面前袅袅升起、變化萬千的香霧,浩瀚雲海,這一瞬間,如在掌中,如在眼底,這樣奇妙的感覺,令人迷醉,令人神往,又令人惆悵,那是面對圓滿之境時的失落,至美之物,總是令人生出無限的傷感。
日色已晚,林間飛鳥歸宿的鳴叫之聲忽然高起,令得恍然入神的兩人,驀然驚醒。
宋域沉撫着身邊那道殘碑,若有所思:“其實要将這座庭院重新建起來,也不算難。”
橫川和尚長嘆一聲:“可惜的是,除了梅山先生,其餘的人,都已經不在了。”
宋域沉微異:“都不在了?”
橫川和尚慢慢說道:“那些人,品味固然優雅,志性也同樣高潔。這樣的人,不是死于崖山之
下,就是逃亡于首陽山中。”
崖山一戰,宋軍水師大敗,丞相陸秀夫負着幼帝投海死盡,從死者十餘萬人;未曾跟随幼帝南遷的遺民,不少人都披發入山,仿效伯夷叔齊隐居首陽山,不食周粟。
每一次天塌地陷的大變亂中,最先消失的,總是這樣的人。就仿佛最容易被打碎的,總是那些最珍貴最美麗的瓷器。
橫川和尚臉上帶着那種夢幻般的神氣,緩緩說道:“聽說其中一位林學士,乃是林和靖族人,于崖山一戰之後,削發為僧,隐居于鳳凰山中。若是能夠找到他,這夜月品香會,應可重建。”
宋域沉輕嘆了一聲:“那位林學士只怕不會再有月下品香的心情了。”
國破山河在,物是人已非。
此時此境,越是心思靈秀之人,越是難以面對吧。
橫川和尚微笑起來:“若是能夠尋到那位林學士,我會邀他東渡我國。”
在萬裏之外的異國他鄉,不見舊景舊地,那位林學士,或許會慢慢地恢複過來,重新拾起當年舊夢。而且,逃亡到那遙遠異國的遺民,為數不少,他必定可以遇上諸多可以同溫舊夢的人。
看看暮色漸濃,山林漸漸變得寧靜,春月初生,宋域沉心念忽起,說道:“我想試一試這月下香霧的品味之法。”
橫川和尚搖頭而笑:“有窮道友,恕我直言,你所制之香,暗藏銳氣,有逼人之勢,委實不适合這般品鑒,倒是可以用來壓倒法鏡寺中的那群鬥香客。”
這蘊秀園中,燃燒的香,是清風明月、詩詞書畫。
有窮所制之香,卻如同名刀寶劍,不論形制如何優雅,都無法洗去那掌控他人生死的淩厲鋒銳,以及隐隐約約的肅殺之氣。
這也是橫川和尚感到好奇的地方。道家講清淨無為,柔弱勝剛強,為什麽看似王謝子弟一般的有窮卻會是這般性情?
他們沿着來路默默返回,剛剛踏過那溪上小橋,宋域沉和鷹奴忽然轉過看望向皇陵方向。
過了一會,橫川和尚才發覺,皇陵那邊,人喊馬嘶,栖鳥驚飛中,隐約可見火光點點。
鷹奴與宋域沉已經縱身躍上了溪旁的古樟。
他們落下來時,鷹奴也還罷了,宋域沉的臉色卻難看得很:“有兩個蒙古百人隊在發掘陵寝,領隊的是一群番僧。”
橫川和尚錯愕地道:“盜掘皇陵?這可是重罪!”随即想到,這是前朝而非本朝皇陵。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我尚如此,何況陵墓?
無怪乎有窮的臉色如此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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