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卷十一:桐花萬裏丹山路(二)
有了帝師仁欽堅贊的許可,宋域沉帶着鷹奴與金城之,開始在薩迦寺中四處閑走,每次遇到僧人,便笑吟吟地停下腳步問訊,這些僧人也合掌回禮,一問一答,簡單明了,絕無更多話語,更不會有一絲半點涉及到旦增上師。
寺中每有經會,宋域沉都會悄然坐在經殿一角,靜聽默觀,目光有時若不經意地從這些僧人的面孔上掠過,有時則長久地落在佛像之上。
到了夜晚,宋域沉三人,會登上薩迦寺中最高大的幾處樓殿甚至于寺後的高山,俯瞰全寺,默然觀望一兩個時辰,才回到藥師殿歇息。
暗地裏跟随他們的護寺僧,将這些情形禀報給仁欽堅贊時,仁欽堅贊很是困惑好奇,不知道宋域沉究竟要用什麽方法找到旦增上師。
其實宋域沉一直在找的,不是旦增上師,而是恭帝。
仔細揣摩過度宗夫婦的屍骨與畫像之後,宋域沉用軟泥捏出了二十歲的恭帝可能的相貌,再在熟悉度宗夫婦的戴總管的指點之下,反複修正。無論恭帝長于何處,他的相貌體态乃至于聲音,也難以脫開這父精母血的影響,總有形跡可循。
所以,宋域沉留心着每一個年輕僧人的相貌與聲音。
要在一群吐蕃僧人之中,找出一個父母皆是江南漢人的僧人,對于宋域沉而言,并不太難。
難的是,總有一些僧人,隐沒在暗處,從不曾出現在他的面前。
因此,每到夜晚,金城之便被鞭策着去觀望辨認那隐約缥缈的各色雲氣——白日裏太過暄嚣熱鬧,氣息混雜,金城之還沒有這等功力要在一團亂麻之中理出惟一不同的那一絲麻縷。
李默禪很有耐心地在薩迦寺外等候,當然沒忘了撒出探子,将薩迦周圍數百裏都摸得一清二楚,順帶幫薩迦寺的護法尊者驅逐了兩次野牛群,屠了三個野狼群,降伏了一頭發狂的天竺白象,平撫了一次迫在眉睫的踩踏大禍。湧入薩迦城的信徒,以及薩迦寺的僧官,并沒有懷疑他們的身份來歷——能夠不遠萬裏而來、讓帝師以上賓相待的漢地道士,理應有這樣的從人與同伴。
戴總管頗有些不甘地承認,在這異域佛地,有窮的确是足以遮蔽他們所有人的一面大旗。
七天時間,轉瞬即過。
第八日清晨,宋域沉終于停在了一尊白塔之前。
薩迦寺中,如此大小的白塔,為數不少,均是高僧坐關之處。宋域沉每次經過,都會格外謹慎小心,以免在并無把握辨認出旦增上師坐關處時驚動了其他高僧,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他覺得現在的自己,為人處事,真是出奇地平心靜氣,甚至于願意忍耐容讓,再無年幼時候的激憤尖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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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因為,他明白現在的自己的強大,深知這世間很少再有人能夠威脅到他的生命,所以才會這樣從容平靜。
宋域沉安安靜靜地站在白塔的窄小木門之外。
他沒有在薩迦寺中找到恭帝。
那一點微薄的帝王之氣,似乎被其他某種更強烈的氣息掩蓋住了,而且飄忽不定,讓金城之難以确認,只能隐約察覺到一個大概的範圍。
就在這一片白塔之中。
宋域沉在早晚各踏看一次之後,選擇了其中一座白塔。
他一直在拖延時間,但此時也不能不去見一見旦增上師了。
因為恭帝十之八九就在旦增上師的閉關之地。
宋域沉在白塔前站了足足一個時辰之後,木門悄然打開了。
白塔之內,四壁空空,東面一扇極小的窗戶,漏着點點陽光。須眉皆白的旦增上師面對小窗,盤膝而坐,他的左側,坐着一位年輕的僧人,低眉合手,恍若未曾見到踏入塔內的宋域沉。方才開門的僧人,手執金剛杵,立在上師右側,氣勢贲張,大有金剛怒目、降魔伏妖之勢。
宋域沉等了一會才适應塔內的幽暗,撩起長袍,在小窗下的氈毯上坐下,微笑着說道:“故友重逢,本應好生敘一番舊,可惜有窮前事盡忘,上師還請勿要見怪。”
旦增上師也微笑道:“明先生本非為敘舊而來,自可不必為此抱憾。”
他們對面而坐,心中都有無限感慨。
宋域沉帶給薩迦寺的震動,旦增上師不多時便意識到了。那是異域的猛獸踏入此岸森林時帶來的騷動,彌漫在空中,無處不在又無從捉摸,似曾相識又完全陌生。
而宋域沉在無數陌生的氣息之中,也很快捕捉到那一縷似曾相識的氣息,浩瀚如大海,璀璨如星空,空曠如荒原,剛拙如山崗,籠罩着整個薩迦寺,随着夜風晨霧,輕輕飄動。
這讓宋域沉覺得不太妙,所以他嚴令影奴與冷小泉都不許擅自在薩迦寺中探查恭帝的蹤跡,有他
光明正大地查看足矣。
他知道旦增上師已察覺到他的到來,但既然旦增上師閉口不言,他自然也心照不宣地借着這個理
由來尋找恭帝的所在。
直至第八天,終究還是踏入了這座白塔。
相視片刻,宋域沉沒有提起恭帝之事,轉而說道:“有一個問題,我一直很好奇,可惜當初沒有來得及問無盡師父,現在倒是很想請教上師,為何明先生會以‘明’為號?”
