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 第九枝紅蓮(六)
她是真的很乖,在同齡人還跟父母撒嬌時,她已經開始自己照顧自己了,生活的重擔迫使詹蕪蕪比其他人更快長大,她背負了太多,無法放開,她還沒有得到真正的自由,沒有見識過更廣闊的世界,她甚至還沒有滿十八周歲,謝隐完全不認為自己和詹蕪蕪在一起,對詹蕪蕪而言是好事。
她對顏爸顏媽的依賴有目共睹,只要謝隐說在一起,那麽以後詹蕪蕪就是喜歡上別人,或是開始懷疑這段關系,她都決不會對他說一個不字,更不會離開他,這對她太不公平了,她甚至沒有選擇的機會。
謝隐取代祭品的人生時,很少為祭品考慮,無論祭品有着怎樣的不甘與怨恨,謝隐都會選擇對生者友好的方式。
他更希望與祭品有着因果的生者能夠不被辜負、不被欺騙、不被傷害,能健康幸福地生活,而他會為此付出最大的努力,這份幸福絕不是只有他能給予的,一個人想要得到幸福,最好的方式是自己去創造,等待別人施舍,永遠不算自由。
詹蕪蕪感覺自己的腦袋被撸了好幾把,她嘟着嘴把謝隐的手拽下來,“幹什麽呀,我又不是小狗,你這樣摸來摸去,說了多少次了,女孩子的頭不能随便亂摸!”
她昨天沒洗呢,他也不怕撸一手頭油。
謝隐莞爾:“抱歉,我記住了,下回會注意的。”
詹蕪蕪扭捏地看他一眼:“……也不用每回都注意。”
就差沒把傲嬌倆字寫在臉上。
這時顏爸得意洋洋地回來了,對詹蕪蕪說:“蕪蕪別怕,爸幫你把詹建華趕走了!他還想要你的房子,我呸!他想得美!我給用紙糊一個燒過去他要不要啊!”
簡直離譜!
詹蕪蕪小臉爆紅,顏爸眨眨眼,問自己兒子:“阿蘅,你是不是欺負蕪蕪了?”
他非常自然地把鍋朝謝隐身上甩,謝隐笑得不行:“爸,她這是害羞。”
顏爸是看着詹蕪蕪長大的,雖然沒有血緣關系,但真的已經把她當成了自己的女兒,他剛才跟詹建華說的也都是真心話,要是這兩個孩子能走到一起,他們不會反對,要是對彼此不來電,他們也不會強迫,反正錢攢好了,他們就希望阿蘅跟蕪蕪都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至于別的,真的啥都不求。
這份真心是如此純粹而慈愛,令人感動,詹蕪蕪剛才在外頭對着詹建華,總覺得要是哭了會很軟弱很丢人,可當着顏爸跟謝隐就沒有這種顧慮,顏爸一口一個爸爸,詹蕪蕪忍不住沖了過去抱住他,感動地淚眼汪汪。
顏爸頭一回被女兒這樣抱,當時手都不知往哪兒放了,哎呀哎呀半天,拍拍詹蕪蕪的背,“沒事的,有爸在呢。”
等顏媽回來,聽顏爸跟她炫耀蕪蕪是怎麽抱他還小聲叫了爸爸的,當時她就不服氣了,尤其顏爸還一臉小人得志的笑容,這顏媽能忍的?那必須不能忍!
她抱起枕頭起身就走,顏爸懵逼地在後頭喊她:“老婆你去哪兒?”
“我去對門跟蕪蕪一起睡,我們娘倆的事兒,跟你有什麽關系?”
顏爸:?
他眼睜睜看着老婆無情離去,然後也抱着枕頭去找兒子,謝隐正在用電腦,看見顏爸進來,還沒來得及問怎麽回事,顏爸往他床上一躺,十分欣慰:“不錯不錯,終于知道玩了,多玩會兒。”
別人家父母看見孩子玩電腦都能氣死,他們家不一樣,他們家瘋狂鼓勵。
謝隐哭笑不得:“爸,你到我房間來幹什麽?”
“你這玩什麽呢?”顏爸湊過來看,看得頭暈腦脹,發現自己看不懂……
謝隐說:“一些醫學論文,我對這個比較感興趣。”
顏爸看不懂,但大受震撼:“兒子,你是不是不知道什麽叫偷懶?這都暑假了,你怎麽還在學習?”
“不是學習,是因為感興趣才看的,就跟你看抗戰片一樣。”
顏爸生平愛好之一,看各種各樣的抗戰片,再雷的抗戰神劇都能看得津津有味,品味相當獨特。
然後謝隐的電腦就被奪走了,顏爸不許他在再看這些,讓他早點睡覺,年輕人不要總是熬夜,謝隐身體本來就不好。
謝隐想說經過這一年多的鍛煉,他只是看起來弱不禁風,這是天生的,實際上擔當得起身強體壯四個字,不過在父母心裏,孩子永遠需要呵護,所以謝隐的反抗被顏爸無情鎮壓,最後只能聽話地閉眼睡覺。
詹建華雖然被顏爸罵走了,卻并沒有就此罷休,他心裏全是現在的老婆跟兒子,這套老房子轉手能賣七八十萬呢,留給詹蕪蕪除了放着有什麽用?這種老城區又沒什麽升值空間,還不如過給他,賣了錢,給詹蕪蕪大學學費跟生活費還不行嗎?
