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驚變

顏若栩睡了一個好覺,到了日暮時分才悠悠轉醒。

她睜開眼睛,先看着頭頂鵝黃色的帳幔發了一會呆,感覺燒已經退了,渾身無比舒暢。

待她扭頭往邊上一看,才發覺皇兄顏黎捧着一碗湯藥,正坐在床榻旁看着自己。

“你醒了?感覺可好些了?”顏黎面色有些憔悴,眼下兩抹淡淡的青灰,像是一夜未眠的模樣,顏黎從生下來開始身體便不好,面色總帶着幾分蒼白,是受不了筋骨勞累的。

顏若栩坐起身,接過顏黎手中的藥碗,憋着氣一口喝下去,才笑着說道:“已經好多了,皇兄不必擔心。”

說完她垂眸看着手中的空碗,心中已猜到顏黎接下來該問什麽了

做為沒有出閣的閨中女子,也做為大燕的長公主,竟然與男子在深山野林中一夜不歸,還驚擾三家人馬徹夜尋找,這事情傳出去,旁人該怎麽在背後指指點點,世人會作何猜測,她想都不敢想。

自己名聲不好聽也就罷了,更加牽扯到皇家的臉面,昨夜事情的發展,實在超出了她的預料。

“既然好了,我也就放心了。”顏黎将空碗取走擱在案上,嘴角微微一勾,眼底一片寵溺,“我還有些事情,不能多陪你,晚些時候再抽空過來,你起來活動下身子,我已經叫墜兒去備膳了,待會多少吃一些。”

顏黎聲音溫柔,俯身幫顏若栩掖了掖被角,竟然沒有提昨夜之事。

這樣故意避而不談,大概和顏黎還有墜兒的想法一樣,以為這事情在顏若栩心中“諱莫如深”,所以故意不去刺激她。

顏若栩苦笑一下,不問也好,她正好沒想出個拿得出手的理由。

“皇兄。”顏若栩扯住顏黎的袖子,“天都快黑了,留下來一起用晚膳吧,我看你臉色不太好,待會讓小廚房給你熬碗參湯。”

一夜未眠臉色能好到哪去,顏喆搖搖頭,“我還要去禦書房見父皇,朝中出了些事要商議,忙完了我定來看你。”

顏若栩愣了愣,聲音不由自主有些發顫,她注視着顏黎的眼睛,忐忑不安地問道:“何事這樣要緊?”

今日是六月二十二日,距離七月初七還有一段時間,總不該為了邊城馮将軍的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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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黎嘆一口氣,将雙手背在身後,疲憊而帶着遺憾說了句:“邊城守将馮守易變節了,蕭敘來報,邊城西北的狄人要趁機起兵進犯。”

他停頓片刻,這些國家政事本不該說給顏若栩聽,讓她知道了不過徒增煩惱。

顏黎擡手揉了揉妹妹的秀發,廣袖下另一只手掌緊緊攥成拳,寬慰道:“你不必擔心,這些事情父皇和阿兄都會處理好,安心休息。”

顏若栩沒有聽清楚後半句安慰的話,腦中哄然一聲,滿腦子回蕩的都是馮守易變節了這幾個字,她聲音裏夾雜了自己都未察覺的緊張:“皇兄說的當真?那麽馮将軍現在身在何處?”

顏黎垂頭,痛心疾首地搖頭:“死了,被蕭敘帶人圍在白堰湖,自刎而死。”

上一世馮将軍也是如此,同樣是由蕭敘帶人圍住,馮将軍遣散了身邊最後幾位親兵,在白堰湖自刎而亡,故事發展脈絡未變,時間點卻提前了。

顏若栩頹然地将雙手垂在身側,心中餘驚未消,是她過于自信了,盲目相信事情會按照從前的時間點發生,太過于大意!

眼下該怎麽辦!顏若栩的思緒亂成一鍋漿糊,她捂着頭,又是自責又是擔憂,馮将軍死了,邊城無能人戍守,繼任守将的蕭彥臣根本就是個草包,狄人兵強馬壯又早有密謀,蕭彥臣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

難道,大燕的這場浩劫注定無法阻止嗎?就算她重活一世也無能為力,要眼睜睜再看大廈傾倒一回?

墜兒從屋外走進來,見顏若栩終于睡醒,趕忙上前取了件薄衣為她披上,想到她睡了這大半日,腹中一定饑餓,趕忙差人将早就備好的幾樣小菜端上來。

顏若栩想事情想的出神,半晌才回過魂,拽住墜兒的手,“去備馬,我要出宮。”

“公主!”墜兒探手摸了摸顏若栩的前額,不禁懷疑顏若栩還沒退燒,“您要去幹什麽?”

“找陸垣蟄。”顏若栩說得堅定,她現在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去找陸垣蟄商議,馮将軍已經死了,可是翻案的證據還在,那日在蕭氏果園中所見的龌龊惡行也歷歷在目,她既錯過彌補馮将軍被冤的機會,那麽蕭氏的帳,是一定要算清楚的!

墜兒聽見陸垣蟄這三個字心中就極不舒服,這個纨绔公子不知怎麽和公主有了瓜葛,害得公主名譽掃地,墜兒護主心切,想想就來氣,趕緊攔住顏若栩,話語間夾雜了哭腔。

“公主還去找他!都是他害了您,大家都說他不近女色,怎麽主意卻打到公主身上了呢,實在可惡!”