他知道那位明先生的夫人姓明,但顯然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無盡道人當年只忙着将明先生的劄記灌入宋域沉頭腦之中,無暇與他談及其他,當然或許身為弟子的無盡道人根本也不知道明先生的名號來由。
旦增上師低眉而笑:“嗬嗬,明先生的本名是姬瑤光,自負奇才絕世,不屑拾他人牙慧,故而以‘明’為號,既不落俗套,又暗含本名。”
瑤光為北鬥七星之一。日月星號為“三光”;而“光”之一詞,本來就有光明之義,姬瑤光以“明”為號,的确是貼切不過。
宋域沉怔了一怔,心中忽有所感,似乎能夠觸摸到當年那個奇才絕豔的明先生的所思所想。
如此睥睨天下,如此縱情肆意。
只可惜,終究困于病榻之上。
心中思緒紛繁,雲起雲落。
旦增上師安然等待着宋域沉的下文。
良久,宋域沉才轉回話題:“上師既然已知我來意,不知有何見教?”
旦增上師嘆息了一聲:“你既然知我已知,為何還不離去?”
無論如何,薩迦寺都不可能讓宋域沉帶走恭帝。
宋域沉的目光轉向一旁的年輕僧人。他一直閉目不語,似乎完全不知這塔內的動靜。
旦增上師緩緩說道:“和尊已由我灌頂受禮,需一日夜之後才可出塔。帝王後裔,資質果然不凡。我已決定,授他秘法,将來或有一日,能夠代替我守護這薩迦寺。”
宋域沉默然審視着和尊。
其實,對于亡國之君而言,能夠在薩迦寺中平安了此一生,又何嘗不是他的幸運?
但是宋域沉仍然欠身微笑道:“有窮受人之托,須得忠人之事,還請上師見諒。”
旦增上師長嘆:“你若強行将和尊帶走,便是與整個吐蕃為敵。”
蒙古王廷将恭帝送到薩迦寺中,以修行為名看管起來,不是為了讓他被宋人遺民救走的。旦增上師深知薩迦寺為此擔負的責任,那是關系到整個吐蕃的安危的重大責任。
宋域沉笑而不語。
旦增上師若有所悟:“易容術?以假亂真?”
他當年游歷中原時,曾經親眼見識過那可以亂真的易容之術。明先生的身邊,奇人異士甚多,這精通易容者,不過其中之一而已。
宋域沉略一搖手:“易容之術,換的是人臉,換不了靈魂。”
相繼被理塘活佛與旦增上師認出來之後,他現在倒是相信,即使是韋明佗,也難以蒙騙旦增上師的眼睛。
所以,他們原來的計劃根本行不通。
這些天,宋域沉一直在想,有沒有其他的辦法,可以在旦增上師的眼底之下,帶走恭帝,卻不至于與整個吐蕃為敵。
宋域沉停了一會才接着說道:“他們想要的不過是一面名正言順、能夠號令各路義兵的大旗而已。”
恭帝無疑是最為名正言順的一面旗幟。
旦增上師卻注意到,宋域沉說的是“他們”而不是“我們”,不覺若有所思。
有窮的身世,明先生的志向,都決定了宋域沉很難與其他那些宋人遺民有着完全一致的立場和想法。
宋域沉又道:“恭帝不能離開薩迦寺,恭帝的兒子卻可以離開。”
薩迦派并不禁俗世婚姻,歷代法王,都是血脈傳承,一如帝王之家。
旦增上師心神震動,凝思不語。
宋域沉笑道:“蒙元氣勢正盛,吐蕃的确應該避其鋒芒,然而這世間之道,必然有消有長,有生有死,上師何妨為來日種一點善因?”
恭帝的兒子,這個身份,可真可假,可進可退,可以號令江南群雄,也可以讓薩迦寺對蒙古王廷有所交代——只要在這個孩子的出生日期上稍稍做一點兒手腳,讓這個日期變得含糊不清,薩迦寺便可以撇得幹幹淨淨,畢竟,從大都到薩迦,一路之上,恭帝其實有太多機會可以避開押送人的耳目,遇上一個女子、留下一個孩子。
旦增上師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神情漸有松動。
不過他還有疑問:“這是你的提議,還是你們的提議?”