直接把詹蕪蕪給氣笑了,詹建華真是敢說,她上大學四年能花多少?而且她的助學貸款已經申請好了,到時候還能勤工儉學,詹建華在做什麽白日美夢呢,想空手套白狼?
但詹建華糾纏不休,詹蕪蕪哪怕跟他撕破臉,她一個女孩子也打不過他,詹建華仗着是她生父,要不是有顏爸在旁邊,怕不是早就對她動手了,這也讓詹蕪蕪對詹建華更加厭惡。
詹建華出現的唯一好處,大概就是讓詹蕪蕪決定了自己要報什麽大學。
――她要學法,拿起法律的武器保護自己,這房子是奶奶留給她的,房産證上寫得是她的名字,詹建華是奶奶兒子也沒用,房子的持有者是詹蕪蕪,不是他詹建華!
終于到了成績出來那天,謝隐毫不意外的是全市第一,高三的幾次模拟考,他就沒在第一的位子上下來過,詹蕪蕪同樣超常發揮,報政法大學絕對穩。
是顏爸查的分,顏媽在邊上緊張地跟,開了免提,裏頭報出分數時,兩口子都目瞪口呆,還以為自己聽錯了,随後學校打來電話,恭喜謝隐跟詹蕪蕪,尤其是謝隐,不僅是市狀元,還是省狀元!詹蕪蕪也取得了全市第二,全省第九的好成績,如今學校橫幅都拉起來了。
顏爸顏媽樂得不行,大手一揮要辦升學宴,因為兒子身體不好,他們只希望他健康平安,成績如何并不苛求,但誰知道從高二下學期開始,兒子的成績一路突飛猛進,最後還考了個省狀元!這絕對得好好慶祝!
最後升學宴上挂出的橫幅寫着謝隐跟詹蕪蕪倆人的名字,還是用紅色布條做的,怎麽說呢,來吃酒席的同學都開玩笑,說那橫幅看着跟新婚快樂一樣……害得詹蕪蕪臉都紅了,老半天沒好意思說話。
他倆關系好誰都知道,從小一起長起來的,到了高中還形影不離,很多同學都以為他們青梅竹馬,那不得早點在一起?結果升學宴上才從詹蕪蕪口中得知沒有,一個女同學恨鐵不成鋼:“你要把握住機會啊!不能放過他!俗話說得好,竹馬青梅不如紅顏天降,現在不把人抓在手心,等上了大學萬一被別人追走怎麽辦?”
這兩人到哪裏都在一起,結果卻報了不同的學校,一個學醫一個學法,還是挺讓人意外的。
詹蕪蕪害羞歸害羞,卻也很冷靜:“我知道的,但現在不是好時機,我們年紀都不大,閱歷也淺,還不是知道自己想要什麽的時候。”
這是謝隐跟她說的,今天她也這樣告訴了同學們。
升學宴非常熱鬧,師長們跟學生們分開坐,由于已經畢業,班主任老師也不再像從前那樣管得嚴,只是說着說着就哭了,舍不得。
難過就要借酒澆愁,班主任喝到最後,一邊哭一邊訴苦,說自己每三年都要哭上這麽一回,送走了一批又一批學生,他多舍不得啊,卻又沒有辦法,孩子們就像是羽翼漸豐的小鷹,總要往更高更廣闊的天空飛去。
升學宴圓滿落幕,時間一晃到了開學季,暑假裏詹蕪蕪也沒閑着,她沒事情做,學校因為她成績好給了獎金,但她還是去做暑假工了,給中學生補課,每天時間排得滿滿當當。
謝隐則是在小賣部幫忙看門賣東西,小賣部生意還不錯,附近的人都愛往這兒來,再加上小賣部老板老板娘有個省狀元兒子,好多人都想來“參觀參觀”,謝隐就跟動物園裏的猴子似的,常常有人進來第一時間先看他,盯着看老半天,沒等謝隐說話,自己反倒不好意思起來先溜了。
顏爸本來是想送他們去上學的,可首都那麽遠,家裏小賣部留着顏媽一個忙不過來,關門吧又太可惜,所以謝隐跟詹蕪蕪商量好,他們倆一起去報道,不要父母送。
因為兩人态度堅決,所以哪怕顏爸心裏非常想要去,也只能乖乖聽話。
大件行李已經朝學校寄了過去,謝隐所在的城市沒有直達首都的飛機,他們只能坐高鐵轉乘,大概需要一天半的時間,這是兩人頭一回出遠門,顏爸顏媽都舍不得極了,謝隐握住他們的手,認真地說:“我會努力賺錢在首都買房,把你們接過來,然後咱們再開一個小賣部。”
顏媽哈哈笑起來:“不愧是我兒子,真有志氣!”