墜兒的一番話猶如給了顏若栩當頭一擊棒喝,她瞬間清醒下來,倒不是因為什麽名譽,而是想到出了這麽大的事情,恐怕陸府也是一地雞毛吧。

她握緊墜兒的手腕,看着墜兒那雙霧氣蒙蒙的眼睛,心中一軟,真心實意待她好的人其實不多,從小跟在身邊的墜兒算是一個。

做那個憋屈的将軍夫人那些年,也是墜兒一心一意侍奉在身側,陪伴左右,悉心寬慰。她今日情緒如此激動,也都是為了她着想。

罷了,顏若栩起身下了床,坐到桌旁端起一碗小米粥,喝了慢慢一口,對墜兒擡擡眉毛,“你瞧,我吃還不行,看你急的。”

墜兒抹了一把眼淚,這才破涕為笑,走過去拿起銀筷為顏若栩布菜。

天色一點點暗下來,不一會就到了掌燈的時候。

跳動的燭火下整個宮牆內一片靜谧,就連今夜的風,似乎都少了平時的喧嚣。

顏若栩站在院中的芙蓉樹下,仰頭看着樹杈上嬌豔欲滴的花苞,思緒卻飛得很遠。

今夜父皇的禦書房內,該是何等場景?此事極其機密,只有乾景帝最為信任的大臣才提前知曉,他們現在所論的,除了邊城的局勢,定還有馮家老小的性命。

如果她記得沒錯,馮守易的發妻錢氏将會在全家別貶後,帶着一家老小離開京城,臨行前對着馮氏先祖起誓,他們馮氏兒郎從此不從軍,亦不入仕,護衛大燕皇朝百年之久的忠良之後,當真再也沒有踏入朝堂一步。

顏若栩仰望着朗月樹影,心裏很不是滋味。

“阿姐!”少年跑出了一腦門的汗珠子,顏喆一聽說顏若栩找他,立刻就進了宮,進了朱雀門不能再騎馬,他便一路跑過來,待見上顏若栩,已經是氣喘籲籲。

顏若栩回過頭,拿着手中的錦帕為他擦汗,“不必跑的這樣急,你看你,也該學的穩重些了。”

少年一改常态,沒有辯駁也未曾言語,冷着臉坐到樹下的石凳上,自己倒了一杯滿茶,飲下了大半杯。

看他這個樣子,顏若栩知道他是在生氣,氣她這做姐姐的不願把事情的緣由說與他聽,惱她藏着掖着不肯坦白,可是這些個曲折她怎麽好說出來。

顏喆那個急性子,恐怕話都沒說完,就能提劍綁了蕭彥臣去父皇面前對峙,蕭氏根深葉茂,豈是空口白牙一通虛話可以撼動的。

“九弟。”顏若栩在他對面坐下,低頭看着他故做冷漠的面龐,輕聲細語地問道:“我讓你去打探的事情,情況怎麽樣了?”

顏喆猛地把頭擡起來,一拳捶在大理石桌面上,“查清楚了,陸垣蟄在他們陸府祠堂跪着呢!陸将軍鞭子都抽斷了好幾根,哼,要我說這是有意偏袒,打得太輕了!”

顏若栩愣了愣,陸入卿看起來是個通情達理的儒将,怎麽也興這套棍棒教子的路數,陸垣蟄已到了弱冠之年,有些人家的男兒這個年紀都該娶親了,怎麽陸将軍還像對小孩那般罰他。

也是,顏若栩忽而想起那個傳言,或許正是陸垣蟄不願娶妻生子,陸将軍才如此氣惱的吧。

顏若栩搖搖頭,幾乎能想出來以陸垣蟄的脾氣,他就算被打個半死,也不會說一個錯字,陸将軍罰他,只能越罰越氣。

“九弟,我問的不是這個。”顏若栩把飛揚的思緒拉回來,才想起正經事情,她讓顏喆去陸府打探消息,是想和陸垣蟄取得聯系。

顏喆頗有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憤慨,從懷中摸出一封書信,十分不情不願地甩在桌上。

“給你,他寫的。”顏喆言簡意赅的交代清楚,不願在陸垣蟄身上浪費哪怕多一個字眼。

看着那信封上龍飛鳳舞的字跡,顏若栩莫名覺得有幾分心安。

信封上“長公主親啓”幾個墨字清楚的告訴她,這條注定荊棘的道路上,她不是一個人孤身奮戰,有人可以與她并肩為友,足矣。

顏若栩将信收好,看着仍舊氣鼓鼓的顏喆,用手肘撞了撞他的胳膊,“九弟,好久不曾見你舞劍了,最近可有什麽長進啊?”

顏喆僵硬的面龐上終于有幾絲鮮活,他眉毛飛舞一下,雙手環抱于胸前,“還行,又學了幾招,耍給你瞧瞧?”

“好,拭目以待。”顏若栩笑着點頭。

月光透過稀疏的樹影,朦胧的灑向大地。

今夜夜色襲人,暗香浮動,芙蓉樹下的少年英氣蓬勃,一身白衣如玉,墨發狂舞,手中銀劍矯若游龍,一招一式中說不盡的潇灑俊秀,堪稱少年英豪。

顏若栩看得出神,顏喆都還沒有成年,他還有數不清的明媚光陰未曾開始,還有宏圖大志沒有施展,他該好好活下去,而不是像上一世般屍骨無存,身死燈滅,這不該是他的歸宿。

“好,漂亮!”這一次顏若栩看的格外認真,她眉眼帶着笑,不停地為顏喆鼓掌叫好。

作者有話要說:

陸垣蟄:娘子,我們感情又進一步了

顏若栩:唔……唉你說蕭氏……

陸垣蟄:以後孩子一個和你姓一個和我姓

顏若栩:咳……啧我覺得蕭彥臣

陸垣蟄:如果是女兒我希望和你一樣美

顏若栩:……來人,幫我把這個神經病叉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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