宋域沉坦然答道:“現在還只是我的提議。不過我确定其他人會答應。”
至少,他知道李默禪會答應。
雖然他和李默禪不算太熟悉,宋域沉仍然可以确認李默禪的态度及反應。
而只要李默禪應允,其他人不足為慮。
旦增上師略一思索,說道:“這個女子,恐怕必須是漢人吧?”
宋域沉即刻答道:“這是自然。”說到此處他心念忽而一動。韋圓苑是他們之中惟一的女子,韋氏兄妹是高宗生母韋太妃的族人後裔,南渡之後,世世公卿。無論家世還是風姿品貌,韋圓苑其實都是最合适的人選——将要號令江南群雄的那位帝王後裔,應該有這樣一位生母,才足以對各方交待;而在這個孩子未曾長大之前,韋圓苑也足以承擔起垂簾聽政的重任。
而且,韋氏一族,于崖山一役,蹈海自盡,只遺下韋氏兄妹兩個孤兒,送至東海教養。這樣的忠臣遺孤,又有慷慨赴死之志,奔走于江南各地,暗地裏屢建奇功,對于生養恭帝子女之事,應該絕不會推辭。
韋圓苑的同行,簡直注定是為了完成他的這個提議。
所慮者不過是,年輕女子,往往于情愛之事,多有遐想,韋圓苑又是極有主見之人,未必肯聽從他人的安排。
不過,李默禪想必能夠解決這點顧慮。
心中忖度已定,宋域沉臉上的笑意更深。
旦增上師忽而說道:“那麽,你,或者你們,打算用什麽來換取這個孩子?”
宋域沉一怔。
旦增上師在直射入塔內的陽光之中微微眯起了雙眼,緩緩說道:“當年我與明先生探讨輪回之道,以為非大智大勇、大慈大悲、大惡大善、至美至堅之人,不能在轉世之際不滅靈性;然而只有這些,還遠遠不夠。這些年來,我一直在反複揣摩當年的心得,終于明白,天道有盈虧,有舍方有得,即便是我教中修行有成的活佛,也必得舍去無數珍寶,才能夠保住那靈性不滅。不但輪回之道,世間萬事,莫不如此。”
宋域沉心中怦然一響,臉上幾乎變色。
他其實已經意識到這一點,所以才會本能地避開葉明珠,對于和昭文的聚少離多,也習以為常,不肯去做改變。
他有三位師父,但每一位師父都如此緣淺。
父兄于常人固然是至親,于他也不過爾爾,甚至于曾經比陌生人更危險。
仿佛世俗間諸多情愛,在他身邊都難以久留。
那麽,這就是他此生此世能夠得到一個完美身體的“舍”?
旦增上師轉過話題:“你們打算舍去什麽,來得到那個孩子?”
宋域沉思索了一會才道:“上師想要什麽?”
旦增上師看着他,微笑起來:“明先生的聰明才智,一直是我最想借重的。薩迦寺能夠有這樣一位善知識,想必可以盡快将所有經書譯成蒙古文。”
宋域沉并不意外聽到這樣一個要求。當他将那卷《大日如來經》送出去時,便已經想到了這個可能。
他伸出一個指頭:“我可以留在薩迦寺一年,最多一年。”
這一座宏美大寺,不僅收藏着無數梵文與吐蕃文的經書,還有無數來自天竺、南荒、西域的瑰麗珍寶,可以讓他細細研讀;與旦增上師這位舊友,也有許多話題可以重拾,許多心得可以探讨。
所以他願意暫時留下來。
然而他絕不肯将自己長久地束縛在此地。萬水千山,如此美妙;世态人情,如此多彩;他還不曾踏遍,不曾看盡,如何能夠停留下來?
宋域沉的态度堅決,旦增上師有些失望,一年時間未免太短。他嘆了一聲:“既然如此,待我的轉世靈童回到薩迦寺之時,能否請你再往薩迦一行?”
宋域沉又是一怔,仔細端詳旦增上師的面容,一時之間,卻無從把握這蒼老卻永恒的面孔之上的生死之象。
他想了一想才答道:“故人生死之約,有窮不敢不從。”
旦增上師微笑颌首。
轉世靈童在吐蕃各教派中出現,不過百年,遠遠不足以完善,故而,并不是所有的上師與活佛,都能夠成功轉世。或許,有了眼前這位從死亡盡頭卷土重來的故人的襄助,薩迦寺能夠找到那轉世的真正奧秘,讓吐蕃各教派的傳承,代代不絕——無論什麽樣的秘籍圖冊,都比不過上師的口耳相傳,惟其如此,每一位上師的逝去,都是巨大的損失;而每一位上師的歸來,都是無上的珍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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