孩子就是孩子,想得真簡單,首都的房子,那是普通人能買得起的嗎?他們兩口子攢的那錢,恐怕也就買一衛生間。
謝隐知道爸媽肯定不信,他也沒多說,兩人進站後本來是讓顏爸顏媽先走,結果他們堅持要看兩人進去,目送謝隐跟詹蕪蕪的背影消失,也不舍得離開。
詹蕪蕪在顏爸顏媽面前還算冷靜,一進站就哭了。
謝隐哄着她:“沒事的,等國慶節我們就能回來。”
詹蕪蕪吸着鼻子:“你怎麽一點都不傷心啊,我們從裏沒有離家這麽久過,我、我都有點後悔沒選本地的大學了!”
他們市十八線開外,大學都只有一座,而且還是個二本,詹蕪蕪要是真選了這所學校,顏爸顏媽都不能饒她。
謝隐這麽說,詹蕪蕪氣得瞪他一眼:“你都不知道我有多難過!”
“人跟人之間就是這樣。”謝隐說,“總是要分離,父母的年紀比我們大那麽多,早晚有一日要走在我們前面。”
詹蕪蕪:……這麽一聽更難過、更想哭了。
“所以我們要做的,就是在有限的時間裏,去做無限對他們好的事情。”
謝隐望着詹蕪蕪,輕輕笑起來:“要好好學習,努力工作,很快就會再次團聚的,因為我們是一家人。”
詹蕪蕪被他說動了,乖巧點頭。
高鐵坐起來還是比火車舒服,但坐久了也不行,一天半下來,到首都已經是中午,詹蕪蕪在高鐵上都沒吃什麽東西,她臉色有點蒼白,看着面不改色的謝隐,她發出了靈魂質問:“咱們倆到底誰身體比較差?”
為什麽她感覺自己壞掉了,他卻生龍活虎的?
謝隐看她一眼:“平時早上讓你跟我一起去跑步鍛煉,你又不樂意。”
他剛開始鍛煉身體時,詹蕪蕪可關心他了,每天都跟着,那段時間她也不怎麽生病,身體素質極佳,結果等她習慣了他每天都運動,惰性就上來了,長時間下來,謝隐身體倍兒棒,詹蕪蕪卻柔弱了許多。
她整個暑假都在做家教,早出晚歸不說,三餐也不怎麽規律,再加上高三這一年沖的太厲害,詹蕪蕪所取得的成績都是她應得的是,是她通過自己的雙手努力争來的,與此相對的代價就是身體有些吃不消。
但年輕的好處就在于只要睡足了覺,那就沒有問題!
他們倆報道的時間正好一前一後,詹蕪蕪是九月三,謝隐是九月四,不過各大院校都有校車專門接送,高鐵站飛機場等地方也有專門的學生志願者,兩人初來乍到,謝隐擔心詹蕪蕪不适應,所以準備先送她去學校,帶她報名領東西去了宿舍,然後自己再走。
詹蕪蕪不想他這麽麻煩,卻又真的很依賴他,所以還是答應了。
不過政法大學距離醫科大很近,都在大學城,搭公交的話就一站的距離,共享單車蹬個五分鐘就能到,方便得很。
學校附近什麽都有,快捷賓館商業街美食城,熱鬧的完全不是他們老家的小城市所能比拟,看得詹蕪蕪這個小土包十分震撼,她認真地對謝隐說:“我們要賺錢!在這裏買房子,然後把叔叔阿姨都接過來!”
大城市好,不僅好在交通便利生活方便,還有醫療教育經濟等多種方面,詹蕪蕪一邊說一邊掏出手機查詢了下房價,然後整個人都傻了。
這個價格……是在開玩笑嗎?
她只有歡樂豆才有這個數字。
謝隐被她逗笑了:“總能買得起的。”
詹蕪蕪後悔:“我現在改專業還來得及嗎?哪個學校教炒股啊?”
謝隐笑得更厲害,詹蕪蕪是認真在憂心忡忡,看他笑,忍不住伸手想給他一拳,看得前頭的學長眼都綠了,為什麽這麽可愛的學妹已經有主了?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他做個志願者也能被塞狗糧?單身狗做錯甚麽事了?!
給詹蕪蕪報完道,領了軍訓服與生活用品,在女生宿舍門口,謝隐先是詢問了宿管阿姨,确定這幾天報道日只要登記男生就能進去,這才拎起詹蕪蕪的行李上樓。
她的宿舍在三樓,四人間,不過詹蕪蕪是到最早的,她進去的時候,別的室友還沒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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